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前一天晚上, 大表哥终于赶回江州城。
他眉飞色舞,容光焕发, 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春色,姿态风骚又荡漾。
林蕊看着他那浑身上下每个毛孔往外不停渗漏的咸湿气息,忍不住浑身一阵恶寒。总觉得他的气质有点类似古代开门接客的小倌。
少女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忍不住伸手搓搓胳膊,决定离这家伙远点儿。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呢, 就看见大表哥罪恶的黑爪子伸向了大美人的小蛮腰。
少女目瞪口呆,旋即勃然大怒,目光搜寻一圈, 决定冲去厨房找刀。
她不剁了这只咸猪手给晚上加餐, 她就是个棒槌
厨房师傅忙得热火朝天,王奶奶正跟厨师说话,见她进来捣乱, 直接把人轰出去。
瞎胡闹,净耽误正经事。
她瞅着孙家的那个表哥就不错,是个爷儿们的样子。
贝拉年纪轻轻就孤零零的,哪里是个事儿, 就该赶紧找个伴。
小丫头片子敢捣乱,当心吃你妈的毛栗子。
王奶奶看着外头的男女, 心中只替自家的傻孙子犯愁。
贝拉是回国了, 那春妮呢
家里头这个怂货,让他去相看姑娘吧,他还死活不同意。
儿女都是债, 孙子就是前世的仇人
林蕊悻悻地出了厨房,然后她瞠目结舌地发现,大美人居然没有一巴掌将恬不知耻的登徒子拍到天边去。
少女震惊了,下意识地就想嚎啕,果然自古好白菜都是被猪给拱了,大美人居然跟大表哥有的首尾。
女大学生嘴巴一扁,当即泫然欲泣。
她挠着苏木的胳膊,痛心疾首,她的大美人啊。
少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眼珠子跟黑玛瑙似的。
林蕊当即心虚,尴尬地摸摸鼻子,支支吾吾道“我这不是怕你平白无故又多了个爹吗”
关键是这后爹看着就不靠谱,连干爷爷都比他强
苏木摸了摸义愤填膺的姑娘,伸手接过王奶奶端着的果盘,往楼上送去。
到了2楼楼梯口,跟贝拉擦肩而过的时候,女人开口喊住了初长成的少年。
她手里头端着琥珀色的葡萄酒,这是伊力哈木江应邀考察港镇时特地带过来的礼物。
贝拉的语气有些踟蹰,喊住人之后,停顿了起码三秒钟,她才匆忙开口“我不会结婚生孩子的。”
苏木的脊背挺直了,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沉沉地落在贝拉脸上“你有选择幸福的自由。”
贝拉摇摇头,像是强调什么一样,再一次斩金截铁“我不会结婚,也不会生孩子。”
她端着玻璃酒杯,慢腾腾的消失在包间后面。
林蕊从楼梯下探出脑袋,目光瞥见角落里正跟人碰杯,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大表哥,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同情。
完蛋了,大表哥这是被人当暖床的了。
自古美人多薄幸,大美人这是渣了大表哥。
苏木拍了下她的脑袋,往她嘴里头塞了块糍粑。
少女呜呜出声。
这样子试图黏住她的牙齿是没用的,她是人民正义的喉咙,一定会替无辜百姓发声。
最起码的大美人不能如此始乱终弃,白睡了大表哥呀。
瞧瞧大表哥那副春情荡漾的模样,要说他们之间是柏拉图之恋,她把脖子洗干净了伸出来,任凭宰割。
熟男熟女,一点就着。
林蕊突然间不知道是该同情大表哥还是该愤恨大表哥。
麻蛋,她到今天也不过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机会摸摸大美人的手,结果大表哥居然都跟大美人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这何止是超纲啊,简直就是坐上火箭。
苏木追进了包房,贝拉正坐在窗边自斟自饮。
她的目光透过窗户,平静地看着下面,似乎什么都在看,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白糖糍粑,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直接开口“因为那个人不让你结婚吗”
继承遗产的条件是不许结婚,也不许拥有孩子。
