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凝滞。
舅妈难得回家吃晚饭, 她放下筷子, 迟疑着问魏镇长“那咱们是不是得赶紧搬迁”
一旦圩埂炸掉的话,整个港镇将会是汪洋大海。
皇宫就是江州饭店顶楼,一张门票五块钱。
钢铁一厂高级工程师林爸一个月工资也不过九十八块五, 林蕊当然不能让准姐夫花这个冤枉钱。
她直接买了两串羊肉串,分给自己跟苏木, 算是打发了这个不得不带出来的尾巴。
北冰洋汽水太贵, 得三毛钱一瓶呢,远不如马头牌冰棒实惠。不过她姐不许她吃冰棒,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她跟苏木一人一杯酸梅汤。
林鑫觉得烤羊肉串不卫生,皱着眉头叮嘱妹妹少吃。
林蕊心道她也得有钱买了吃啊。
她目光扫到卖糖画的摊子上五颜六色的小灯泡闪闪发光,立刻朝姐姐伸出手“给我钱,我要买灯泡。”
她干爷爷跟这位不知道啥时从她妈生活的世界中消失的小师叔能忍, 她可看不过眼。
都改革开放、全面建设四个现代化了,不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全有了吧, 起码也得点亮屋中的那盏灯。
两人沿着马路牙子溜溜达达地吃羊肉串,喝酸梅汤。苏木狐疑地看着手上的灯泡“你到底行不行啊”
林蕊瞪眼“废话, 我还没接过电路”
好歹初中时,她也是他们物理实验小组的组长,手下管着三名同学呢
无论是并联还是串联, 小灯泡她都接的溜溜的,从来没有不亮的时候。
苏木不敢杠上自己的小师姐,借着微弱的路灯给她扶板凳的时候, 仍然心惊胆战“蕊蕊你算了吧,我跟师父又不看书学习来着,晚上有没有灯无所谓。”
“闭嘴”林蕊眯着眼睛,跟白炽灯杠上了。
这是最简单的螺纹式卡座灯,原先的灯泡灯丝烧坏了,拧下来再直接换个新的就行。
林蕊不相信何半仙搞不赢这点儿小事,就是懒。
她干爷爷号称是静修,实际上不过懒得动弹。
林蕊小心翼翼地拧下坏灯泡,然后手持新买的灯泡试图卡准螺纹。
路灯就是照路用的,根本不具备人精准操作的亮度。林蕊踮起脚,眼睛越靠越近。
“干什么呢你们”林爸爸下楼抽烟,看到屋中人影晃动,还以为老何家里头遭贼了。
苏木心一慌,手上没扶稳。
林蕊“啊”的叫唤着,身子往下倒。
林父眼明手快,一个箭步上去,牢牢捧住了摔倒的小女儿。
就这样,林蕊也没忘了手里的电灯泡,拍着胸口连连庆幸,还好还好。
林父吓得魂儿都飞了,再看女儿把灯泡举得高高,一个劲儿傻笑的模样,顿时打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到底没忍住,拽了下小女儿的辫子“瞎胡闹,胆子比脑袋大。就这么乱来,电不死你”
“没,我的手又没碰。”
林父哪里能让孩子玩电,直接打发女儿回自己家里拿来绝缘手套跟手电筒。
苏木在底下手持电筒照着,林父在上头戴好手套换着,林蕊在边上双手抱臂看着。
新灯泡换好,绳子一拉,屋里头布置终于在光亮下显出了本来面目。
用雪洞来形容何半仙的老巢,委实不合适。雪洞起码要光亮,哪个雪洞能邋里邋遢成这样。
三十年后的何半仙功成名就,出入有车接送,日常起居有保姆照应,自然人前人后都是神仙做派。
三十年前的现在,何半仙还没在神仙遍地走的华夏大地闯出一番名堂,就是个穷酸落魄的小老头。
他只能蹲在个总面积不过十平方米的破屋子里头。
房中不过一张砖头砌成,上面搭了块木板的床,还有张堆着毯子的摇椅。
也不知道这对师徒晚上到底怎么睡。
林蕊看着家徒四壁的小屋,鼻尖泛酸。
干爷爷自己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从香港回来却一心只想着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
她捋起袖子,开始找扫帚簸箕跟抹布。
屋里头摆设豪不豪华得靠钱,清不清爽还有手。
林父看着忙上忙下的小女儿忍不住直乐呵,一面从家里拿来扫帚拖把,一面调侃自家女儿“哟,你干爹的巧克力好吃吧。我们蕊蕊都浑身充满干劲了。”
林蕊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豪言壮语抛出去了,掷地有声,可她没想到打扫卫生居然这么累。
