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山贼们竟然没一个着急的,似乎这样的场景已经经历了无数遍,都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狗啃泥”的大当家。
方禅整整身上的书生袍服,伸手扶起云南天:“大当家的别着急,少当家可能是知道了自己身世,一个人跑回了京城也说不定。”声音温柔,眼神温暖,好像刚才一脚踹飞云南天的不是他一样。
云南天半边脸肿的老高,发髻都摔散了,却丝毫不觉,似乎刚才“狗啃泥”的是别人。
他瞪大了那双其实怎么瞪都不会大的小眼睛,神情懵懂地道:“是这样吗?”
“当然,任谁有了富可敌国,能世袭罔替爵位的爹,还会继续认您这个山贼当爹呢?只要不傻,肯定是麻溜的跑去当世子了。”
云南天认真恍然地道:“对呀,云川他不傻。”神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方禅笑笑,一手扶着云南天,一手对众人挥挥道:“行啦行啦,大家都累了。烤全羊还没吃上呢,都去吃吧,别浪费。剩下的事情我和大当家的商量就好。”
众人一脸刑满释放表情,呼啦啦全走空了,瞬间聚义堂便只剩下了云南天和方禅。
方禅安慰云南天道:“你也别发愁,我已经派‘向家四兄弟’去沿着京城的路寻找云川。”说罢又叹口气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事,干嘛要瞒着云川呢?”
云南天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方禅:“我……我这不是舍不得吗?虽然当初为了等武阳王的赎金,不得不养了云川十九年,可是……”说着双目一湿,便要淌下泪来。
“好了,我知道你疼他,把他当亲儿子了,我又何尝不是。”方禅伸手搂住云南天斗大的脑袋,轻轻抚摸着。
云南天五大三粗地靠在文弱的方禅怀里,画面违和又搞笑。他却不以为然,络腮胡子下面甚至透出一丝娇羞,用粗声大气演绎着莺声燕语:“禅,若没有你,我怎么办……”
“放心,我永远都会在。”方禅摸着云南天的头,文弱的脸上,豪气干云(呃……字面意思,不要瞎想)。
门外,一个身着劲装的粗壮汉子作呕地伸手捂住嘴巴,转身往外走到山寨门口。
“怎么样?向左,跟大当家的问清楚武阳王联系暗号了吗?”一个年轻英俊、身材高瘦的男子问那粗壮汉子。
向左摆摆手:“别提了,大当家的跟军师正腻歪呢,我差点吐了。向右,要去你去吧。”
向右面色复杂地看看身边的两个奇形怪状的人——不,很丑的人。
“很丑之一”立刻摇摇头,看向“很丑之二”道:“向前,你去。”
“向后,你有病,我是大当家跟军师那调调吗?”
向右摆摆手:“好啦,算了,直接走吧。若是找不到少当家的,有了暗号也没用。若是能找到少当家的,估计就不用暗号了。”
向左满是横肉的脸不耐地挤成包子一样:“这武阳王还真是怪异,居然洁癖到没有暗号就不让进门。奶奶的,富贵人家都有富贵病吗?改天把他绑到山寨上,让他尝尝爷的‘洁屁’香不香。”
“那不可能的。”向右认真地道:“咱们山寨的宗旨是‘绝不撕票’,就他那洁癖,咱们一碰就死了,立刻违反宗旨。大当家的又要自杀,你不嫌烦,弟兄们还嫌烦呢。”
向前听了挤出一个丑陋无比的笑容:“嘻嘻,只要有军师在就不怕了。”
向右瞪一眼向前道:“你是没吃过军师的厉害吗?”
向前面色一变,嬉皮笑脸刷地板正了。
向后提出疑问道:“你们说少当家的是去了京城吗?那两个一起失踪的兄弟也是跟他走了?”
