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要是不上呢

    在一个早晨,复曲有误走进了花店。

    “哟,小姑娘又来买花啊,”花店老板笑容可掬的欢迎着这位每次都逛逛都会买两支花的小姑娘。

    复曲有误点点头,她弯下腰,撩起垂落到脸颊的一缕黑发,别至耳后。

    她看着一盆石斛兰,有些愣神。

    花店老板手中抱着一捧刚刚修剪好,整理干净的花束,这花簇,是有人预定的花。

    老板观察着这个小姑娘,说:“小姑娘这是没睡好吧,看着黑眼圈,早点回去休息吧,想挑什么花直接打个电话说就行,喏,这是名片。”

    “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上,肯定会给你挑最好的花。”

    老板这样和蔼可亲的说着。

    复曲有误直起腰,接过了名片,她看了看名片上的字,笑了笑。

    “那就谢谢老板了,您这里的花每一枝都是最好的花呢,”复曲有误掩着嘴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这两天确实是没怎么睡好,有些愣神,”复曲有误以食指揉了揉眉心,“幸而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

    “啊?”花店老板修剪着一支花,转头看着复曲有误,“结束就好结束就好,不管是哪儿的工作,都不轻松啊。”

    “我家那位也经常抱怨自己累,你说谁又不累呢,”花店老板像是在埋怨着什么一样,但以脸上洋溢的笑容来看,又是幸福的埋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啥事挺一挺,过去就没事了。”

    “小姑娘工作也要加油啊,趁着还年轻,搏一搏,等年纪大了,肯定就没现在干活这么轻松咯。”

    花店老板将一支非洲菊,又名太阳花的花朵,插进了一旁的瓶子中,以一位过来人的口吻絮絮叨叨着。

    “是啊,”复曲有误看着她面前一捧包装精美的百合花,“的确要趁着现在努力,毕竟一个不小心,事态总会让人无法预料。”

    “嗨,”花店老板叹了口气,又笑着说,“要是实在累,把工作放给后辈或者拜托一下前辈让他们去烦恼也没事,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也正是受宠的年纪。”

    “当然啊,可不能一直偷懒,前几天有个新人就因为偷懒犯了大错被开除了,年轻人,多历练点也是好的啊,”老板放下手头的活儿把脚边修剪下的枝叶踢成一堆。

    “后辈……前辈吗?”复曲有误眨眨眼睛,“就是因为不想让他们受苦,才弄的我现在这么累呀……不过您说的对。”

    “过度的溺爱或许不会让人成长,”复曲有误偏头,“时机有的是,等花儿经历过风雨,坚韧到可以自己完全盛开之后,再给予温暖,那应该……也不过分吧。”

    花店里,这样一位身着勾勒着淡紫色花纹的白裙少女,看着她面前白色的百合花,轻柔的微笑着。

    阳光斜斜的照耀在她脸庞,衬托出一个柔美的弧度。

    而在不是很远处的一个角落。

    那里发生了一个“杀人”事件。

    中岛敦被派遣过来,代替江户川乱步处理本次的事件。

    死者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初步推测为凌晨四点左右被货车撞到,当场死亡,面部损毁严重,身份不明。

    谷崎润一郎和中岛两人……冥思苦想,也没有推断出这次的事件究竟是什么。

    只是在警方通过指纹确认了被害人的身份之后。

    中岛敦被吓到当场瘫坐在地上。

    资料上是一个表情严肃的,有着短短的蘑菇头的中年男性的照片。

    中岛敦害怕着,害怕着这个给他带来童年阴影的男人。

    这个被中岛敦破不成声的喊为“院长”的男人,曾经无数次的虐待了年幼的中岛敦。

    而现在,这个男人的尸体,就这样孤零零的躺在中岛敦的面前。

    惨烈的车祸现场里,有这样一个少年,始终无法逃出这场噩梦。

    ……

    公园一边的长椅上,中岛敦抱着双膝,把头埋进膝盖里,他不愿意抬头。

    而谷崎润一郎拿着饮料,看着中岛敦,却无法言喻什么。

    “难以置信……那个院长居然死了,”中岛敦佝偻着身子,他的声音闷闷的从布料之中向外传出。

    “……缺损的那部分报纸,在马路对面找到了,”谷崎润一郎坐到了长椅上,他踌躇一阵,还是说出了口,“院长在找的正是你。”

    “你没事吧?要是觉得太难过的话,就先休息……”谷崎润一郎十分老好人的询问着中岛敦。

    但他的话并为说完,就被突然抬头的中岛敦打断了。

    “难过?为什么?”中岛敦睁大双眼,他像是在证明什么一样的注视着谷崎润一郎,“我可是脸高兴都来不及!”

