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都想去蝙蝠洞，终于进来时，竟是如此狼狈。
没想到蝙蝠洞有这么深，黑暗蛰居在此足下似无尽深渊。钩索不够长，我把最后一节拴在腰间，悬在那里整个人贴上岩壁，万年沉默的凉意让我多少清醒了些。我移开手，试着想睁开眼睛，但弹头还卡在里面。我摘下右手手套，喷了点消毒剂，试探着把它拔了出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受伤，坚不可摧的超人在大都会，流弹与偷袭有时确实起效，但严重至此确是头一遭，竟要逼得我求援——是我自己作死。我在关店后夜巡前觉得反正杰森他们都不在，邻居们也没下班，就禁不住睡了一会儿，结果这具缺乏睡眠的身体贪婪地想要更多，而我还顶着惺忪睡眼还敢去打架，是我作死。
我不会再睡觉了。
少了弹头的阻碍，受损的眼球修补得更加顺利，正在再生的组织又痒又痛，我伸手摸了摸，发现至少眼皮已经复原。我在第一次不小心被开水烫伤后就发现这具身体的伤口愈合得特别快，但过程着实难过，算是体验了一把死侍的感受。随着各处伤痛的消退体力也逐渐恢复，我闭着右眼，开始往上爬。
手刚碰到岩壁边缘就被人一把抓住，我知道那是杰森，我在下面听完了他和老爷争吵全过程。他又恢复了成年状态，小心翼翼地把我提了上来。
“我都说我没事你冷静啦，频繁地变化会伤身体吧，你有没有不舒服？”
杰森没有出声，我现在单眼的目力不足以在一片漆黑中看清他的表情。一被放下，我就轻快地原地转了一圈表明血痕还是那个上窜下跳的疯小子，刚想拉着他回蝙蝠洞有照明的地方，杰森蹲下身子，把我置于他双臂之中。
他想用力抱紧又不敢施加力道，我能感受到他全身绷紧的线条与哽咽般不停抽气。终于他松开手臂，两手托住我的脸颊，额头贴上我的，自始至终不曾开口。
——他冲蝙蝠侠说出了最想说的话，那句栖身于枪口倾泻的愤怒火舌与转身离开的故作决绝中的话就这么突兀地被吼了出来，没有爆炸或轰鸣帮忙掩藏一下其中沉痛的情绪好让他在那一刻看起来没有这般暴戾与脆弱。
我不敢轻易说出“不是哒蝙蝠侠没有只把你当工具他一直关心你就是没表现出来你也知道他就这种人嘛”这样浅薄的安慰。只有旁观而不曾亲身经历，我无法想象他正被勾起的多少痛苦回忆翻搅出怎样的撕心裂肺，自诩伶牙俐齿现在如鲠在喉。于是我环上他肩背，蝙蝠家族欠你的拥抱，请原谅我过分逾越擅自垫付。
紊乱的呼吸终于慢慢平复，我轻轻蹭了蹭相贴的额头，杰森会意地放开我站起。看出他没有先行的意思，我知趣地走在前边尽管这也挡不了多少投向他的目光，仍是闭着右眼。
他面带冰霜跟在后面，像蝙蝠侠那样习惯用冷漠遮住脆弱情绪，但我仍听到了那极小声的一句“我不会让你遭受我经历的痛苦”，所以我重回蝙蝠洞中那片光亮时又是那副轻松愉快。
我走到老爷面前，展示一直捏在掌心的弹头，特制的稀罕玩意可能会成为他最近所追查军火商的线索，红罗宾替他用镊子夹起细心收好。迪克问了我的眼睛，我冲他和站在一旁盯着我却不肯开口的达米安露出宽慰的笑容，很快就会没事。
杰森阴着脸拖我离开，冲老爷甩下句“血痕需要调整，只再一天时间”。我有些纳闷这是什么意思，但鉴于我现在一团糟糕最要紧的是好好清理换身衣服，所以我把精力用在了朝因我增加工作量的阿福爷爷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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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痕需要调整，只再一天时间。”
——这句话补全了说就是，别以为是我想在这儿待着的，只给一天停战时间，再不解决问题老子就走，然后继续抄家伙来硬的。
杰森阴着脸拖走杰茜，迪克也领着不知为何又一脸不爽的达米安离开休息，提姆留了下来，和布鲁斯一起整理了下最近杰森的身体检查数据，最后被他撵去睡觉。
