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和琦姑娘说了什么?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救星魂了?”
昨晚口口声声说救不了的人,今早突然打算救人,乐瑾怎么想都想不通是什么原因驱使琦姑娘临时改变主意。
云起一大清晨在忙活着磨研药草,对于乐瑾的疑惑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没说什么,就随便和她聊了聊。”
兄长敷衍的态度令乐瑾更加费解,好在乐瑾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救治星魂上面,没有刨根问底的欲望,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琦去看了眼星魂目前的状况,他的心脉律动过于缓涩,不留意根本把不出脉象。心肺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稍微大意不仅救不了人,极有可能先害人丧命。星魂现在的伤情棘手异常,琦一时之间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对症下手。
琦扶额陷入沉思。
裹带着雨气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吹淡引魂香的香味。
甘洌的淡草香飘过鼻间,一道灵光一闪而过!她想到救星魂的办法了!
琦垂手坐正,复又忍不住在屋中来回走了一转,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来了一般,她脸上浮起激动兴奋的红晕。
“反正情况不能更糟了,与其白白浪费引魂香,不如物尽其用算了。”
引魂香的作用琦是知道的,只要人魂魄尚存,没有彻底凉透,它便能引人入梦,人在梦里是有意识的,同时也能感知到身体外部的情况,这意味着星魂会比平常人更能接受药性——四舍五入,这不就是个绝佳的试药机会吗!
如果乐瑾此时在场见到琦狂热的模样,肯定会一巴掌呼琦脸上让她冷静冷静,然后对这可怕的女人敬而远之。
偏偏乐瑾没见识过琦研究药物狂热起来的疯样,更不知道琦有这种丧心病狂的想法,抱着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随便琦予取予求。
琦丝毫不客气,“丫头,我这儿缺了两味药,得麻烦你帮我走一趟。”
乐瑾接过琦给的羊皮卷看了眼,皮卷上只画注了一种草药,药一茎九穗,叶片尖而细长,叶脉底下注解说此药叶子像苍绿的宝石,脉络清晰分明,穗开时呈淡黄色。
再往底下看,没有这药的名字,连药效是什么都没有写清楚,太敷衍了吧。
药草好多都长一个样,长得没有辨识度,区别不太大,这是啥药来着?
荆芥穗?
荆芥草?
长得有点像,又不是太像。
乐瑾抬眸问琦姑娘:“这是什么药?这上面没有记载药的名字和药效。”
“这是九穗禾。”
话落,云起磨药的动作一顿,药杵和石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琦眼尾上挑,对云起的反应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乐瑾合上羊皮卷,听琦说起九穗禾的药效。
“九穗禾是一种神药,相传古时候有一只丹雀衔着九穗禾,途中九穗禾不小心坠落到地上,被炎帝拾得,植之于田,食之者生而不死。[1]这种药在古医书有记载,不过着墨不多,你不是学医的,不认识九穗禾很正常。”就是寻常大夫对九穗禾也不一定知道的多清楚。
“你刚才说缺两味药,那还有一味药是什么?”
“还缺华笙枝磨制而成的华笙醉。”说到华笙枝,琦深深皱起眉,“这两味药缺一不可,华笙醉可解世间百毒,却和九穗禾一样非常罕见,我这里倒是有九穗禾的下落,华笙枝却不知哪里有。”
琦要给星魂炼制的药带有剧毒,唯有华笙枝这种可解百毒的药才能解去毒性。
华笙枝?
乐瑾眼睛微亮。
她有啊!
“我身上有华笙枝磨制出来的药粉,这个可以用吗?”从怀襟里拿出装着药粉的瓷瓶,“但我只剩下半瓶了。”
琦打开瓶塞闻了闻,满脸古怪的盯着乐瑾。
乐瑾见她欲言又止,明眸紧凝,不确定的问:“不行吗?”
“行到是行,只是你这丫头的运气也太好了吧。”还是说老天都在帮他们?她平生学医咋就没这种好运气呢。
“我也是偶然所得。”
这还多亏了阴阳家金部专攻炼丹术,弟子每日搜罗灵丹妙药,后山什么稀奇古怪的药都栽植着有。
瞧瞧这运气……
人比人真气死人。
琦有些嫉妒了。
“既然华笙枝有了,只差一味九穗禾,接下来就要你去冒一下险了。”
乐瑾从琦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凝重之意,“你不会叫我去偷药吧!”