    “那个暴君死了!从此每晚困扰我的噩梦根源就消失了!”

    “我简直想把今天定位我的第二个生日!”

    中岛敦的脸上混杂着惊恐和强迫自己表露出来的兴奋。

    而在在旁观者眼中的他,就像一个不正常的精神病人。

    也像是一个,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表情所以面部有些扭曲的孩子。

    “你不在乎他想找你的理由吗?”谷崎润一郎问。

    “一定是为了用枪来惩罚我,再次把我拉回那个地狱里去,”中岛敦快速的回答着,“我才不想知道!”

    这个茫然的孩子,第一次遇到如此“如愿以偿”的事,不知道应该表达出什么情绪。

    谷崎润一郎叹了一口气,他将饮料递给中岛敦,说:“就算如此,工作归工作,我们还是要确认凌晨四点他为什么会死在哪里。”

    晴朗的天空下,如此惨烈的车祸事件,究竟是否是杀人事件呢?

    这是侦探社所接受的委托。

    也是被派来调查的中岛敦所需要查清楚的事情。

    “……他说不定是约了什么人碰头,”中岛敦猜测着院长的动机。

    “碰头?但是马路的尽头就是大海了,”谷崎润一郎疑惑,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犹豫了一下,说,“海岸又是港口黑手党的地盘,晚上根本没人敢靠近。”

    “会不会是跟港口黑手党的人碰头呢?”中岛敦将腿从长椅上放下,他交叉着双手深思着说,“加上私自制造枪支什么的,院长说不定跟黑社会的人有什么联系。”

    谷崎润一郎点点头,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他站起身,对中岛敦说了一个十分有可行性的建议。

    “去问问太宰先生吧。”

    谷崎润一郎这么建议着中岛敦。

    毕竟前段时间那位太宰治先生,据说还因为企图诱拐港口黑手党的“花朵”而在医院被打肿了脸。

    脸上“被枫树叶片轻吻”的痕迹,好长时间没下去呢。

    据说真实原因只是因为那位小姐的“一时兴起”,原话似乎是这样——

    “还会发‘QAQ’表情诶……太宰,你这么可爱的话,扇一巴掌下去,应该会哭久吧。”

    然后那位“枫树”本树就用那芊芊玉指亲吻了他。

    ……那位在外人、不对,不光外人,在侦探社也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太宰先生,是这样复述的,用那副骄傲的表情,非常不要脸的炫耀。

    港口黑手党内,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称为“枫树”的那位名为复曲有误的女士办公室内。

    一位不算非常年轻的女性站在复曲有误的对面。

    而她的对面,是不停打着瞌睡的,几乎要趴到桌子上的复曲有误。

    “……复曲大人,”黑衣女性开口,她不忍打扰那位很久没睡的大人,但她的有较为重要的事情通知。

    “啪——”复曲有误一个不注意,脸朝下的摔到了桌面,她眯瞪着眼睛,艰难的仰起头,她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下属。

    “怎么了?”复曲有误的声音细微,若不是这间办公室内过分安静,黑衣女性说不定还听不到这细若游蝇的声音。

    “芥川大人询问了有关……的事情,”黑衣女性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放轻,“故此属下来询问您……”

    复曲有误的手臂平行放在桌子上,她把胳膊垫在下巴之下,迷糊的回复。

    “把我抹去,其他按照‘实情’说就好了,”复曲有误闭着眼睛,打着瞌睡,“记得把……‘拿’出来的时候动作麻利点,别……呼——”

    复曲有误睡着了,她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似乎是做起了梦一样。

    黑衣女性张了张口,闭上了嘴巴,一个“是”字的发音被空气消除了。

    女人小心翼翼的抬脚,轻轻的打开门,走了出去,她慢慢的关上门,渐行渐远。

    中岛敦知道了“院长”的经历,同时,他也明白了院长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并且在凌晨要去和黑手党交易的真实原因。

