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死了。”
月神得知这件事,已是夜幕垂临,万籁俱静之时。
阴阳家部分人已准备好前往桑海城,登上蜃楼为嬴政求灵药。
姬如在月神的照看下,早早睡了。
桑海城此去路途遥远,姬如年纪小体力有限,得养精蓄锐保存精力。
等女孩睡熟之后,月神拾起女孩看过的书卷。
阴阳家的功法晦涩难懂,初入门道的弟子都需要师父的指点才敢放心修行,而姬如已经可以只靠自己参悟书中精髓。
姬如接触阴阳术,才不过十日有余。
焱妃啊焱妃,你的女儿,天赋也如当年的你一样,当真可怕。
一卷合上,月神抬头,却发现自己身在别处。
安静明亮的殿室宽阔整洁,四周整齐的书架陈放着密密麻麻的阴阳典策。长宫信灯常年燃着幽火,在灯托里摇曳。
这里是阴阳家的藏书阁,不是她的寝殿。她明明待在寝殿守着姬如睡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幻境?
月神凝起眸子,忽地看向右侧书架的角落后,“出来。”
暗处之人一滞。
少年从书架后挪出来,抓抓脑袋讪笑,“啊哈哈……好巧啊月神师叔……啊不是月神大人,想不到您也在藏书阁,早知道您在这里,我就给您挪个地儿,让您安安静静宽宽敞敞的看书,我现在就走,您别看着我啊我受不起大人这么多关注,马上就走!”
说完话,少年转身开跑,却一头直直的撞在书架上,痛得龇牙咧嘴。
月神师叔……
这个世界上除了君奕那个小子,没人会这么叫她。
君奕和月神关系不好,身为师父和长姐的焱妃丝毫不关心,君奕却自作聪明的认为,在师父焱妃面前装作和她关系还不错的样子,能讨焱妃欢心,所以偶尔会顶着月神的冷压,张嘴闭嘴喊她师叔,私下敬畏的称她大人。绕来绕去,君奕自己都不知道看到月神淡漠的脸时,在叫些什么。
月神冷淡得犹如九月冷寂的深秋,轻启红唇,吐出两字:“君奕。”
君奕眼里的,依旧是神秘高贵的月神大人。
听到月神叫他名字,君奕满脸稀罕又懵逼的瞪圆眼睛,扶着书架火速退后。
“月神大人……大人……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马上就走,你先别说话,我自己走!”君奕像个受惊的兔子,溜了。
妈啊妈啊幸好没有把小黑墨带过来,不然要被月神吓哭!君奕捂着小心脏,逃之夭夭,回去找自家养的小黑墨安抚安抚受惊的小心脏。
月神十四岁时,整个阴阳家胆敢叫她闭嘴又怕她怕得要死的,只有她的师侄——君奕。
所谓师叔师侄,在那不长不短的岁月里没有半点像样的交集,每次交集都是以君奕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废话后逃之夭夭,月神不当他存在过结束。
妹妹和徒儿这样相处,焱妃看不见般搁下书策,跪坐在书案边,脸上笑意深深,眉眼沉静。
月神转身看去,穿着深蓝色鎏金法袍的焱妃正好抬眼,目光犀利的和月神对视。“阿月,亥时了,回去吧。”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浅碎的光影倾洒在月神海蓝色的衣裙边,将她眼中的冷漠死寂映得分明。
十四岁的月神没有戴眼纱,美目澄静。
十六岁重新爬回右护法位置的月神戴上眼纱,断绝外世的七情六欲,淡情寡欲。
焱妃手指曲起,撑头说:“阿月,你今天有点奇怪。”
小妹的眼停滞根除了过多生气,不似平常。
月神一动不动,听到焱妃叫自己阿月,看着她平和的眸。
长姐天赋近妖,看似强势狠辣,实则是对胞妹最好之人。月神稍微有点异样,焱妃会敏锐察觉,会关心她,所以少女时代的月神虽然性子冷淡,但是会对焱妃真心微笑。不过那是以前的月神,后来焱妃一剑刺进她身体,带着爱情逃离,月神就不会笑了,温热的心也冷了。
看焱妃现在的妆容和说话的语气,应该才晋升东君不久,焱妃还没有被东皇太一派去伪装身份,接近身在咸阳的燕国质子燕丹。
月神不说话,焱妃关切询问:“阿月,你是不是练功出了差错,身体不舒服?”