贝拉沉默不语,手指头轻轻地摩挲着酒杯。
少年眼中的星光熄灭了,他语气平静“你就这么喜欢钱吗”
就算不继承遗产,她难道就养不活自己吗
就算她没有能力,他也已经18岁了呀。
贝拉脸上浮现出苦笑“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苏木情绪激动起来“我已经18岁了。”
开过年来就已经19,如果按照江州乡下的算法,他现在就是20岁的小伙子。
当初他刚出生的时候,她没有觉得他小,直接狠心离开。
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堂堂正正地说出心里头的话,她却说他还小。
为这万贯家财,让自己的一生都被绑架,真的值得吗
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纵有卧榻三千,只得一席安寝。
她到底想要多少东西
他拍桌子发出的声响太大了,躲在门外看动静的林蕊吓得赶紧冲进去,生怕大美人欺负她家小美人。
贝拉的视线没有落在挡在中间的林蕊身上,她只沉默地看着少年,突然间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你已经这么高了呀。”
苏木扭过头,冲出了包间。
林蕊气得一跺脚,忍不住讨伐贝拉,大美人实在太可恶了,干嘛老是欺负她家小美人
18岁的大姑娘赶紧追出去,她家小美人现在肯定伤心欲绝。
贝拉看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简单的是拿了的东西还回去就行了嘛,当然不可能。
最起码的,现在她根本还不回去,尼古拉耶夫造船厂出场的这艘轮船造价1亿美金。
这还是因为它经过了拆解,按照废物利用的标准进行的打折销售。
贝拉轻轻靠着椅背,微微阖上了眼。
林蕊一路追着苏木,不敢上前去安慰少年。
谁都有自尊心的,男孩子尤其不喜欢被人看到他在落泪。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到了街口最后一个红绿灯时,少年终于回过头,声音平静“你要去干什么”
林蕊赶紧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笑嘻嘻地跑上前,抱住了少年的胳膊“去看我们的桉树呀。”
现在无论是造纸还是建筑,木材的需求量越来越大,桉树生长快,打理简单,是一种理想的速生林。
可是同样的桉树吸水吸肥能力极强,而且桉树叶可以提炼芳香精油,本身具有驱虫的能力,据说会限制其他生物生长,所以一直被诟病是霸王树。
各种说法都有的时候想要得出结论,唯有自己进行实验。
吸水吸肥能力强,在林蕊看来根本就不是问题。吸收不好,还怎么长得快
况且单对于水分的利用这一点来说,桉树水分利用率极高,还胜过一般的树种。
对,它的确两三年时间就能够用掉人家七八年时间才能用的水,因为它长得快呀。
如此一茬茬地长下去,自然就造成短时间内单片地区大量地下水资源被桉树吸收走。
可说句不好听的,桉树基本上都是人工种植的成果。
种它是因为人们需要它。
为了满足人们的物质生活需求,即使不种植桉树,他们也会用其他的树木进行代替。
只不过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投入成本更少,后者的资源利用在漫长的时间线中被拉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说桉树会污染地下水,让水发黑发臭,林蕊跟着师兄师姐们实地考察了桉树林,发现罪魁祸首是种植桉树的人使用了大量农药跟化肥。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桉树,目前全国大部分农作物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大家追求产量又图省事,自然就有这样那样的矛盾。
看样子,问题的关键在于思想观念改变,必须得让农业生产者重视天然有机绿肥,这样才能持续性地优质生产。
林蕊跟苏木抵达他们在城郊的实验林时,陈乐跟于兰已经在林子里头晃悠。
于兰啧啧赞叹“这家伙的确能长,这么快就这么高了。”
她上的是中专,被调剂到林木专业。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家太后呆呆坐了一整夜。