蝙蝠洞关闭了大部分暂时用不到的场地电源，然而位于主体部位的蝙蝠电脑那里总是长明灯，如同永夜中的一豆孤火。他坐到宽大的转椅上，面对正罗列综合信息的屏幕，缩在灯芯中不肯游离的青烟，就像当初只有蝙蝠侠的时候。
但就算当初只有蝙蝠侠，蝙蝠洞里却不是只有一个人。
“阿尔弗雷德。”
布鲁斯觉察到老者还是恭敬地立于他身后，不曾也不会离开。他只是低唤老者的名字，他的话只是到此为止，对方的回答也是只有“布鲁斯老爷”的称呼，但话里隐藏的内容彼此都心照不宣。
——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因为您似乎有心事。
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疲惫的沙哑，他现在是布鲁斯韦恩而不是蝙蝠侠。黑暗骑士绝不会有被感性环绕操纵的时刻，但披风下的毕竟是一介凡躯，盈满泪水的痛苦无法将情感之瓶完全塞死。在蝙蝠侠终于想不开到把血肉心脏换成钛钢合金前，布鲁斯还是会有脆弱的时刻，不过他只允许阿尔弗雷德一人目睹。
布鲁斯把手臂支到键盘前，两只手没有一贯思考时的十指相交，而是抵在额前，用拇指按摩鼻侧，他皱着眉头闭上眼睛抿紧双唇。哥谭宝贝还是那么魅力四射，却只有几人知道他染黑泛白的双鬓用淡妆弥补脸上出现的痕迹来欺瞒时光，而在老管家眼中，岁月再怎么流逝也不过是在他身上割出几个伤口留下几道狰狞，布鲁斯仍是当初被领回家的那个满脸哭痕的小男孩。
而眼下，面前之人无助的样子加深了脸上时光无情雕琢下的刻痕，远比他高大的身躯透出孩童般的无助，促使一直规矩本分的管家做出逾越的行为：阿尔弗雷德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主人——他视若己出的孩子肩上。不轻易流露感情的人也能从他无声的分担中汲取力量。
于是布鲁斯终于开口，仍是短短的一句，一个名字：“杰森。”
当然是他。这几天，这几星期，上溯至他第一次再次现身以来的这段日子，还有什么能比死而复生的罗宾、失而无复得的儿子更让这个男人挂念的吗？
阿尔弗雷德一直耳闻目睹，将他的震惊喜悦愤怒无奈痛苦忧虑悉数收入眼底。老管家可以说很多很多安慰人的话，如果可以他能说上几天几夜都不愿停歇，但黑暗骑士的感情开闸永远稍纵即逝，短到只够让一切暖心的关怀堪堪迈过闸口，所以阿尔弗雷德也只能总挑选那些直入心底的话语，冠上什么类似“英式讽刺”的名头冲击布鲁斯的内心。这一次，他轻叹着说道：“您不该如此。”
阿尔弗雷德什么都知道，只要是在这栋宅子里发生的事情，无论深入地底还是埋于心底，他什么都会知道的。
蝙蝠侠会拿拉撒路池水的魔力没辙吗？从科技方面确是如此，但他是蝙蝠侠——他声称为了维持东区目前的稳定而与红头罩进行一场交易，以帮助对方恢复为交换，也的确一直在帮其检查身体然后汇总数据，却是到此为止——蝙蝠侠在拖延时间，希望拖到那人能再次习惯在韦恩大宅的生活，希望拖到那人与自己都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希望拖到红头罩变回杰森：不是被亏欠最多的罗宾，只是杰森，他的儿子。
黑暗骑士竟然也会有如此天真乐观愚蠢的想象。他早该想到杰森一定会发觉他在拖延时间，他早该想到杰森与他之间只剩冲突再无交流，他早该……他就不该在那个血痕信口提出此事时动心，他怎么就会听信了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以致现在走到最后通牒的地步，血痕负伤不过是个daohuosuo，杰森真去做也会有自己的方法恢复，但这个错误的决定会让红头罩的行径愈加过激终至无可挽回，蝙蝠侠怎么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也许是因为在他心中仍认为所面对的不是敌人，不是对手，不是要被痛施惩罚的罪犯；那是杰森，蝠翼下的罗宾，布鲁斯的儿子……
