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蕊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老半天,数了好几百只羊, 都没办法睡着。
她实在憋不住,翻身下床,直接往房门口冲。
苏木刚好出门上厕所, 见状赶紧拦住人“你干嘛啊”
全班男女齐上阵,教室很快打扫一新。
钢铁厂职工子弟学校的地面还是水泥地, 省却了拖地的步骤。
为了防止扬灰尘, 地上洒了不少水。陈乐站在讲台上发书的时候,一个劲儿提醒大家“小心点儿啊,掉地上就脏了。”
林蕊接过从第一排传过来的书, 随手放到旁边。
幸子头,哦不,通过刚才抄试卷的过程, 她已经知道姑娘名叫于兰, 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翻翻看吗万一要缺页,过了今天可没的换。”
林蕊心道这书她还不知道后面会翻几回呢,何必给自己跟别人添麻烦。
于兰却伸出手,检查完了自己的,又替林蕊翻了遍, 强调道“反正咱们不能吃亏。卖废纸还多几分钱呢。”
林蕊肃然起敬, 深觉这姑娘是同道中人。
剩下书,她也仔仔细细跟着翻了回,确定自己的书分量没比旁人少一克之后, 才心满意足地塞进书包中。
“自习,今天大家先自习。把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拿出来,不明白的地方先自己讨论,等老师上课时统一讲解。”
教室里头发出一阵欢呼声,男生们集体冲着陈乐挤眉弄眼“班长,你拿作业出来讨论一下呗。”
“去。”陈乐走到林蕊后排坐下,拿手指头捅捅她的背,“数学物理卷子呢拿来,你姐肯定给你写好了。”
林蕊垂死挣扎“不是我姐写的。”
陈乐嗤之以鼻“你少蒙人了,快点儿啊。我表哥根本不管我死活。我昨晚一直熬到半夜。”
其他作业要么抄书要么朝暑假作业本后面的答案,唯独数学跟物理试卷非得自己想办法不成。
林蕊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数学试卷。
物理卷子借出去没啥感觉,但数学试卷可是她男神亲手写的,她要收起来顶礼膜拜的。
陈乐一把夺过试卷,埋头开抄。
整个教室静悄悄的,唯有笔写字发出的“沙沙”声,所有人都在埋头补作业。
林蕊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格格不入,她前两天不该将英语单词抄完了,应该留到现在写的。
放学铃打响,大家集体伸懒腰,赶紧放下笔,三三两两的冲出教室。
于兰催促刚睡醒的林蕊“走啊,你不吃饭啊。”
林蕊下意识地摸口袋,她姐早上没给她准备饭卡啊。哦,不,现在应该用的是饭票。她还以为报名的时候老师发饭票呢,可是也没有。
她眨巴眼睛问于兰“去哪儿吃”
于兰“扑哧”笑出声“你怎么了,蕊蕊,当然是回家吃饭了。哎,我奶奶这礼拜在,等她回去了,我也得开水泡饭。”
林蕊“啊”了一声,下意识地问“食堂呢”
“你犯什么傻啊,咱们学校食堂暑假前就拆了。”
林蕊撒谎也不脸红,煞有介事道“可我暑假前还听说要重开了啊。”
“谣言吧,没听说。”
林蕊压低声音道“做食堂多挣钱啊,我才不信没人会盯着这块肥肉呢。”
于姑娘又开始包打听状态,神秘兮兮地跟林蕊咬耳朵“你知道吗,厂里头正准备想办法办高中呢。”
据说原先想建中专,专门为本厂职工子弟谋出路,将来还能为厂里培养储备干部。不过上头没批准,所以退而求其次办高中。
既然都办高中了,那就建个大食堂呗,这样反而省钱。
林蕊心道,算了吧,别说高中了,这初中还不知道能坚持几年呢。反正她肯定,她记事之前,钢铁厂职工子弟小学跟初中都被人家给兼并了。
现在的孩子真好讲话,连初中没食堂吃饭都能忍受。三十年后,哪家高校宿舍没空调恐怕都不好意思发招生简章。
于兰父母是钢铁二厂的职工,她家方向刚好跟林蕊相反,不顺路。
还是陈乐收留了她,直接拽着她上回家的公交车。
等到了车站,林蕊总算能分清东南西北。她朝陈乐挥挥手,赶紧往自己家去了。
王奶奶正在过道中烧开水,看到林蕊就打招呼“蕊蕊,给你来一碗天凉了,早上烧的水恐怕不烫了。”
林蕊摆摆手“谢谢王奶奶。”
她才不要吃开水泡冷饭呢,她从纱罩下端出一碟子她姐早上烧好的青椒炒蛋,直接去楼下干爷爷那儿蹭饭了。
何半仙正躺在摇椅上跟着录音机里头的京剧哼哼啊啊,脸上盖着把蒲扇。
林蕊一把掀开扇子,大声喊“干爹,饭呢我要吃饭”
何半仙吓得差点儿从摇椅上摔下来,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饭噢,苏木,包子买回来没有”
蹲在屋外的水龙头下洗菜的苏木头也不抬“等会儿,我把这袋子土豆洗完再说。”
林蕊目瞪口呆“你俩不做饭”