“我不是阿月!”
焱妃见月神今日极冷淡,让着她道:“好,你不是阿月,你已经是阴阳家的右护法,你是月神,我的小妹。”
到底不还是她最喜欢最骄傲的妹妹阿月吗。
焱妃收起散乱的书卷,“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去见东皇,有任务。”
月神静默许久,才直视焱妃,开口问:“世间终始不过生死轮回,唯有堪破这条路,方能超越苍生。焱妃,你以为如何?”
到了她们这种修为境界,只有无心无欲,才是堪破生死轮回,修得大道之法的至高心术。
无所求便无所欲,无所欲方得无所求。
阴阳家几代以来,唯有东皇太一一人达到至臻境界。
“阴阳共生共存,逆转相依,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又要如何堪破?我不以为如何,无情无欲是最下乘的心法,情极至无情,有欲方始终。人活在世,几人能无情,几人能无欲,几人能堪破生死超然世外?那些绝情心法你还是少接触,纵然你阴阳术练至瓶颈,无法突破,也是我焱妃的亲妹,阴阳家的右护法。”
月神用十二年后的目光看着十二年前的焱妃,“你不堪破生死,不断情绝欲,你执意生死永别,心有情思难断,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背叛我?
为什么要杀我?
焱妃回头道:“但凡无情无欲者,有几人是真正达到至臻境界,凌驾于苍生之上?只有走投无路,陷入绝境之人,才会选择这种修炼之路。阿月,那些本不该你先思考的东西,我会替你解答,你只要多笑笑就好。”
“你不屑无情无欲,那我应该恭喜你,能为自己的意愿抛弃一切。”
焱妃屈指抵着红唇,笑道:“为了我家阿月快乐一点,总要抛弃很多,你只要笑笑就行了。”
“为了我抛弃很多?”冰冷的讽刺爬上心头,“阴阳家是个不该多情的地方,我们其实是一群无情的人,当你有一天为了你自己将我一并抛弃……”
焱妃没让她说下去,“不会,我不会抛弃你。你是我的妹妹,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月神衣袖下的手指甲狠狠陷入掌心。
够了!
那些你所期盼的美好未来,早已被你更想要的爱情踩得支离破碎,你我过往情义早就被你焱妃亲手打碎!
月神在焱妃的诧异中转身,背道而行。
“阿月……”
幼时长姐的低唤声从回忆里,抽丝剥茧的清晰起来,月神紧了紧手指,锋利的玉质碎片刺进她肌肤,见血的疼痛让她清醒。
月神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撑着额睡着了,手里的玉玲珑碎片划破了手指。
这是她从暗道里带回来的东西,被君墨一刀砍碎。
她记得十二年前的清秋之夜,记得君奕倒在血泊中没有生气的面容。
“别再去找东君大人了,她不会回来。”
“就这样结束,别去找了……”
她抱着手臂上难以愈合的伤,凤眸清冷,年少的青涩一夕之间被打碎,从一个韶华姑娘蜕变成连她自己都陌生的人。
“你求我救你,不把她找回来怎么救你?你为她易骨换颜,助她逃离大秦,不抓她回来将功抵罪,谁救得了你?君奕,如今的我们都是罪人,你逃不了,我也逃不了。”
君奕绝望道:“救不了我,那就杀了我吧,我只求你放过我弟弟……我弟弟是无辜的……”
君奕的只言片语,字字刺进月神心里。
他绝望了,她却没有。
月神心冷道:“焱妃背叛阴阳家,我不会再去找她了,就算找回来一个叛徒,对阴阳家又有什么用?我大不了重头再来,她此生却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看在你我师侄一场的份上,你求死我便成全你。”
她杀了君奕,并如他所愿,让卷进叛徒风波里的君墨安然长大。
月神唇边浮起笑意。
可惜君墨辜负了他兄长的本意,最后还是死了——
被她以一把剑的方式,带进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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