不，黑暗骑士不会犯错，黑暗骑士不能犯错！
“仍有回旋余地，阿尔弗雷德，”布鲁斯突然站了起来，放下手在键盘上飞快敲打，屏幕上的身体检查数据被对红头罩血痕二人组的观察记录代替，“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无法离开这里，我会对韦恩大宅与蝙蝠洞进一步安保升级……至于那个血痕，他很棘手但绝不是无敌，我能在一天时间里制定出降服他的计划，不能让他带走杰森，只要多做几次计算应该就——”
“布鲁斯老爷！”
布鲁斯停止动作，慢慢地转过身子，布满血丝的双眼中跃动着隐秘的疯狂。然而老者拔高的声调已经表露出他的不认同。狂热倏地消减，布鲁斯把自己摔回转椅，这次用手藏起面孔：“……是的，更加愚蠢。”
我该怎么办？阿尔弗雷德，我该拿杰森怎么办？他回来了却迷失在家门口，执拗地被怒火牵引而不肯敲门，而我每次伸出手想拉住他，都只是将他推得更远。
谁能想到黑暗骑士也会是个痛失爱子又无法失而复得的迷惘父亲？
“迪克少爷去了布鲁德海文，作为夜翼他做得相当好；提摩西少爷在少年泰坦，红罗宾一直努力成为优秀领袖；而达米安少爷，您现在的罗宾，也终有一天要独当一面——我想杰森少爷即使不曾离开，也一定会走向独立，不过就是不会用‘红头罩’的名号罢了。您在迪克少爷与提摩西少爷从身边飞走时也经历过阵痛，面对杰森少爷，也请不要如此偏激的消极，只想着用把他拴在身边的方法迫使他成为您心目中穿着精灵靴的男孩……那不再可能是他。”
布鲁斯抬起头，望向走近他的老者那双只些许浑浊的蔚蓝色眼睛。
阿尔弗雷德总是那么智慧，那么值得信任。
“请接受这一事实：他已长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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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侠会拿拉撒路池水的魔力没辙吗？科技方面确是如此，但他是蝙蝠侠。
韦恩大宅一个室内水池中，娇艳的女郎上半身露在岸上，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一脸戒备的小杰森，覆满鳞片的鱼尾在水中轻摇。她的长发、鱼鳞、眼眸乃至双唇都是那种诡异的绿——拉撒路池子不孕育生命，可是有寄居的拉撒路人鱼。
我一脸蛋疼地望着人鱼：早知道是找她来我自己就办了。
嘛算了反正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把杰森恢复。
杰森走到水池边蹲下，妖异却诱惑的绿色双唇近在咫尺，他别扭地偷偷往后蹭了蹭。人鱼微笑起来，指尖抚过，滑腻的触感让杰森忍不住激灵，趁他分心，人鱼捧住他的脸深深吻住。
杰森闷哼着强忍下推开她的冲动，但他的身体确实是在变回成年状态——不是之前那种急剧的改变，缓慢地稳步进行，将几年的成长快进成肉眼依稀可见，他是在恢复。
突然他大声痛呼挣扎着逃开，我和迪克急忙去检查他的情况，发现惨不忍睹的伤口幸好只是闪现几下就消失了。我知道这是差点返回到第一次浸泡池水前、他被小丑伤到支离破碎时，怒瞪差点闯祸的人鱼。她仰头饮下遭诅咒的魔力，一个翻身沉入水底，就这么消散而去。
算你丫跑得快。
“Ok，非常感谢你们帮我老大恢复。老大你先回去吧，我得把我的筹码兑换下。”
然而杰森不肯走。可我也答应过大少，迟早有一天要——
我朝蝙蝠侠他们迈了一步，首先，揭下红色多米诺面具；其次，摘下假发；最后，“放在标有WMD箱子中的，红头罩从你们手头抢走的女孩，藏在一起——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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