    那个在中岛敦记忆里无数次□□他甚至给他注/射一些不知名的本以为是“毒药”但其实是营养剂的男人,那个让幼小的中岛敦深刻的感受了人间重重灾难的男人。

    只是想要将枪支卖给黑手党之后,为他心爱的孩子——中岛敦,只是从报纸上看到了孩子打败了组合,做出了让人引以为傲的成绩的那个孩子,想用为数不多的钱,为他买一束鲜花而已。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那位满心挂念着自己孩子的院长,只是想为了他的孩子,送上一束代表了肯定与恭贺的捧花……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只是好人,大多都不长命。

    中岛敦站在这树下,看着神父和很多身着黑衣的悼亡者围着那个装有院长尸体的黑色棺木。

    他远远的看着,听着他们在念诵着什么,却什么也听不清。

    “仁慈的主啊……”

    “……愿他得到上帝的救赎后得以安息。”

    他听着那些人在哀悼那个让他幼时受尽折磨的男人。

    中岛敦有些麻木,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但他却又感觉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此时的世界对他而言,仅有黑白两色。

    仅仅只有黑色棺木,还有白色的百合花……两种颜色。

    中岛敦坐在公园的长椅之上,木然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有推着婴儿床路过的女士,有牵着狗遛弯的年轻女性,有垂头丧气的上班族,还有跑来跑去的孩童。

    一对父子,孩子拿着气球跑闹着,在快要被绊住时,被父亲拽住,他们相视一笑,继续向前走着。

    中岛敦漠然的神情,在这欢声笑语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基本上,谁也不会在意他。

    因为在旁人眼中,这个神色淡然的男孩,或许只是小小年纪失恋了?又或者只是被家人赶出来了,说不定是被父母训斥了一顿呢?都是小事,事不关己而已,谁又会真的关心素不相识漠不相关的人呢?

    ……没人会在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以为什么不哭出来呢?

    “看到那对父子觉得难过吗?”太宰治走到了中岛敦的身边,他问中岛敦。

    中岛敦回过神,他僵硬的牵扯嘴角想要露出一抹微笑,最终却放弃了,他扭过脸,回答了太宰治的问题。

    “没什么感觉,对我来说就像在看别的星球的文化一样,”中岛敦这样说着。

    “太宰先生你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我的事吗?”中岛敦问太宰治。

    太宰治神色温柔,风轻抚过他的发梢,他说:“记得,搜索老虎的时候。”

    中岛敦低下头,他像是在自问,也像是在询问太宰治他说:“院长为什么,把我是老虎的事情瞒着大家呢?”

    “谁知道呢……”太宰治看向远方,他说,“不过一直帮你保密一定非常困难。”

    是的,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

    【你再这样下去大概会死在他手中,或许是间接又或许是直接,你不应该留着他。】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把他交给你们。】

    【我不会放手的,他是我的孩子。】

    ……

    既然如此,那我便褒奖你吧,毕竟……

    世间——只有父母这一种称呼,会想让人无条件的臣服。

    我仁慈的父啊……

    我残忍的主啊——

    “阿敦,院长打算买的东西,你知道了吗?”太宰治的手放在口袋之中,他轻声问。

    “嗯,”中岛敦点头,他低垂着的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已经预约了。”

    “和乱步说的一样?”太宰治问。

    “……是的。”

    【去调查‘花店’。】

    在中岛敦被派遣调查之前,被江户川乱步这样告知了。

    “院长在和我见面前,”中岛敦握紧了拳头,却无法停止住身体的颤抖,“打算……”

    “买捧花束……”

    他咬着嘴唇,声音有些嘶哑的说。

    ……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原谅那个人!”

    “真的……过去真的非常痛苦,事到如今,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他……”

    中岛敦的声音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宛如破败不堪的城墙,在用最后的力气坚守着自己一样。

    “没有原谅他的必要,无论他的信念如何,他对你施加的非人的暴行这一行为是不能被原谅的,”太宰治坐到了中岛敦身边,他轻声对中岛敦说话,坚定而温柔。

    “但是,你必须知道,失去了五个同伴的院长,他认为对蛮横无理的悲惨生活的愤怒,才是生命力的源头。”

    “如果没有那些为了给予你生命力而施加的‘教育’,如果你知道自己是老虎……”

    “阿敦你说不定,就在当初我遇到你的那个河畔结束自己的生命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太宰治闭上眼睛,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过往。

