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小说:余温未了 作者:楚寒衣青
    来了日本, 怎能不逛寺庙, 第二天的行程, 就是去寺庙。

    先沿着九九八十一阶的石梯上了山, 再来到寺庙空空如也的静室之内, 端坐在垫子上,喝一盏此地住持亲手调配的抹茶。

    光筛过檐栏, 洒在长长的回廊上,外头传来一些游客的细细私语,静室内却没有声音和其他人, 只有微苦回甘的茶, 在口中散发着淡淡的清甜。

    俞适野和温别玉的手机都放在了外头的柜子里, 这间静室有个规矩, 不能将任何的电子设备带进来,若愿坐在这里,便享受彻底的片刻安宁。

    没了手机,开始还有些不习惯, 后来倒真的体会到了些身处山林,远离尘世的感觉。

    “这地方不错。”俞适野小声和温别玉说话, “上来的时候看见很多年轻男女,这里是求姻缘的寺庙?”

    “日本的寺庙都能求姻缘。只是这里额外有名一点,曾有一个著名作家在这里写下了一个大获成功爱情故事,自己也因此和慕名而来的读者结为了夫妻, 恩爱到老, 所以大家才相信这里有神灵庇佑。”温别玉也小声解释, 又建议,“来都来了,待会我们要不要也下去试一下?”

    身旁人的视线投了过来。

    温别玉平静补充:“我们离婚以后的姻缘。”

    俞适野出了会神,笑道:“是该未雨绸缪,希望能找到个好的姻缘吧。”

    “你这话说得有点怪,好像没什么信心似的。”

    “曾经有人很冷酷地和我说过,爱情是有保鲜期的。”俞适野微微笑着,他嘴角的笑容有点奇异,既像嘲弄,又像厌倦,还带着些疲惫似的灰烬,“我对他的宣言嗤之以鼻,一直希望能够找到机会好好反驳他的谬论,但是……但令人奇怪的是,我在去寻找我认为的正确的爱情观点上,反证了他的爱情观点。”

    灰烬卷上来,将俞适野嘴角的厌倦和嘲弄一同卷灭,只余下没人能看破的冷漠。

    温别玉并不知道是谁和俞适野说了这句话,但他能够看出,俞适野很排斥这句话,也许也排斥说话的人。他安慰俞适野,并且他也不认同这个观点:“你只是没有碰到对的人。”

    “是吗?”俞适野咀嚼着温别玉的话,“什么是对的人?”

    “我们置身在一座巨大的花园,花园中有许多花卉,有的娇艳动人,有的素雅清淡。花很多,心很小,只有那一朵真正属于你。你幸运的找到它,捧起它,将它移入心间。又用爱悉心浇灌,照看它,呵护它,看它舒展嫩叶,绽放花蕾……”

    一路说到这里,温别玉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继续。

    “终有一天,所有华丽褪去,鲜花结出果实,那是它奉献予你的独一无二的心。”

    这席话说完以后,静室真正寂静着,连呼吸的声音,似也听不到了。

    直至俞适野轻声将寂静打破。

    “你说得很有道理,是我没有碰见那朵花。你呢,你碰见了吗?”

    温别玉的喉咙滚动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

    俞适野看明白了这个表情,他问对方。

    “是你前夫?”

    些微的滚动平复下去,温别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承认了。

    “是。”

    “你最早说来过这里,是和他一起来的吧?”

    温别玉反问对方:“你不是跟我约法三章过,不谈前夫吗?”

    俞适野被人一提醒,方才记起来:“一时顺口……”

    温别玉微妙地笑了下,仿佛接受了俞适野的解释。

    “我……和他确实一起来了。”温别玉似乎是在继续回答之前的问题,停顿片刻,又说,“我们曾经求过姻缘,是上上签。”

    他偏过头,注视俞适野,连眉眼都柔和起来。

    “我们都很高兴。”

    俞适野听出了温别玉话里的感情。

    这个人对温别玉很重要。他想,不期然瞥见庭院里的梅子树,登时尝到了梅子的味道。

    也许是气氛正好,也许是两人终于找回了些许熟悉,俞适野第一次主动问温别玉这些年来的事情。

    “我一直没问过,你和他,为什么离了?”

