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乌水镇最繁华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一个卖竹制品的摊子上,几个人在试戴斗笠。
摊主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一边冷眼看着摊子旁边的“人形模特”道:“这位客官,若是买就赶紧拿银子,若是不买,就把斗笠和蓑衣都给我脱下来。”
聂云川尴尬地摘下头上的斗笠道:“老板,我这不是免费给你当模特吗?你看,人家都看我穿得好看才停下来买的。”
“那我还要多谢你是不是。”摊主面色一沉,挥挥手道:“赶紧走!弄坏了我的东西。”
聂云川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将斗笠和蓑衣脱下来,一溜烟地沿着墙根跑了。
聂云川脚力相当厉害,马不停蹄地跑到镇外的一处庙门口。这庙看着还有些香火,一些善男信女在夜色中来来往往的。
“吓死小爷了!”聂云川拍着胸口,一屁股坐在庙门口的台阶上,暗道:“好死不死的,跟人家侄子说要杀死叔叔,吃饱了撑的。”
“还好我机智,赶紧跑了,要不然等陈阁老出来。那什么颖王再告诉他我还打算绑票他,岂不是羊入虎口。”聂云川想着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奶奶的,今天这人算丢大发了。还好山寨没了,没人笑话我,哈哈……”
“少当家!可算找到你了!”
聂云川听见这声音,生生把后面剩下的“哈哈”给憋回去了,心跳如鼓地一下子从台阶上跳了起来。
小庙门前就两盏昏暗的灯笼,聂云川一眼看见身后两张其丑无比的脸,被灯光映照的一半黑,一半白。四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嘴边露出诡谲的笑容。
聂云川本来就跑的心惊肉跳,这一被吓,立刻怪叫一声,“呼呼”的几拳就打了出去。
“别别!少当家,是我们!”那两个“丑鬼”身手竟然还很灵活,左躲右闪地避开了聂云川凌厉的拳风。
这时候又有两个人上来一左一右抱住聂云川道:“少当家,鹰嘴义气,义薄云天!”
聂云川一听立刻答道:“山崩地裂,绝不撕票!你大爷的,真见鬼了!前后左右,是你们吗?”
那四人围在聂云川身边,向右激动地说:“少当家,可找到你了,真是……”
话没说完,人突然被聂云川结结实实一把抱住。向右一愣,这么黏黏糊糊的礼节,聂云川以前可从没有过呀。
正纳闷的时候,却见聂云川放开自己,又挨个抱了一圈剩下三个。甚至到了向前、向后那里,还给两人一人脸上亲了一下,嘟哝道:“对不起,不该说你们丑。”
向左吓得伸手抓住向右:“不是吧,少当家也学了大当家的毛病?”
向右皱皱眉头:“不应该呀,少当家不是这么酸的人,还一天到晚说军师是老酸菜呢,必定事出有因!”
这厢聂云川总算放开了向前和向后,向右觉得两个人被聂云川吓到后,脸煞白的样子,竟然比刚才好看了些许。心中感叹道:果然是一白遮百丑!
正兀自乱想呢,聂云川却又扑过来,向右看着聂云川一脸酸象地嘟着嘴,身体快于脑子的抬起一脚,聂云川华丽丽里往后飞出去,“啪”的一下子撞进一堆灌木丛中。
“少当家——”四人惊呼着奔过去,翻过灌木丛,却见坐在地上的聂云川一脸恍然的表情:“向右这一脚如此孔武有力,你们没死?”
四人纳闷了:“死?谁死了?”
“山寨不是被淳王缇骑灭了吗?还起了那么大的火。”
向家四兄弟一脸懵逼地相互看看:“没有呀,是少当家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了,山寨好好的呢。”
“哎?!”十目相对,五脸懵逼。
阁老府中,陈阁老一脸殷勤地将姜麟让进内,见了礼,依次坐下,便上下打量着姜麟问道:“殿下为何如此模样?不是说正在往京城去,老朽估摸着这几日便到,已经恭候多时了。”
姜麟叹口气道:“一言难尽,路上遇到了麻烦。”
“是不是泥石流?嗨,这鹰嘴山地势险要,山体松动,一遇上大雨就容易滑坡,只有山顶上鹰嘴崖的地方是坚硬的花岗岩,却偏偏让山贼占领了。”
陈阁老蠕动着没牙的嘴唇,满脸褶子随着表情而动,确实象聂云川所说,老的跟槐树精似的。
姜麟听了陈阁老的话,双目中滑过一丝疑惑的光,表面却不动声色地叹口气道:“是呀,一阵泥石流,将我和侍卫冲散了。还好遇到山中猎人,将我救下。”
“殿下辛苦,老臣已经准备好酒菜,给殿下压压惊。”陈阁老满脸堆着笑,对下人挥挥手。
几个仆从端着托盘走进来,每个托盘上都是两样精致菜肴。不一会儿,饭桌上便摆满了。
“来,殿下,老朽敬您一杯,愿您平安到达京城,也祝愿太子殿下身体早日康健。”陈阁老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酒杯,满怀诚意的说道。
姜麟却摆摆手:“阁老的心意本王领了,只是腿受了伤,不易饮酒。昨晚和今日又遭逢了些惊吓,现在没什么食欲,只进些薄粥即可。”
阁老愣了一下,呵呵笑道:“也好。”便命仆从盛了一碗粥来,放在姜麟面前。
姜麟用勺子舀了一勺,刚要放进嘴里,突然抬头看着陈阁老道:“阁老,乌水镇距离鹰嘴山虽然不远,但似乎连路上游商还不曾知道山上遭遇了泥石流,阁老又是如何知道的?”