    “在那之后也是,你作为深知痛苦的人类与暴力和罪恶对抗,救助了许多弱小的人,”太宰治开导着无法走出死胡同的中岛敦。

    “你曾身处地狱,但地狱培养出了你的坚强意志。”

    太宰治起身,他应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仍旧需要看中岛敦自己了。

    “我走了,”太宰治打了一声招呼。

    “太宰先生,”中岛敦叫住了太宰治。

    太宰治回头,他看到了抬起头的中岛敦脸上,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

    “我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明明我恨的人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中岛敦在纠结,询问着自己,也询问着太宰治。

    太宰治的面上隐着一丝忧伤,他淡然开口,“那是你的感情,用你想用的表情就行。”

    “我能说的只是,一般情况下……”

    “人啊,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是会哭的。”

    太宰治转身,毫无留念的离开了。

    被他留在身后长椅上的中岛敦,有些无助的,流下了眼泪。

    晴朗的天空之下,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位无助的孩子,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用泪水宣泄着,失去的悲伤。

    或许,在他人的安慰之下,悲伤会渐渐消失。

    但又或许,那份悲伤永远不会消失,只会像海沟一样,越扩越大。

    直到将人,吞没至死——

    黑衣女性再次敲响了复曲有误办公室的门。

    在一声“请进”之后,女人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黑灰,走进了办公室。

    “复曲大人,”黑衣女性站定在办公桌前。

    复曲有误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花盆,发呆中。

    半晌,她开口,“完成了?”

    女性点头,回答:“是的。”

    复曲有误稍稍松懈了神情。

    “那就好,记得这件事,不需要告诉首领,”复曲有误皱眉,又想到了什么,她抬眼看着面前的黑衣女人,目光之中是无尽的冰冷,她说,“也不需要让中原中也大人知道。”

    “记住了吗?”复曲有误面色阴沉的说。

    “是,”黑衣女性面不改色。

    她完完全全的听从于复曲有误的意思。

    毕竟能像中原中也那样纠结于责任与情感的人,并非多数,大多时候人们都会毫不知情的选择情感……

    复曲有误叹了一口气,她摆摆手,示意女人下去。

    黑衣女性鞠躬,告退。

    这个充斥着冰凉空气的房间之中,又只剩下了复曲有误一人。

    阳光透过玻璃,撒在屋中人身上,只剩下一丝薄凉。

    暖金色的温柔偏居一隅。

    她坐在椅子上,慢吞吞的,不顾形象的,把脚收到了椅子上,抱着双膝,她将脸贴在膝盖上,慢慢阖上了眼睛。

    似乎只有蜷缩着身体,才能在自己身上,汲取到一丝温暖。

    她的视线之中只有黑暗,她颤抖着双唇,像是在对谁解释倾诉着什么一样……

    “现在还不够……还没到时间,快点长大吧,成长到足以毁灭我的程度,等到那种时候,你才可以掌握自己,而我会送你一份大礼,让你再无毫无后顾之忧……”

    “在太宰治的教导之下,你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最终得到那份幸福,虽然准备了许久最后却并不是我引导你这件事让我有点不甘心,但是傻人有傻福嘛,是谁都一样的。”

    “结局是好的,那就可以。”

    “……我的,小老虎啊。”

    “对不起。”

    复曲有误睡了过去,她就这样抱着双膝,将自己像一只仓鼠窝成球那样的蜷缩成一团,安静的陷入了沉眠之中。

    桌上的石斛兰在花盆之中,被清风吹得摇晃,窗外树叶的沙沙声,清澈的宛如鱼儿顺着水流,淌过小河一样。

    【……我比较喜欢像是。】

    【‘葬在荷叶中央’,这种吧。】

    睡梦之中,有谁在低喃着什么,曾以青碧色舒展着身姿的荷叶与莲花,早已消逝于回忆之中。

    什么都听不清,什么也……看不到。

    【……】

    或有一天,我会化为露水,滑落叶柄,融入池水之中,漂浮于淤泥之上。

    少女张口,睡梦之间,欲言。却没有喊出任何一个人的姓名或是……称呼。

    遗忘,是最轻松也是最痛苦的事。

    直到她完全放松了神经,闭上了嘴巴,也没有呼喊出什么——

    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只有褐色的书桌之上……

    那石斛兰站在窗前,轻轻摇曳着叶片,为她遮住一角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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