格瑞斯和瑞德骑着那两匹又小又瘦的马从桃树街向西拐，拖着一辆载着梅兰妮几人的小破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上一条满是车辙的小道。他们头上是交错遮盖的黑糊糊的树枝，两旁是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呈现的寂静的房屋，以及像一排墓碑般隐隐发光的白篱笆木桩。
这条路又狭又阴暗，像条遂道似的，不过从枝叶茂密的顶篷上隐隐透进来一点点红得可怕的天光，映照得一个接一个的黑影像幽灵似的一路冉冉而过。烟火味愈来愈浓，炽热的微风从市中心带来一片混乱的喧嚣、哭叫和重型军车滞缓的隆隆声响和部队行进时坚定的脚步声。
他们驶近马里塔大街时，两旁的树木稀疏，高高的火焰在建筑物上呼啸而起，把街道和房屋卷入亮如白昼的熊熊火光中，投掷着一个个巨大的像沉船上的破帆在大风中疯狂旋转的暗影。
格瑞斯哆哆嗦嗦地骑着马，她的牙齿在格格地打战，害怕得要命。这简直是地狱!
在两旁燃烧的建筑物当中，隐约能看到一队士兵迈着行军的步伐沿马里塔大街走来。他们显得很疲乏，低着头，步枪随便背在身上，看来已无力快跑，连左右两边不时倒塌的梁柱和周围滚滚的浓烟也不在乎了。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已很难辩认出军官和士兵来，只不过偶尔看到有的破军帽上还别着饰有花环的"联盟军"标志。许多人赤着脚，有的头上或胳臂上缠着肮脏的绷带。他们陆续走过，谁也不向两旁看一眼，而且一路上都默默无言，就像一队幽灵，要不是那坚定的脚步声……
他们心情沉重地匆匆驶离大街，越过铁路。要不是有瑞德在，格瑞斯估计早就要奔溃了。他那镇定而冷静的面容给予了格瑞斯极大的安慰。
他们驶进一条又一条的小巷，然后又拐弯抹角地穿过一条条狭窄的街道……那呼啸的大火也终于在他们背后渐渐消失了。
最后瑞德赶着马向右转了两回，不久便来到一条较宽广平坦的大路上。这时房屋的阴影已离得愈来愈远，而连绵不绝的树林却如墙壁般在两旁隐约出现了。
“我们现在已经出城，走上去拉甫雷迪的大路了，"瑞德简单地说，一面把缰绳收紧。
“怎么停了？”
“让这牲口喘口气吧，"瑞德回过头来对她说：“你只需要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就能到梅肯了。”
“我？……可是，瑞德——你——难道你不跟我们走了？”
“是的。恐怕我要在这里跟你们分开了。”他这时咧嘴笑了笑。
“那你要到哪儿去呀？”
“我嘛，亲爱的，我要到军队里去。”
格瑞斯怔住了。她沉默了片刻，而后开口道：“那……那你去吧……一路小心。”虽然她害怕，不舍，但她支持也理解他的想法——就和她当初明知危险也要来亚特兰大一样。
这回轮到瑞德沉默了。可能是因为没想到她没有惊慌失措地挽留他，而是支持他的缘故吧。
瑞德深深地凝视着格瑞斯，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突然跳下马来，走到格瑞斯这边的马旁边。
“你下来一会儿。”他吩咐她。
格瑞斯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瞧着他。瑞德似是等不及了，鲁莽地伸出双臂，把她拦腰从那匹小马上抱起来，接着他没有把她放下，而是把她抱到了离马车好几步远的地方。
刚把她放下，就又紧紧地搂住了她。他用双臂搂住她的肩膀和腰肢，格瑞斯感到他身上坚实的肌肉正紧贴在她身上。一股奇特的电流划过她全身。
“亲爱的，在我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就没再奢望你了解或宽恕我……因为我是永远不会了解或宽恕我自己做这种傻事的。我深恨自己身上还残留着这么多不切实际的空想。可是我们美好的南方正需要每个男人去为它献身呢。难道我们勇敢的布朗州长不就是这样说的吗？我想要上前线去……”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那么放肆，那么响亮，连黑暗的树林里都发出了回响。
“瑞斯，我可真爱你。我把你和一车弱小丢在这里，你却愿意理解我、支持我，这是我从没有想到的。”他那慢悠悠的声音是温柔的，他的手，那双温柔而强有力的手，向上抚摩着她的背脊。“我爱你，瑞斯。因为我们两人那么相像，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同时也是它忠实的经历者。”
瑞德用他那黑耀石般旳眼睛深情地望进格瑞斯的那双蓝眼。“……现在，来一点爱国精神吧，瑞斯。试想，如果你用美好的记忆送一名士兵去牺牲，那会怎么样啊！”
他的髭须扎着她的嘴……恍恍惚惚的格瑞斯意识到——他在吻她。他用温柔而炙热的嘴唇吻着她……他将她的身子压向后面仰靠着，他的嘴唇从她喉颈上往下移动……
“亲爱的，亲爱的，"他低声唤着。
格瑞斯眼眶中那迟钝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两滴，三滴……她的身体也克制不住颤抖起来。
等瑞德意识到不对，抬起头来，就看到他心爱的姑娘正颤栗着，泪流雨下……他一下子就慌了，有些笨拙地拂去她的泪水。
“你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格瑞斯看着这个手足无措，却依旧温柔——唯独对她温柔的男人，心中柔软的不可思议。
恐惧、彷徨、爱恋、不舍、祈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劲儿，让她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吻上眼前的男人。
瑞德浑身一震，而后惊喜而又热切地回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对深陷爱河的恋人才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了彼此。
格瑞斯用她那冰凉的小手轻轻抚着瑞德微黑的面庞，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我等你回来。”
“好。”晚风习习吹过，带来了他深情而又坚定的承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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