陈阁老正喝了一口汤,听了这话突然呛咳出来,低着头连声咳嗽不断,丫环急忙上前拍背,却还是差点缓不过来。
姜麟站起身来,冷笑道:“多谢阁老款待,本王还是不打扰了!”
说罢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门却突然被撞开,一群身着便服的缇骑闯了进来。
姜麟看着为首的,双目微怒,却并未有惊讶之色:“曹西平,你好快呀!”
那人正是在鹰嘴山失了手的缇骑总旗——曹西平。他咧嘴笑笑,露出几颗金牙:“颖王殿下,别来无恙!”
郊外,聂云川目瞪口呆地听完向右的叙述,仿佛石雕一样愣在当场,好半天才突然咬了咬牙道:“这个老不修的混蛋!居然将我掳来,在鹰嘴山上做了十九年的肉票!”
说着“蹭”一下站起来,向家四兄弟见状急忙拦住道:“少当家,你要作甚?”
“作甚?我要找那个老不修问问清楚!武阳王到底给了他多少银子,说不要小爷就不要了!有没有人性!!”聂云川一脸悲愤地怒道。
向家四兄弟左右拉着聂云川,向右诚恳地劝道:“少当家,你要冷静,大当家的一向最讲义气,诚信为本。既然收了赎金,是一定要将肉票物归原主的。”
聂云川双目含泪,咬牙道:“义父就一点都不念及十九年的旧情么……”
这时候向左瓮声瓮气地道:“少当家,武阳王一万两白银我们已经收了,您无论如何……”
“多少?”聂云川一愣,泪光不但瞬间不见了,还隐隐露出一丝惊喜。
“回少当家的话,是一万两。”向前笃定地竖起一根短粗难看的手指。聂云川却毫不嫌弃地盯着那根手指:“真的?足足一万两?”
“对,一万两。”
“所以……那武阳王毫不在乎这一万两?”
向右很可惜地摇摇头道:“武阳王是不在乎,可惜咱们大当家的亏了。”
“原本,武阳王开价两万两,咱们大当家的便还价十万两。然后两人就五千两五千两的还,没想到大当家的玩嗨了,一时间没刹住车,到了一万两才想起来自己才是收款方。”
向家三兄弟非常一致、表情可惜地摇摇头:“这么多年了,如此大方的金主,真没见过几个。
可惜了,要不得多买多少羊来烤呢。”
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向家老四——向后突然满脸遗憾地冒出一句:“哥哥们,我还没吃上烤全羊呢。”
聂云川脸色一正:“小爷我还没吃上呢。”说罢看看四人,豪气干云地道:“既然今天见到了兄弟们,又知道山寨没事,那必定要庆祝一番。走,小爷请四个兄弟吃烤全羊。”
向家四兄弟刚要高兴,又听得聂云川道:“不过我出来的匆忙,没带银子,你们四个先垫上……放心,会还给你们的。我亲爹拿一万两白银赎我都没眨眼睛,你们觉得他会在乎一只烤全羊吗?”
四人一听,顿觉有理,于是高高兴兴,五个人搂着肩膀走向镇子,去吃烤全羊。
镇上有专门吃烤肉的饭馆,五个人兴高采烈地进去,占了张桌子,四兄弟赶忙伺候着倒茶点菜。
突然,正端着茶杯摆少当家排场的聂云川面色一变,低下头轻声道:“那两个人,便是杀了我们两个兄弟的缇骑。”
向右正好对着那个方向,定睛一看,只见四五个人立在饭馆柜台前,其中一胖一瘦两个身着黑色便装的人正在跟老板打包肉干。
向右眉毛一竖,用腹语对其他人道:“确实,这几个人虽然身着便装,但他们都是京城口音,而且全部穿着统一的缇骑官靴。”
聂云川眼神动了动,对四人使个眼色,自己假装去暖炉倒茶水,蹭到那几个缇骑中间,听他们说什么。
只见那个眼熟的胖子面色惊恐地对身边瘦子低声道:“哥,真要卸了颖王的胳膊腿?我就为了混口饭,你可没说过有这么残忍的事……”
瘦子狠狠瞪他一眼,示意他噤声,咬牙低声道:“有饱饭吃就知足吧,想那么多干嘛。”
聂云川听的真切,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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