苏木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师父开伙”
要不是前年他喝冷水差点儿拉掉半条小命,他们家连水都不会烧。
林蕊气得要跳脚,这都什么人啊。用她妈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少爷命,一身的少爷病。
“哎哎哎,不气不气。”何半仙要掏口袋,“干爹请你吃小馄饨,好不好”
“坐吃山空”林蕊气得跺下青椒炒蛋。
她蹬蹬蹬又跑上楼,拿了她姐早上煮好的米饭跟早饭没吃完的酸豆角,然后跑回何半仙的小屋。
她将煤炉上刚开始煮的牛骨头铝锅挪开,然后支起铁锅,开始做杂炒饭。
米饭跟青椒炒蛋还有酸豆角混在一起,翻炒出香味,足足盛了一大盆子。
林蕊得意洋洋“好了,开吃吧。”
何半仙凑过脑袋瞧,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挺好的。”
可惜他家连碗筷都没有,还得苏木洗干净手,跑去林蕊家拿。
林蕊一边往嘴里头扒饭,一边抱怨何半仙“干爷爷,你这样不行。你算算啊,现在一斤米一斤面多少钱,外头卖的包子烧麦又是多少钱。你俩一天吃掉的钱,就够买一个月的米面了。”
何半仙哈哈大笑,将碗里头的炒蛋挑出来给林蕊“还是我们蕊蕊懂事,心疼干爷爷。”
林蕊虎着脸“我这说正经的呢。成天有一顿没一顿的,对身体不好。”
她上辈子,干爷爷动不动就歪歪倒倒的。哪里是天眼开多了,其实就是饱一餐饥一顿落下的毛病。
“你这么着吧,以后中午你负责把饭煮好,菜准备好。等我放学回来炒菜。”
天天吃火锅不行,时间久了肯定要上火,还是得吃家常饭菜。
她抬头看苏木,叮嘱道“寿司饭别忘了煮。你包不好的话,请玲玲姐帮忙,记得给元元买点儿三阳奶糕。”
苏木摆手“吃你的饭吧,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林蕊瞪眼“我怎么管不好我自己。我姐他们军训去了。”
打脸来的太快,下午林蕊就傻了眼。她姐军训期间的确不能回家,可她晚上也回不了家啊。
晚自习,作为初三的学生,从报名第一天起,就得上晚自习。
哀鸿遍野,惨绝人寰。教室里头全是抱怨声,上一天的课就够累的了,怎么还要上晚自习啊。
李老师沉着脸在讲台上敲教鞭“干什么你们要是有能耐个个都考上省实验,现在就可以给我出去。我们坚决不浪费彼此的时间。”
大家立刻低下脑袋。
于兰一个劲儿地用胳膊捅林蕊,压低声音怪笑“像不像被赶出大观园,又心心念念想回去的晴雯”
林蕊呵呵,姐姐她可没耐心看红楼梦啊。
她就记得晴雯好像挺漂亮的。
李老师的目光扫过来,满脸严肃“你俩在说什么呢你们是能考上中专中师还是重点中学啊”
林蕊咬咬牙,举起手“报告老师,晚上我恐怕不能上晚自习。”
李老师勃然色变,怒气冲冲地走到林蕊跟前“你想做什么”
陈乐一个劲儿地在后面踢林蕊的脚,示意她别犯傻。
林蕊可怜巴巴地看着班主任“李老师,我基础太差了,我姐在给我补课呢。他们大学也开学了,只能晚上给我补。”
“现在知道要好好学习了你全班倒数第五,这成绩很好看”
林蕊乖巧又无辜“所以要笨鸟先飞,赶紧加油啊。不瞒您,我的底子我自己知道。现在上初三的课程,我也是懵的,得赶紧把初一初二的内容补回头再说。”
李老师皱眉“让你爸妈来学校一趟,当面打申请。”
林蕊低下头“我爸妈都出差去了,得一个多月后才回来。我妈临走前写了个申请,不过我以为明天才正式开学,忘了带。”
李老师眉头紧锁“行,你明天拿过来。”
林蕊连连点头。
老师出了教室,于兰同情地看林蕊“你完了,你姐肯定特别严格。”
陈乐戳戳林蕊的后背,压低声音疑惑“我表哥说他们大一新生今天起要住在营地里头军训啊。”
“闭嘴”林蕊警告地瞪着陈乐,“敢出卖我的话,试试。”
陈乐鄙夷地从鼻孔中喷出一口气,悻悻道“叫你姐逮到了,有你好看。”
林蕊冷哼“要是我姐知道,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她意思意思的拿起新发的数学书跟练习册塞进书包中,背起来,施施然地走了。
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将书都背回家呢,反正她也不可能翻开来看。
苏木正在玲玲姐家里头打下手,旁边的小元元坐在踏板上,奶糕糊糊吃的满脸都是。
收音机里头播放着欢快的儿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林蕊走进去,先抱起小元元亲了一口,帮她擦了擦小脸,然后倒点儿水给她喝。
玲玲姐抬起头,腼腆地冲着林蕊笑“蕊蕊放学了啊。”
林蕊点头,凑过去看,赞叹道“玲玲姐,你手艺真好。”
她原本要付劳务费给玲玲姐的,一天五块钱。结果玲玲姐怎么也不肯收,她只好给元元买奶糕了。
