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妁华番外〕
听说多位公子发起叛乱,意图争权夺位,被罗网拿下问罪处斩。十二位公子,被押到市集腰斩,血染红了十里长街,百姓不敢再从旁经过。
听说公子将闾冒犯陛下,自知犯了大罪,与其兄弟一起引剑自刎。
听说公子高自愿为父皇陪葬,胡亥赏他千金将他葬于皇陵。
听说另几位公子公主妄想刺杀陛下,被乱箭射死,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无数的听说不及亲眼所见来得惨烈。
嬴妁华去拜会堂兄子婴,但因为新帝的逼迫,子婴已经数月闭门不见人,她只留了一个东西给子婴的人,嘱咐说务必藏好它。
做完这一切,她松下神来,便一个人来到杜邮——胡亥杀死其他兄弟姐妹的另一个屠场。
映入眼帘的血开泛黑,一层一层铺满整条道,踩在上面,能感到类似水渍晕开的声音。
听说阳滋就死在这里。
嬴妁华踏过石路,干净柔软的靴底踩着斑斑血渍,成堆的尸体横在路上,再过不久可能就会被人丢进乱葬岗。她在残尸中不停搜寻她那倒霉的皇姐,不知不觉走到尽头。
里面陈尸无数,肮脏腥臭,腐烂的气息刺激嗅觉,无法吸到新鲜空气,越往里走越窒息。
汲取不了喘息的间隙,嬴妁华的心脏跳得越发快速激烈,大脑皮层异常活跃,神经绷成一根紧弦。
她的哥哥啊……
为了皇位,真的可以铲除所有他觉得是阻碍的人,哪怕那些阻碍是他的至亲。
嬴妁华头一次觉得胡亥这个人本身就很可怕。
胃难受得绞痛,呕意来势汹汹,她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扶着血斑斑的墙,仔细寻找阳滋的尸体。
找了两圈仍没找到阳滋,但她在角落里找到一堆残缺碎状。这堆碎块手脚分裂,整个血肉模糊,不成形状,零星的衣角碎料几乎辨不清图状。
嬴妁华看了很久才剥开血渍认出这块衣料是阳滋所有。
——“皇妹,你是不是很疼?”
那年咸阳宫花开满树,阳滋快步穿过宫廊,笑容那样鲜活,侧颜那样美好,她听见那人用小心试探的语气轻声曼道:
“皇姐会补偿你的。”
她想她应该是快要死了,不然为什么头会这么疼。她慢慢蹲下来,去扒更多的残物出来。
“死了也好……早点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会碰见这么多糟心事。
她挖出很多人尸骨,阳滋是被万箭穿心死的,遗首破悴不堪,找出来已经看不出阳滋原本的形状。
“你是专门来给他们收尸的?可惜,六宫已给父皇殉葬,皇陵已经没有其他人的位置了。”
胡亥带着秦兵出现在杜邮时,嬴妁华身上手上都是血污,她站着看围拢而来的秦兵,神态冰冷,如同即将开封的剑,有了最逼人的锐意。
胡亥看她落魄失意的样子,讥笑:“朕以为你会在乐瑾的庇佑下继续藏着,怎么?现在不想躲了?嬴妁华,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啊,乖乖待在朕身边好好做你的公主,不比做个通缉犯强?”
“真巧啊哥哥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好好做你倍受宠爱的皇子不好?偏偏要做个谋权夺位的弑父弑兄逆贼。”刀刃折射出的冷冰清光耀眼夺目,她像个傀儡娃娃无动于衷地望着胡亥手里锋利的刀锷。
“嬴妁华!”胡亥怒喝,“你不要忘了谁才是你亲哥哥!”
她当然记得,谁才是她至亲的血缘哥哥,可她也永远记得,在她来到咸阳宫的时候,在她以为宫墙背后就是家的时候,在她还会因为父母的笑容而羞赧的时候,等待她的,究竟是怎样的求而不得。
权利的诱惑驱使他们都变成了魔鬼,最亲的人,成了最该死的敌人。
“那哥哥想要我怎么样?你带着兵队气势汹汹的来这里,是为了和我兄忠妹恭的吗?你想杀我,为什么还非要强调你是我最亲的人呢?”
“朕可以不杀你!”胡亥阴狠着脸说,“只要你交出云起的下落,朕可以法外开恩饶你不死,只要你足够识相!”
如果还是为了苍龙七宿而来呀,嬴妁华微笑,“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告诉你。”
“嬴妁华,我给过你很次机会,你不要后悔!”
“威胁我已经听够了,如果你要报复我对你的反抗,那你直接杀了我,像对阳滋那样处死我。云起他们的下落,我绝不会告诉你。”
死有什么好怕的,比起害怕,她更可怜这个哥哥,可怜他坐上皇位仍然不得安宁,可怜他在父皇心里永远只是个未开慧的孩子。
生在帝王之家,渴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原本就是一种罪过。
她可怜他的气怒,可怜他的声嘶力竭,可怜他所有的表现只会一点点映证他的弱势。
泪水没入鬓角,嬴妁华咬破口中之物,徒然笑出泪花。
胡亥一见,扣住她下巴,吼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你有本事帮云起逃跑,怎么没本事继续和朕作对?!”
“你不是很能耐吗!拿着父皇生前赐给你的暗符叫影密卫来杀我,我现在没死,你这么能耐怎么不继续叫他们来杀我啊!”
胡亥在发疯。
父皇宁愿将驱策影密卫的令符交给嬴妁华,也不愿意将大秦交给他,哪怕是一丝半缕的念头也没有!
咆哮声震痛她耳膜,毒药发生作用,绞得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说不出话。
不对!胡亥预感不对劲,登时勃然大怒:“影密卫呢?影密卫呢!父皇给你的影卫呢?!为什么没跟你在一起?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带兵队来,就是为了防备影密卫,可是这么久没有见影密卫的影子,胡亥不得不怀疑嬴妁华有诈。
“你……你怕什么呀……哥哥……”嬴妁华被掐住死紧,只能从牙齿中硬生生磨出只字片语。
“你把影密卫给谁了是不是?!”胡亥眼睛布满血丝,暴跳如雷道:“嬴妁华我警告你你别逼我!你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我们走着瞧,我们走着瞧!”
嬴妁华被迫仰着头,因为脑袋充血而视野模糊,她费劲最大的力努力表达清晰:“这也是你逼我的。你伙同赵高秘密在父皇的膳食里下毒,就算你瞒过所有人,你瞒不住我,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胡亥,是你杀了父皇。”
“皇位本就是尸骨堆砌起来的,我要成为皇帝,就必须得踩着尸骨上位。父皇算什么!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只有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利才是他想要的。
毒液腐蚀着嬴妁华的内脏,血从五窍流出,她目睹胡亥扭曲的面孔,眼中映射出与他如出一辙的冰渣子,只是嬴妁华很平静,是那种预知结局,心如死灰的平静。
胡亥狠狠掐着她的肩窝,想要撕开的伪面,想要她充满仇恨与怨毒地向他伸出利爪,向他叫嚣复仇,而不是像个破烂娃娃失去朝气,连恨意都懒于施舍。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大家都喜欢扶苏?
凭什么连他妹妹也不认可他登上皇位?!
扶苏!扶苏!为什么要有扶苏!
既然他扶苏仁慈得人心,那他偏要反其道而行,看看世人能将他怎样!
胡亥松开手站直身体,逆着疾风,迎着落日金晖,收起狰狞失态,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既然你找死,那你安心就去死吧。”
嬴妁华眼睛失去最后一丝光彩,但她嘴边隐隐留着如愿解脱后的一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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