上辈子她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能想起来将衣服丢进洗衣机,都要被大人夸懂事。
她们学校寝室搞宿舍卫生评比,整层楼的姑娘集资外请工勤阿姨帮忙,美名其曰,专业人做专业事。
至于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谢谢,她们也没打算吃清洁这碗饭。
林蕊抓狂,她干爷爷到底多少年没打扫过屋子了就这房子,没成老鼠窝简直奇迹。
苏木倒是比林蕊看的明白。屋里头连颗米都没有,老鼠待着早就饿死了。
林父从自家拿了白猫洗洁精,开始里里外外的擦洗。
陈年的垃圾被铲出屋,积累的灰尘被擦干净。
末了,忙罢家中饺子宴的林母又抱来两卷草席铺在砖头木板床上。再凑合,也得有张能睡觉的床。
何半仙饺子就酒,吃吃喝喝的满脸红光。
他听到动静,溜溜达达地回到自己小屋前头,看打扫一新的屋子,稀奇得咧嘴笑“哎哟,老林,我就说你们两口子太讲究。不就是睡觉的地方么,天作被子地当席,蛮好。”
林母眉毛倒竖“好什么啊,你干女儿都看不过眼,主动来收拾的。”
何半仙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伸出手摸摸林蕊的脑袋“哎哟,干爹都忘了,我们蕊蕊也是个能干的大姑娘了。走走走,干爹请你吃冰棒去。你给干爹看牌,大杀四方。”
“行了,一身臭汗。”林母推着两个小的上楼,“去,洗洗澡赶紧看电视吧,聊斋要放了。”
林蕊对看电视没啥兴趣。作为资深英美剧党,她已经多年没碰过电视机了。
每次她下定决心彩衣娱亲,陪她母亲大人看两集电视,都会被哭着喊着要给少爷生儿子的女人辣回头,赶紧再去看两集使女洗洗眼。
不过既然穿都穿了,她还是以宽容慈爱的眼神面对成长初期的国产电视吧。
呵,五毛特效的国产恐怖片。
结果她吓懵了,音乐一响,猛然看到披头散发的女鬼推开门,她就冷不丁“嗷”了一声。
谁说黑白电视机渣像素没有真实感的,明明跟贞子要从电视机里头爬出来一样。
林蕊原本嘴里头还含着大白兔奶糖,到后面她已经蜷缩在床角,不敢动嘴了。
因为电视上的女鬼也在吃东西,不过嘴里头嚼的是人心。
八十年代的国产片这么重口么,这个镜头难道不应该打个马赛克
苏木又想看又不敢看,后悔没一开始就看另一个台的寻找回来的世界。
他去年跟着师父去香港前,没看完这部电视剧。
连播两集的聊斋终于放完了。何半仙也打完了牌,招呼徒弟赶紧跟他回去睡觉。
林蕊一个人躺在床上,破天荒地想起电视剧里头的画面,竟然悲惨地被吓到睡不着。
她辗转反侧许久,听到外头门响。
母亲喊了声“回来了,赶紧洗洗早点睡,明天跟你妹妹去你外婆家。”
林鑫应了声,拿起脸盆去卫生间草草擦洗身体。
钢铁厂因为长期需要水循环给管道降温,所以浴室热水敞开来对职工供应。
只是现在天热成这样,去厂里浴室洗完澡走回家,又是一身臭汗。林鑫宁愿就在家门边的卫生间里快速解决战斗。
她洗刷干净,换上棉布睡衣往上铺爬的时候,才发现妹妹眼睛亮晶晶的,到现在还没睡。
“干嘛呢,眼睛睁得这么大。”林鑫抹了把妹妹的脑袋,“快点睡吧。”
林蕊拉着姐姐,非得让人躺在她身边“姐,你跟卢哥约会的怎么样”
林鑫揪妹妹的耳朵,压低声音呵斥“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说的都是正经事。”
谈恋爱才是最大的正经事林蕊从姐姐手里解救回自己的耳朵。
少女,女怕嫁错郎不是空话。
你知道你错过卢定安,下嫁极品凤凰男的后果有多惨烈吗
哦不,凤凰男的前提是本人起码还有点小钱小成就,她那个算什么啊,简直就是扶贫。
上辈子林鑫为了改善家境,2003年初去广东一家私人医院上班。结果刚好赶上“”,不幸被传染上。
林鑫躺在icu闯鬼门关的时候,她那位干啥啥不行只会成天愤世嫉俗骂女人都贪财势利的丈夫,眼睛都不眨地勾搭上位洗头女,自称为霍乱时期的爱情,坚持要离婚。
多年后,已经长大懂事的林霏开听母亲提起这件事,深觉加西亚马尔克斯不幸。
也不知道这位诺奖大大究竟倒了什么霉,自己的作品要被如此不要脸的人这般糟蹋。
林鑫好不容易九死一生,从医院平安出来后,同意离婚。
结果这位极品被真爱洗头女席卷了全部家当,转过头又死活不肯离,还天天跑到林鑫的单位去闹。