“聪明。”给她一个夸赞的眼神,琦拍拍乐瑾的肩膀说:“九穗禾被嬴政收藏在咸阳宫的国库中,想要得到九穗禾你必须潜入宫中。”
乐瑾觉得这办法蠢透了。
“咸阳宫是天下把守最森严的地方,去跟嬴政求药不比偷来得稳妥?”
你是怎么有信心我能躲过重重防卫偷到九穗禾的?
异想天开也得有个基本法好吗!-_-#
“不不,你不知道那九穗禾的来历。十多年前云中君为了让嬴政相信仙山生长着能炼制长生不老药的药草,献上九穗禾说这神药就出自那里,嬴政听说了九穗禾的传说才决定修建蜃楼寻找仙山。阴阳家才出了事,嬴政对方士相关的一切毫无容忍度,谁提谁都要掉脑袋。”
向嬴政求药是不可能的。
谁去谁就送人头。
“你确定只有咸阳宫有九穗禾?”乐瑾突然对能想出去咸阳宫偷药的琦产生了怀疑。
云起淡声说:“九穗禾不一定只有咸阳宫才有,但是就星魂目前的状况来看,去咸阳宫偷药是最快速稳妥的。”
显然琦和云起商量过这事,并且得到了云起的支持。
好吧,为了救星魂,她姑且冒险试试。
“要进咸阳宫我得换张脸,如果出了意外暴露了的话,至少不能让人知道我是乐瑾。”秦国的连坐之法可不是开玩笑的,“还有我身上的伤也是问题,宫里到处藏着影密卫,万一他们闻到的血腥味或者药味,我太容易被发现了。”
乐瑾顾忌的,身边的两位早就替她考虑过了。
云起把要磨碎了的药碾到碗中,交给琦。
乐瑾肩处微微一重,望向始作俑者,琦偏过脸示意她过去坐着。
“相信我,既然我决定让你去咸阳宫偷药,任何不确定因素我都会帮你摆平。你身上的伤我会用药帮你尽快复原,至于你的这张脸……”玉指拂过乐瑾的脸,“要换一张脸还不容易吗,防止万一发生,我还得多留个心眼,普通的人/皮面具我是不用的,但是用药物换脸会有一点点疼,你得稍微忍忍。”琦用她特有的慢心语调安抚她靠近的那一瞬间,乐瑾闻到危险气息而本能防备的紧绷感。
等到琦将药涂到她脸上,乐瑾才深切感受到那不是有一点点疼,是很疼!非常非常疼!
药物带来的刺痛感一阵一阵的,脸颊像被刀子割了无数道口子,冷意浸入皮肤底下的血管中,药膏带来的凉意开始慢慢渗透她的脸,乐瑾又冷又难受,肌肤仿佛在被食肉的虫子一点点分噬,肉眼见不到的伤口面积覆盖了整张脸。她咬牙忍受着皮肉生生被撕开的裂痛,指甲狠狠陷入掌心中,有时候疼得想哭出来。
但当着哥哥和琦姑娘的面流眼泪,未免太没出息了。
她宁愿忍受过折磨,然后藏进没有人的角落躲开所有人的眼光偷偷宣泄。
琦姑娘在她身后靠得很近,清幽的气息萦绕在鼻间,这已经大大超过了乐瑾认为的安全距离,然而她正处在水深火热中,无暇顾及太多。一条湿冷的纱布紧紧蒙住乐瑾的眼睛,药的气味浓烈得呛人,乐瑾不太适应,微微眨了眨眼睛,睫毛轻然扫过纱布,粘上了上面的药粉。那药粉遇水则溶,她睫毛上带着水意,化开的药顺着流入眼睛里,瞬间晕开一抹辛辣感。
眼睛好疼!