向右皱皱眉头:“这事确实蹊跷,也只能等找到少当家的问问了。有弟兄在山脚处发现了少当家挂在树上的一缕衣物,应该是往山下走了。”
“可是昨天前山下大雨糟了泥石流,还冲了一支商队,少当家的不会……”
“胡扯啥,咱少当家是军师一手调—教出来的,又是长在鹰嘴山,能让泥石流灭了,想啥呢。”
“哎……三位哥哥,我还没尝一口烤全羊呢……”
“馋鬼……”
四个人吵吵嚷嚷的下了山,毫无头绪地踏上寻找聂云川的道路。
千里之外的京城中,城西一座占地广阔、气势恢宏的建筑,便是当今权倾朝野的淳王王府。
一个太监急匆匆地快步走进王府西边一处宽阔的院落,院落安静肃穆,宫娥彩女、太监侍卫各司其职,有序而整齐。几十口人,洒扫庭除、浇花修剪,却安静的仿佛没有人一样。
太监走到正房门口,门里面立刻出来一个总管太监装扮的人。
“邱总管,陕州密报。”总管太监邱长明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一样东西,走进屋子。
屋子里左面隔断后,便是一间面积硕大的书房。书房靠窗户处摆着一张书桌,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书桌后面,正在认真批阅高高摞在旁边的奏折。
男子面孔有些清瘦,面部线条仿佛刀削斧琢一般干净清晰。两道长眉直插鬓角,眼眶深陷,使得一双细长的凤目深沉阴鸷。坚毅高挺的鼻子下面,唇线分明的嘴巴紧紧抿住,不怒自威。
这便是本朝实际掌控者——淳王姜沐坤。
听到动静,姜沐坤从手中的折子上抬起头来。邱长明托着那个细如筷子的纸卷,小心地呈给姜沐坤:“殿下,陕州密报。”
姜沐坤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长眉紧皱,双目阴冷之光更甚:“哼!这么点儿事都办不好,一群废物!告诉总旗曹西平,若颖王毫发无伤地回到京城,他便不用回来见本王了。”
陕州地界的某个破庙里,聂云川盯着满脸泥垢,神色木然的某人,歪嘴一笑道:“你说什么?没有?!”高大的身躯迫近那人。
“是现在没有……”那人分辨着,却挡不住聂云川的恼羞成怒:“你耍我是吗?”
“不是……我意思是……”
“那就拿钱!”
“我现在没钱!”
聂云川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右手一把抓起那人腰带,登登登地来到破庙外:“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长这么大,除了方禅那个老酸菜,谁敢耍我!”
那人没想到聂云川力气这么大,自己好歹只比聂云川矮了半头,却被他象拎一捆稻草一样拎着动弹不得。
他羞愤地挣扎着:“你这山贼,好不讲道理,有本事放下……”还没喊完,就只觉得身体一轻。瞪眼看着自己在空中画出来一条弧线,接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就迎面扑来。
聂云川看着那人石头一样“噗通”一声跌进河里,朗声道:“明白告诉你吧,小爷要进京城办大事,但是出来匆忙,一点盘缠都没有。本来你交了辛苦银子,咱俩两不相欠就算完了,没想到你这么不上道!”
那人挣扎着浮上水面,脸上的泥被河水冲的一道一道的,嘴巴张着似乎在说什么,但是都被扑腾的噪音吞没了。
“你说什么?”聂云川侧一下耳朵。
“我不会……”那人的声音终于出来一点,但身后河水的一股浪涌上来,“啪”一下子,人不见了。
聂云川皱皱眉头:“什么?你不会什么?”河面上巨大的涟漪一圈圈晕开,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水面的涟漪趋于平静,小河依然如故地哗啦啦地走着自己的节奏。那个被聂云川扔进水里的人,却始终没浮上来。
聂云川面色一沉,咬牙骂道:“这小子,果然狡猾,居然趁机水遁?哼!就让你见识见识少当家的浪里白条!”
说着噗通一声跳进水里,瞪圆了眼睛,一个猛子扎进河水。心里正骂骂咧咧的,猝不及防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撞在脸上。
“什么玩意,吓小爷一跳。”聂云川心里骂着,抬手一撩,那东西立刻缠在了手上。
“这是……”聂云川立刻明白那是一团头发,他顺着头发往下一看,吓得一口气没闭住,大大呛了一口水。头发下的脸虽然陌生,但那身破衣服聂云川非常熟悉,正是刚被自己扔下来的那个“穷光蛋”。
聂云川心中一惊,赶忙抱住那人的脑袋,带着他浮上水面。几下子就游到岸边,飞快地把人抱上岸来。
那人软绵绵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被水冲的干净极了,一点泥垢都没有。手、脸、脚都那么白……白的跟死人一样。
聂云川手忙脚乱地探探他的鼻息,惊恐地发现似乎没气了。
“死……死了?!”聂云川目瞪口呆:“我……鹰嘴山的宗旨,从不撕票……你大爷的!”
聂云川虚脱地跪在地上,茫然地望着鹰嘴山的方向,泪流满面:“义父——军师——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说着“刷”地抽出抢来的那把匕首,抵在喉咙上。
那模样,倒是跟他的义父——云南天自杀谢罪的日常如同倒模般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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