    温别玉把视线挪开了。他很久都没有回答,直到最后,轻轻说了一句。

    “……也许还是缘分不够。”

    那穿堂的风,也惆怅地停在了空空的房间里。

    这点惆怅让俞适野联想到了自己,他自嘲一声:“我们也求过,也是上上签,可见求签这种东西,多半是不灵的。”

    “哪怕知道不灵,也想求一下……”温别玉顿了下,“做人总要有点盼头,万一呢?”

    俞适野本来想通过自嘲来打破这种沉寂的气氛,谁知道越聊气氛越忧伤。忧伤得让俞适野想要和温别玉抱团取暖了。

    但真的不能抱,抱了会出事。

    俞适野决定说些笑话来打断这些:“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的前夫这么敏感吗?”

    温别玉:“为什么?”

    俞适野叹了一口气:“别的倒还算了,你为什么要在我们一起睡床上的时候说你前夫呢?当时我听着跟听鬼故事似的。”

    温别玉凉凉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前夫吗?”

    俞适野是挺纳闷的:“为什么?”

    温别玉:“谁让有人一见面就把他前男友的戒指往我手上套?这叫礼尚往来。”

    俞适野恍然大悟,原来根源出在这里头。

    但这点真不是故意的,他有点委屈地和温别玉解释:“我怕你觉得麻烦……我也以为你不会在意。”

    “我是不在意。”温别玉轻巧说完,又补了句,哄哄人,“没怪你,别多想。”

    “哦……”俞适野假装被哄到了。

    温别玉明智地转了话题,提了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我们重逢那一次,我在教堂外见到你的时候,我非常惊讶。”

    “我觉得……”他评价,“我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也许是我们太久没见了。”俞适野收了笑容,叹上一口气。

    “也许。”温别玉自失一笑,“也许这是我的问题,一时之间,我有点没法接受。”

    “其实再见面也挺好的。虽然隔了很久,但我还是觉得……”

    九年了,哪怕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见面,只要愿意,两个人的相处依然如此放松契合。也许……也许直至现在,温别玉依然还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俞适野心中想着,嘴上也情不自禁地回答道:

    “觉得你是了解我的那个人。”

    话出了口,他自觉失言,连忙转移话题:“既然重逢时你觉得看了个陌生人,那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假结婚的要求,帮助我?”

    “怎么可能对你见死不救。”温别玉平淡回答。

    你不是别人,你是俞适野。

    ***

    当偷偷洒在木地板上的光也随着外头的人流一道离去之后,俞适野和温别玉离开了静室。他们自柜子里拿回自己的手机,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信息,一恍惚,又来到了人世间。

    他们照着之前说的,来到了寺庙中求姻缘的所在,一株坐落在半山腰的巨大红枫前。

    那铺张着染了满天的绯色,像一丛丛在天空燃烧的火焰,也像……

    俞适野挪开了目光:“为什么有个这么大的红枫树在这里,上面还挂了那么多木牌?”

    温别玉解释道:“这就是求姻缘的地方,想要姻缘的男女先取一块系着红绳的木牌,再来到姻缘石前闭上眼睛,一路往姻缘树走去,只要能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将手中的木牌系上树枝,就可以心想事成,求得姻缘。”

    俞适野:“原来是这样……你去试试吧。我对这种蒙眼敲鼓的游戏不太感兴趣。”

    温别玉疑惑地看了俞适野一眼,也没追问太多。他按照计划,上前领了一块木牌,对着木牌许下自己的心愿,随即来到正对着红枫的姻缘石位置,闭上眼睛,开始行走。

    虽然心中知道前方是一片坦途,但他的步子依然迈得小心又谨慎,骤然失去了视力的人大抵如此,只觉上下左右,一片昏黑,不辨方向,不知深浅。

    俞适野虽然不想看红出了一片天的巨大枫树,但还一直关注着温别玉的动向。

    当看见温别玉特别谨慎,甚至有一点迟疑地向前走的时候,他几步往前,一路来到红枫树下,背对枫树,面朝温别玉,保持一个只看见人而不会瞥见多余东西的姿势。

    他告诉温别玉:

    “放心大胆往前走,我在这里看着,走歪了我会提醒你。”

    闭着眼睛的人停顿一会,再迈步时,步子果然大胆了很多。

    只是当人闭着眼睛的时候,方向感确实失去了作用,俞适野眼睁睁地看着温别玉一会儿往左歪一点,一会儿往右歪一点,走着大大小小的波浪线,最后成功歪出了好几度斜角,稳稳歪到自己的跟前,只要再跨一步,就能准确跨入自己怀中。

    虽说后面也是枫树,也有枝桠可以挂木牌,但俞适野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温别玉,当他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温别玉先一步停下,如同知道面前有人似的,略带迟疑问了声:

    “俞适野?是你在我前面吗?”

    “嗯,我在。”俞适野回答。

    “有点感觉。”温别玉解释了声,“现在向哪边转?”

    “往你右手边,不用转太多,转30°就行了。”

    温别玉照做了。他转了身,转得更多一些,于是错过了枫树最低垂的那跟枝桠,不得不面对一根比他高了不少的树枝。

    俞适野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声,就见温别玉抬起手臂,向上空一摸,指尖正好扫到垂在树枝下的木牌,这下,闭眼睛的人确认准方位了。他垫了一回脚,一点点摸过去,准确摸到了一个空位,于是抬起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臂,将串有木牌的红绳往树枝上系。

    树枝颇高,只是抓一下还没什么,再想要将什么东西系上去,就不容易了。

    温别玉的双脚越垫越高,中途还趔趄了下,本来就有点在意的俞适野一眼看见,连忙走上前去,自后边一把托住人的肩背:“小心点。”

    或许是之前就知道俞适野在身旁的缘故,这一次被人自后面托住的温别玉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姿势。他问俞适野:“红线绑到树枝上面了吗?”

    俞适野顿了下,飞快朝头顶扫了一眼:“嗯……没绑到。”

    于是温别玉再尝试着努力片刻,又问:“现在好了吗?”

    俞适野不得已,再抬眼,看了下。

    已经被缠了密密麻麻红线和木牌的树枝真不太好分辨到底成功没有,俞适野盯得久了一点。这一过程里,那些簇拥在一起的红色,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他的视线。他有点不耐烦看这些,于是将目光集中在温别玉的双手上。

    “……还是没有,往下一点,那边正好有个树杈可以勾住红线。对,就是这样……”

    等看见温别玉手中木牌的红线终于勾上了树枝,俞适野长长舒了一口气,正待继续指引,突然察觉头上有点动静,循着一望,正望见一片红枫脱离枝梢,晃悠悠向下飘摇。

    黄昏的金光穿透密匝匝的叶片,点在这片落叶上,将红点燃成金,像红色的烈火,腾出了勃发的金光……

    因着这片叶子是往自己所在的方向飘的,俞适野看了有一会儿,近在耳旁的声音都没及时回应,导致怀中的人忽地转了个身。

    “……你在看什么?”

    俞适野恍然回神。他迎上温别玉看来的目光,注意到对方手中的牌子早已挂上树枝,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看不喜欢的颜色看了这么久,而且没有感觉到多少不舒服。

    他又看了一眼枫叶,再向温别玉。

    他发现一个自己熟悉的面对恐惧的方式……虽然是过去式的。

    “别玉,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吧。”

    “哪里?”

    “枫林。我们去枫林看枫叶。”

    ***

    置身于一片枫林中的感觉,和站在一颗枫树前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天地被切成了三种颜色,天上一片深红,地上一片橙红,中间倒有些黑褐色的树干,可树干周围还有笼罩着一层红雾,像张大网,悄无声息地出现,悄无声息地聚拢——直至像一个口袋,把人套入其中。

    当俞适野发现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很深重的寒意。

    秋天本来就是寒凉的,这种凉意像是从身体里头渗出来,并不非常剧烈,但非常绵长,像是一匹布里一条怎么抽也抽不完的丝。

    “……你不太舒服吗?”