钢铁厂职工子弟学校傍晚五点半放学。林蕊回到家差不多都快六点了,她简单收拾好,赶紧出摊去。
今天芬妮也回郑家村报名去了,抓知了猴的人只剩下王奶奶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开学季的缘故,林蕊一下子觉得冷清起来,就连晚风吹到身上,都增添了几丝凉意。
好在录音机一响,山口百惠的歌声传出来,客人很快就登门,买走了两包寿司卷跟五根串串香。
林蕊赶紧振作起来,挣钱呢。
王大军下了班。溜溜达达地晃荡过来。见到林蕊,他一愣“蕊蕊,你们不上晚自习吗”
林蕊浑身一个激灵,估计钢铁厂职工子弟中学初三上晚自习是传统,连毕业好几年的王大军都知道。
她睁眼说瞎话“明天才正式开课呢,今天报名。”
王大军疑惑地点点头“哦,这样啊。给哥哥来包寿司,我都饿死了。”
林蕊赶紧递过去寿司,又拿了两根串鸭肠。
知了猴他是不肯吃的,因为知道是他奶奶逮的,每卖出一个,他奶奶能拿两分钱呢。
都是人精
每天定点巡逻的三人组又来了,自己熟门熟路地伸手拿吃的,满嘴流油还奇怪“你不是开学了吗”
“最后一晚上。”王大军赶紧咽下嘴里头的米饭,正色道,“我妹妹将来可是大学生,国家干部。明天就正式上课了。”
“那就好。”大光头点点下巴,怪笑道,“不然这摊位费,咱们兄弟不好算啊。”
王大军鼻孔中出气“可以了啊,我妹妹做的吃的,你们少吃了。走走走,去馄饨摊,我有一阵没吃红油馄饨了。”
一行四人走远,林蕊的脸也垮了下来。得,以后解放公园门口的生意怕是要黄了。
王大军知道她得上晚自习的事,肯定不会让她继续做下去。况且照着大光头的意思,以后他们肯定要收保护费的。
她跟苏木面面相觑,不管了,先把今晚的生意做完再说。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看定情信物呢。
真是一人就能脑补出一场悲欢离合的风花雪月。
林蕊立刻捂住了嘴巴,赶紧要拽住他的手。
年轻人,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公然耍流氓。
妈呀,现在都比自己高大半个头了。
再这么下去,好像自己气势撑不起来啊。
不行,从明天起开始练习跳绳,据说跳绳可以快点长个子。
她嘴巴半张着,发了半天呆。
苏木伸手,捧住了她的脸,凑了上去。
心中的小人告诉她,知足吧,大半夜的谁陪你发疯啊。
脑袋里头的小人在反驳,她还挣钱给他花呢,都攒了不少。
马教授笑得跟个装肚子疼逃课成功的小学生一样,丝毫不掩饰得意“你师母一睡着了,打雷都吵不醒她。”
要是师傅再发话,那她以后估计连实验室的门都不敢登。
大师兄一定会跟无所不在的摄像头一样,将她分成一帧帧挑毛病。
妈蛋,可别让她给逮着,否则她肯定叫那人好瞧。
她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马教授,希冀对方能帮自己答疑解惑。
然而老教授不动如山,态度淡定的很“发现问题,就自己去寻找原因。找到了原因,才能够对症处理问题。”
林蕊傻眼了,这天苍苍野茫茫,跟大海捞针似的,她到哪儿去找原因
最近的师长们都很不友善啊,说好的传道授业解惑呢,怎么一个个都当起了甩手掌柜
马教授慢腾腾地往外头走,口中兀自强调“依赖心理,在科研工作中是最要不得的。”
对于一位科研工作者而言,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品质,就是保持独立的思想。
唯有这样,才不会人云亦云,才能够保持时时怀疑的态度,从而才能在前人奋斗的基础上取得成绩。
人的独立不能光靠想象,还必须得有时间去论证,这么一个思维过程,自己必须得有能力去完成。
天色灰蒙蒙的,天光欲晓,还在拼命地试图挣扎出黑暗的牢笼。
黎明时分的微风沁人心脾,草木上沾着的露水,盈盈欲滴。
马教授叮嘱两个孩子早点儿回家,好歹眯会儿。
他年纪大了无所谓,孩子们正长身体呢。
林蕊跟苏木哪里放心他一个人,非得坚持将老教授又送回家再走。
走到了洋房门口的时候,两人就听见屋里头师母如雷的鼾声。
苏木骑着车往外头走,她拼命拍人家后背“左边,往左边走。”
少年无奈“你又记错方向了,朝右边才能回家。”
回去打个盹,然后吃完早饭去学校。
苏木不搭理热血上头的她,只言简意赅两个字“书包。”
空手去学校,他倒是要看看,她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林蕊顿时怂了,只能龇牙咧嘴。
这可不是她不积极响应废寝忘食投身科学啊。
身边老有人拖后腿,她也很无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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