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军回来了,痛痛快快吃了两顿饭后, 他去哪儿睡觉就成了大问题。
毕竟桌上情况简单, 多个人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实在没有坐的位置, 还能站起来端着碗吃。可睡觉不行啊。
王奶奶家就两张床,他一个大小伙子总不好再跟奶奶挤一张床。
王大军茫然“我有床啊。”
外间的那张床他都睡了十几年了,怎么一下子在奶奶嘴巴里头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王奶奶瞪眼“那床是你两个弟弟睡的。”
外边的床,睡一个苏木再加一个无苦, 就挤得满满当当。无论如何都塞不下去一个人高马大的王大军。
王大军原本听着还点头, 再到他奶奶提起无苦的时候, 顿时勃然色变“那是我的床。”
为啥奶奶理所当然的, 就认定了那床没自己的份。
青年愤怒了, 郁闷了。他作为大孙子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家, 坚持捍卫自己的领土,守护自己的主权。
王奶奶面对自己的孙子相当下得了手, 她老人家也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呼上王大军的脑袋。
“你这么大的人,哪儿来的脸跟小孩子争。”
王大军被自己奶奶饱经风霜的蒲扇大手拍得嗷嗷直叫。
大孙子心中委屈的泪水似条大河波浪宽。
他在外头出生入死, 差点就没命。
那枪对着他的太阳穴, 对准了的。
那人是部队里头的射击冠军,枪法准得吓死人,比双枪李向阳还厉害。
“奶奶你都不心疼我。”王大军瓢着嘴,委屈得要死,“我在在外面可记挂你呢。”
林蕊在边上听得浑身汗毛齐地震,鸡皮疙瘩全翻滚。
大军哥, 你就歇歇。论起撒娇卖萌,十个你也抵不上小和尚的一根手指头。
没看到连撒娇界的鼻祖我都要避其锋芒,退避三舍吗
她分了两瓣橘子给满脸严肃的苏木,嬉皮笑脸,来,少年,吃点儿橘子消消火,别老是这么苦大仇深的嘛。
学习也要讲究劳逸结合。
为了适应学霸生活,姐姐刚才还盯着芬妮背了半个多小时的政治书呢。
哎哟,可把姐姐我给累坏了。
旁边的玲玲姐抱着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女儿,看到王大军恨不得满地打滚的样子,也忍俊不禁。
王奶奶冷哼,继续一巴掌招呼上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还知道枪厉害啊要是没你弟弟,你这条命都没了。”
那可是拿着枪的人啊,就凭自家孙子这一百多斤肉,十个他都不够往里头填的。
王奶奶可是见多识广。
什么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再到后面的解放战争,他老人家统统经历了个遍。
知道啥叫枪吗当年屠城的时候他们站成一排,噼里啪啦的,一串子弹扫出来,乖乖,人就血流成河了。
“无苦是你的救命恩人。”王奶奶很打年糕似的,一巴掌接一巴掌招呼上自家孙子的脑袋,心中直犯愁。
也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真是越看他越闹心。
无苦摸着包过来,他在外头看到种梳子,给奶奶梳头最好。
王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她家无苦最乖最贴心了,啥时候都想着奶奶。
哎哟,买什么东西呢,你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钱。
“明早上,我们无苦想吃啥啊奶奶给我们无苦蒸烧卖好不”
小和尚连连点头,眼睛闪闪发亮“奶奶,我最喜欢吃你做的烧卖了。”
王大军冷眼旁观,心中的鄙夷随着鼻孔里头的气一并冲出来。
呸三文不值两文的破梳子,这小子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青年同志忍不住再度开口争宠“奶奶,明儿我想吃汤包跟小馄饨。”
林蕊忍不住伸出手遮住眼皮。