人家都想方设法跳出农门,她家姑娘好了,居然一头又栽回了农村。
一个小姑娘家,种什么树啊
于兰拿林蕊跟苏木安慰她妈,没看到人家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也埋头种地呢。
种树有什么不好啊看看佘家头的莓林节,现在江州周边城市,一到节假日就会忘宁县跑。
为什么呀人家能折腾,什么桃花、梨花、荷花、菊花、桃子、梨子、橘子、红莓、蓝莓、草莓、黑莓,一年四季色色花果不断。
她家太后每天还要就着蓝莓酱吃馒头呢。
等她掌握了栽种蓝莓的技巧,家里头不就省了买蓝莓酱的钱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打蓝莓林的主意,林蕊先拉着她过来种桉树了。
对于陈乐一个学工商管理的大学生跑过来干什么,那真只有天才知道了。
然而林蕊今天没有心思八卦朋友的情感问题。
她只偷偷注视着苏木。
于兰看着茁壮成长的小树苗,皱着眉头道“照这么说的话,咱们是不是冤枉的桉树”
小树苗挺好啊,放在哪儿种都是个宝贝。
像这种树枝、树叶、树干都能用在工业上面的树种,绝对是发家致富的宝贝。
“我还是觉得它适合工业化生产。”林蕊伸手摸了摸树干,表情严肃,“虽然按照产量来看,一亩桉树林,可以抵得上十亩普通森林的产量,好像的确是达到了节约用地的目的。但是同样的,由人家10亩20亩地分摊的压力,也就集中到了这一亩种植林上。”
平均算下来,桉树使用的水并不多,可耐不住它逮准了一块拼命地吸水。
大自然有适应调节的能力,能够自行补充地下水。可如果从地下吸的水太多了,那大自然就来不及自己调整。
时间久了,自然就会造成矛盾。这好比母亲给孩子喂奶,要是孩子特别能吃的话,时间久了母亲身体就会吃不消。
同样的,被大量吸收了水肥的桉树林土壤也会逐渐贫瘠化。
因为商人逐利,任何人都会想在尽可能少的土地上密植化树木。这样就好比双胞胎甚至三胞胎同时问母亲要奶喝,母亲不必熬的油枯灯尽才怪呢。
“那咱们就还是采取气雾栽培的方式。”于兰想得挺通透,“这么一来的话,桉树的水肥都是人工,跟原先的土壤没有任何关系。”
林蕊托着下巴愁眉苦脸“桉树要的就是树干跟树叶呀。”
这种经济林木跟果树还不一样,果树矮化效果是最好的,因为果子距离跟近距离越短的话,吸收的两份就尽可能到果实上,反而能够增加果树产量与品质。
这种矮化还有一个重要的用处,就是让树木不容易倒伏,可以茁壮生长。
但是桉树情况不一样,它直直地往顶上冲,一旦少了土壤的固定,它就会倒伏,那还怎么长高长大,为人类丰富的木材资源啊。
于兰也犯起愁来,迟疑道“要不我们还是把树种在土里头吧,大不了种疏一点,种一亩桉树林,再种一亩其它的树。”
如此搭配着来,土壤就能够自己进行修复。
林蕊摇摇头,脸上还是不见笑容“你觉得,如果一亩地,两年就挣10万块,另外一亩地,七八年都挣不到5万块,那你会不会想把另一亩地也变成前面的情况”
谁不喜欢钱呀谁跟钱有仇在强有力的经济指挥棒面前,生存能力强的桉树势必会成为优势树种。
到时候,他们幻想的物种多样性,恐怕就艰难了。
“真愁呀。”林蕊掐着太阳穴,树长得太快太好也让人犯愁。
她偷偷觑着少年的脸色,希冀树木能够被她的问题所吸引。
然而少年始终沉默,目光呆呆落在桉树上。
于兰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他们这些成绩好的孩子,脑袋瓜子跟正常人都不一样的。
她也犯起愁来,学着林蕊的样子,伸手托下巴“这事儿可真叫人犯愁。”
陈乐在边上看得眼皮子直跳,他真想提醒于兰,她脸上肉太多了,被这么一托一挤,看上去滑稽极了。
大学生清清嗓子,举起手来主动参与话题“那个,固定不住树根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托住树干”
树根不固定住有什么关系反正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培养液喷上去,被树根吸收到就好。
他看林蕊他们的气雾栽培,蔬菜也没有对准菜根进行喷洒呀。既然这样,为什么树木培养液必须得固定专一
林蕊眼前一亮,可以啊,年轻人,脑袋瓜子够灵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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