寡廉鲜耻的男人堵着领导一把鼻涕一把泪,强调他不嫌弃林鑫病中出轨,一定要跟她携手走一生。
其实是指望着林鑫继续养他这个无能窝囊废。
结果等林鑫出现“”后遗症的时候,他又翻脸不认人。
无耻的男人大吵大闹,拿林鑫生病期间,卢定安冒死去医院探望她说事,坚决强调他不能戴这个绿帽子。
林家姐妹跟中了魔咒似的,花样年华挑选的丈夫都是人渣。
区别在于妹妹总算全须全尾逃了出来,人生四字开头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姐姐却深陷泥沼,拖着残疾病重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爱情却无法触碰,只能孤苦地煎熬。
林蕊抱住十八岁的少女,恶狠狠地强调“姐,人生机遇稍纵即逝,该出手时就出手。”
1988年的江州夏天已经热死过人,林鑫嫌弃地想要摆脱八爪鱼一样的妹妹“你热不热啊”
她要回上铺去睡觉。
“别上去了,就一台电风扇,你上去到底往哪儿吹啊。”林蕊哪里肯放过姐姐,“姐,卢哥真的很好。不要用多余的自尊伤害了爱情。自尊全靠自己,啥时都能有。”
爱情不一样,爱情是天底下最玄妙的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没办法挽回。
林鑫气得直拍妹妹的背,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专门想这些情啊爱的,难怪期末考试不及格
林鑫疼得“嗷嗷”叫,冤枉啊。
她上辈子母胎单身soo二十年,也没见她脱离学渣大本营。
帘子外头的林母喊了一声“鑫鑫,有蚊子吗打的这么起劲。”
林鑫赶紧应声“没事,已经打跑了,蚊香我点了。”
她压低声音威胁妹妹,“好好睡觉。”
林蕊哪里睡得着,天气这么热,最适合姐妹谈心说爱情“姐,你真不知道卢哥为什么也报江州大学吗”
江州大学虽然也是985高校,可比起清北来,还是差了一截子。
卢定安的高考成绩,完全可以上清北。
林鑫合上眼睛,轻轻嘘出口气,含混不清道“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牺牲,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奋斗。我不想当任何人的负累。”
林蕊嗤笑“所以你要替别人负累”
林鑫拽了下妹妹的头发“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按照心理学上的说法,女性选择不如自己甚至糟糕透顶的对象,是为了获得道德上的优越感。实际上很蠢”
林鑫哭笑不得,拍着妹妹的背“睡你的觉吧,还心理学,你先给我把数学搞及格才是真的”
霍学霸就了不起啊,全方位地打击学渣。
林蕊头一扭,直接背过身去,不理她姐了。学渣也是有小情绪的,学渣的尊严不容轻。
林蕊以为自己起码要骨气小半夜,被她姐气到睡不着觉,听着窗外传来的火车声矫情一回,人生的列车不知道要行驶向何方。
结果她委实高估了自己的血性,没两分钟,她就睡得天昏地暗,深深地陷入黑甜乡,一夜无梦。
菲律宾人回去待了大半个月没等到海啸,当然不放心海上的情况,于是军舰又开回头。
邹鹏脱口而出“那要是台湾人不愿意接手呢”
孙泽笑了,这一笑牵动了他脸上的伤疤,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多了点儿邪气“小兄弟,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地盘。家里头自己怎么分是我们自己的事,打开门还是我们的地。”
没理由,分个地盘还直接送给外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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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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