    旁边的温别玉问了这句话。

    这是道路边的长椅,他们并排坐在长椅上。

    俞适野没有转头,他的目光就盯在前方的一处,红枫在视线里晃出了一些重影,而他强迫自己去面对与接受。

    “……嗯。我有点冷,可能不小心感冒了。”

    一只手伸过来,在他额上轻轻一触。

    “你在冒冷汗。”温别玉又说。

    “是吗?那可能我感冒得有点严重。正好来了日本,回去泡泡温泉缓缓就好了。”俞适野再度回答,口齿清晰。

    一件犹带着体温的外衣落到俞适野的肩头,落下的时候,外衣往下滑了滑,那点微薄的温度刚刚临近,便又走向远方。

    俞适野平静地感受着,他像一个正在拔河的人,这头是自己,那头也是自己。

    但这头的自己是现在的自己,那头的自己是过去的自己,是该被改变该被战胜的自己。

    他努力着,角力着,直至落下的衣服又被拾了起来,重新搭在他的肩膀上,和这件衣服一起来的,还有温别玉的手,及身躯。

    温别玉侧身拥抱住他。

    “多穿一点。”温别玉说,“正好我也有点冷,这样比较暖和。”

    俞适野怔了下,他侧头看着温别玉,先有点茫然,忽而醒来,像做梦的人从梦中醒来那样,抽不断的湿冷消失了,过去的自己消失了,满天的红雾沉下地底,也消失了,红枫树又变回红枫树林。

    他的身体开始回暖,暖意来自温别玉,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对方的手臂,从对方的躯体传递过来,魔术一般,拂去他双手上的细颤。

    于是他结了冰的心,也因这温度融化了一角。

    俞适野忽然很想倾述,微微笑了,对温别玉说。

    “其实……”他表情轻松,像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知道吗?我有点讨厌红色,这种深色,有时候让人感觉恶心。不过——”

    对方的语气里带着些调侃的味道,将话说得很轻松,好像正在下午茶的茶歇时间里,聊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可这不是玩笑,这是真的。

    这人从过去就是这样,越是紧张他越要自己不在意,越是困难他越要自己去挑战。

    俞适野曾用这种态度骗了许多人,现在,也用它来骗他。

    温别玉由红色联想到了血,联想到了车祸,甚至一些更可怕的。但无论想到了什么,担忧着什么,他都没有表露出来。

    他将自己的面孔埋入俞适野的肩膀,遮住由秋意萧杀出的许多颓然。他已经知道了冰山一角的真相,而这只让人更加渴望见到整座冰山。

    他的心让他直接去追问俞适野,但他的理智制止了他。

    这样做并没有用处,也得不到结果,只有面对放下心防的俞适野,语言才有意义。

    细微的刺痛在温别玉身体里泛出来,不剧烈,大概是指尖被针扎了一样的感觉,但这感觉一直梗在心里,梗得难受。他配合着笑了两声,等待俞适野接下去的话。

    “不过,现在再看看,又觉得,眼前的这片枫叶林虽然是红色的,但依然挺美的。它拥有生命,生机勃勃,带着一种温暖干燥的力量,像是……”

    俞适野的目光落到了温别玉身上。

    对方的脸埋在自己的肩,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他的手抬起来,虚虚的停在温别玉的肩膀上,没有落下去。

    他回应了这个拥抱,但不让温别玉发现。

    同样还有一句话,也藏在心底,没人发现。

    这种干燥温暖的力量,像是你的体温。

    俞适野虚悬了一会手,准备收回,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温别玉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温别玉还是埋首在俞适野的肩膀上,并没有抬起脸的意思来,但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准确且牢牢地抓住俞适野的手,并将其放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放着。”温别玉。

    “嗯……”俞适野想说点什么。

    “放着。”温别玉有点凶。

    俞适野没有说话了。他将手放在对方身上,那股干燥的力量像一下来到了他的掌心,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些缠绕在他体表的温度,就随着空气,进入体内,腾得燃起一点微弱的火星来,将他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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