没眼看哦,这哥儿们脑袋瓜子是浆糊吗好端端的,一个大老爷儿们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果不其然,王奶奶看都没看他一眼“自个儿去街上买。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恁费功夫。”
青年同志风中凌乱,蒸烧卖就不费事了明明要先煮好了腊肉丁五香干丁糯米饭,然后用皮子包好,再上锅蒸。
比他要吃的汤包跟馄饨更费神。
烧麦街上也有的卖为啥不让这小子上街买去
“咱无苦的钱给奶奶买梳子了,是不是”王奶奶完全无视亲孙子的控诉,只摸着怎么看怎么喜人的小和尚的脑袋,温声细语,“咱无苦还想吃点啥啊”
“骨头酱”小和尚眼睛亮得跟烧得火红的蜂窝煤的煤眼似的,“奶奶,我要骨头酱配粥吃。那个鲜。”
“好嘞。”王奶奶笑呵呵,轻描淡写地就给孙子安排上,“大军,明儿早上别忘了去肉联厂拖猪脊骨,顺便拿砍骨刀剁剁碎。那块的骨头做酱最好。就下锅炒,然后放盐算了,看你那个笨手笨脚的样子,把骨头给我剁碎就好。”
青年同志石化当场,合着他不仅没的吃,还得伺候这个臭不要脸的小子
孙泽说的没错,这小子就是个邪性的,专门蒙蔽各种中老年妇女。面憨内奸,实际上肚子里头流淌的全是坏水。
王大军决定捍卫主权,坚持道“那是我的床,我要回我的床上睡觉。”
谁都别想赶他出家门。
大冬天的他傻啊,他深更半夜的上大马路牙子晃悠。
公安逮着了他,第一个就枪毙他。
王奶奶看自家孙子那横眉毛瞪眼睛的熊样就要抬手扇巴掌,最终还是给孙子留了点儿脸面“行了,滚回去挺你的尸去。”
她转过头,摸摸嘴里头还啃着蛋糕的小和尚的脑袋“那咱无苦今儿晚上就在这儿睡,要是夜里饿了的话,咱不吃冷的,拿开水瓶里头的热水泡泡再下肚啊。”
王大军抬脚往外走的步伐一滞,头上的呆毛都跳了两跳,难以置信地转过脑袋来“睡这里”
不对,他奶奶的意思是他不回家睡就睡这装修一新的小洋楼难道不是在外头晃悠
王奶奶看孙子的眼神简直可以称得上痛心疾首“外头现在是什么天啊你当是三伏天躺在巷子口吹凉风舒坦一晚上就冻成冰棍叫拖去火葬场了。”
人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到她孙子这儿好了。
万卷书别想,一卷书都要她抓着鸡毛掸子满世界的撵人。
万里路走下来,对他来说也白搭,半点儿也不见长脑子
“好像谁多稀罕你那破床似的”王奶奶瞪眼,不耐烦地撵人,“走走走,赶紧给我滚回去。”
王大军眨巴两下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着小洋楼,支支吾吾道“那,那你为啥叫无苦回我们家去睡觉”
明明那小子有更舒坦的地方。
“筒子楼离学校坐车近。苏木跟蕊蕊上学有多辛苦,你知道个屁”王奶奶没好气地白了眼不学无术的孙子,“奶奶多久没看到无苦了,奶奶就想多看看奶奶的宝贝孙子。”
还是无苦可人疼。
王大军悲愤“奶奶,明明我出去的时间更长,我才是你宝贝大孙子。”
“哎呦,你在不在家还不是都一样,成日不着家,开枪都打不到人。”王奶奶丝毫不掩饰嫌弃。
王大军这会儿连小洋楼新鲜劲儿都顾不上了,他得赶紧多在奶奶面前挂号,好好彰显自己的存在。
不然再这么下去的话,这家里头哪还有他站脚的地方。
他奶奶眼睛中,就只剩下讨好卖乖的小和尚了
王大军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这趟回来就不出去了。”
他要经营饭店,他要当大老板。
王奶奶瞪眼“你不出去你干嘛家里可没有闲饭养闲人。也不看看米面多少钱一斤,肉骨头都卖出价了。”
王大军的雄心壮志叫奶奶给带歪了,他先跳起脚来强调“可你才跟无苦说,家里头不缺米饭,叫他叉开来吃。”
别看那小子三寸丁谷树皮,吃得可是他好几倍
王奶奶从善如流“我们无苦多大你多大我们无苦聪明又能干,哪里算得上闲人。”
“我也会干活的。”王大军委屈,“不信你去问周师傅,我是不是特别能干”
王奶奶直摇头“哎哟,你先给我明儿早上爬起来再说。哪回不是太阳晒屁股,非得我掀被子才行。”
祖孙俩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只飘进来王奶奶嫌弃大军哥帽子口罩也不晓得戴戴好的埋怨。
周会计从女儿怀里接过睡得喷香的小元元,跟林家人道别。
根生叔叔还有桂芬婶婶他们同样收拾好烧烤摊子,笑着过来招呼在楼上写作业的小女儿。