乐瑾攥紧双手,额角蹦出青筋。
“丫头,过去就好了。”纱布在琦手中打了一个结。琦虚撑着乐瑾的背,凑到她耳边细声说:“这药性过于猛烈,效果却极好。”
滚蛋吧你!没用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疼,光会说风凉话有个卵用!
“药涂完了吗?”乐瑾虚声问。
“涂完了。”
那好。
乐瑾鼓足全身力气,蹦出几个字:“你给我走开!”
她一点也不想听见她的声音。
“这个时候耍性子是没用的,与其花力气说废话,不如留精力好好度过这药劲。”
啊啊啊好气!
乐瑾撇开脑袋摆脱琦的撑扶,气哼哼地剜她一眼。
云起看不下去了,“我先出去,你们弄好了再告诉我。”
“你哥哥走了,现在你是我砧板上的鱼肉,乖乖听我的没错。”身子微靠向乐瑾,琦嫣然一笑。
“……”并没有心情理睬她。
乐瑾单手撑在茶案上,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去,袖子里的指节浮白,掌心掐出四道弯月形的血痕。
琦看着她瘦弱的身板崩得紧紧的,眼泪无声流过脸颊,淡了继续逗弄人的心思,琦靠坐在一边双腿交拢。
安静的空间,黑暗的视野,心跳声振聋发聩。乐瑾这些天刻意忽略的敏感情绪纷纷冒出来,无限倍放大,像野草像顽石像致命毒药,在心里根植成长,疯狂又肆意。
乐瑾忽然无比想念那个少年,他宠得她肆无忌惮,他无数次见过她的狼狈,她可以不要面子和自尊,忘记嘲笑和轻蔑放声痛哭。
她想念每一个漫漫长夜下,她走到尽头时,在那里等待她的蓝袍少年。
她把害星魂受伤的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也许她不去桑海城就没有这一系列事发生,阴阳家破没破解苍龙七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嬴政、秦国还有天下苍生最终会落于谁手有他们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接受指派只身犯险,最后拉上了星魂!这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星魂参透逆命之法,解决了一直以来威胁着自身性命的麻烦,早就从这一暗潮中抽身而出了。
是她将星魂再次扯入漩涡中。
乐瑾没法欺骗自己说这与她毫无干系,她开始尝到后悔的滋味。
现实已经如此,她不屑于后悔,再后悔也改变不了事实,对现状毫无帮助,可是她又倍受煎熬。
这些被她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因为痛苦的折磨一下子爆发,借由药物的刺激,化成眼泪奔腾而出。
如果这是救星魂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再疼一点她也是可以忍受的。
“药开始有作用了,乐瑾,睁开眼睛看看吧。”
琦姑娘一圈圈解开纱布,乐瑾睁开眼睛,视野被一团光芒覆没。等她终于适应了光线,看见琦放置在她面前的一面菱花镜,镜子里面的姑娘圆脸垂眼,姿色勉强称的上普通,五官寡淡无任何出彩之处,实属放在人群里没人会多看两眼的路人容貌。
她捏捏自己的脸,没有什么异样,这张脸仿佛就是生下来就长成这样的。
“不用担心会有露陷的可能,除非用我特制的解药,否则没人会让你露出原貌。”琦说道。“虽然说起来有点残酷,但你必须成功偷到药,万一你被影密卫抓住,那你永远只是一个偷国库的无名小贼,而不是乐瑾了,你的行为将和我们没有一丝一毫关系,懂吗?”琦复而又道:“当然,我相信你一定有本事拿到九穗禾。”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出事了会不会出卖你,看我到时候心情好不好。”乐瑾冷声哼道。
“你懂就好。真出了事你一定没心情出卖我。”琦笑着交给乐瑾一瓶药膏,“这药你拿着,涂在身上可以让你的伤势迅速复原,这药的药性不比刚才用在你脸上的温和,我建议你抹药时多准备一块帕子含嘴里。”
还要疼一次?
乐瑾收下药膏去为潜入咸阳宫偷九穗禾做准备。
再次出现时,天色将黑未黑,她换了一身紧身黑衣,一切准备就绪,云起差点没认出她是谁。
听见云起叫她谨慎行事,乐瑾弯眸微笑,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朝咸阳宫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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