林建明看了眼苏木,然后摸无苦的圆脑袋“小伙子,你俩睡在这儿成不”
林蕊立刻瞪大眼睛“爸,咱们晚上不住这儿吗”
好好的小洋楼,盖好了不就是为了住人。
那新家具再要散味道,能有多大的味儿天都这么晚了,北风呼呼地吹,没下雪可也比下雪那天更冷。
三楼可足足有四个房间,里头摆了四张床
要不是大军哥自尊心突然间爆棚,坚持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非得回家力争他那张床的主权,她也想叫王奶奶他们留下。
至于玲玲姐,那是因为认生,从不敢在家以外的地方睡觉。
不然她跟周阿姨还有小元元一张床。爸爸妈妈一张床,王奶奶带着自己和姐姐睡,王大军跟苏木以及小和尚睡一张,四张床安排得妥妥当当。
明儿一早,王奶奶他们准备早点,开门做生意也便宜。
林建明听女儿叽里咕噜的一通话,忍不住笑着直摇头,意味深长道“我们蕊蕊也想住小洋楼里头”
林蕊心中警铃大震,怀疑林工话里头有陷阱。
郑大夫摸摸女儿的脑袋,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想留下,那就跟你姐睡这儿。”
现在厂里头已经有闲言碎语,说他们夫妻俩,丈夫拿着厂子的设备,给私人老板打工挣外快,妻子在上海哪里是上大学,其实是在私人诊所里头当医生挣钱。
所以他们夫妻才能这么快就挣到小洋楼。
再荒谬的话也有人信誓旦旦坚信不疑,在相信谣言方面,智者从来都是悲伤的少数群体。
人的劣根性中有一条是恨人有笑人无。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说法。
林建明跟妻子都不愿意和这些人扯。
从来都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最后即使澄清了谣言,那些传播的人还无比委屈,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你较个什么真一点儿都不大气。
现在,林家夫妻存了别的心事,愈发不愿意在这当口跟人起争执,省得叫人抓到小辫子。
自古都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做父亲的人笑了笑,摸摸女儿的脑袋“我跟你妈回去还有点儿事情跟你车间主任叔叔商量。你和你姐今晚暂时先在这儿歇。”
等到明天妻子回上海念书,几个孩子还是回家住。
至于这里,王奶奶祖孙两个住着也方便。
这些话,林建明没有直接跟女儿说。
他只叮嘱孩子们关好门窗,又亲眼全部仔细检查一遍,这才跟妻子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去。
郑大夫忐忑不安地碰碰丈夫的胳膊,小声念叨“你说,会不会有事啊我心里头发慌。”
“没事。”林建明沉着得很,“这房子是老何找人盖的,用的也是老何的名字。我们怕什么,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
郑大夫不满地踢了下丈夫的脚,小声嘟囔“你知道我说什么。”
那国库券就是印钞机,连着几个月的进进出出,原本才几千块钱的本金,现在已经翻到了十几万。
每次她将装了钞票的行李箱塞给大女儿跟无苦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生怕有个什么不好。
她心有余悸道“老话可真没讲错,只看到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这挣钱也真是忒不容易了。
林建明笑出了声,话音却压得低低的“自古富贵险中求。早几年开饭店的还要被抓去蹲大牢呢。”
郑大夫拉拉丈夫的衣角,小声问“那个总工的事,你真打算接陈副厂长的提议吗”
林建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摇摇头道“这事情,老陈说了也不算话。”
厂里头的情况实在错综复杂,纵使他再一门心思扑在技术上,也还是免不了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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