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鑫坚决不肯拿出钱。
开什么玩笑, 这钱是妈临走前留给她用在老太身上的。老太根本就没留在江州住,五十块钱当然得原原本本地还给妈妈。
林蕊拽着她姐的手,摇来晃去地撒娇“姐, 算我借你的。等我挣了钱立刻就还回头,保准妈不知道。”
“不行。”林鑫对妹妹的软磨硬泡一概免疫,“你好好学习才是真的。”
她妈一个月才八十块,五十块钱抵得上他们四口人一个月的伙食费了,哪里能让妹妹随意开销。
“哎哟,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读书学习将来还不是为了找工作挣钱么, 眼下大好机遇,先挣了这一把再说。”
林鑫瞪眼, 直接扒开妹妹要掏她口袋的手“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老实在家待着, 别瞎胡闹。”
林蕊试图偷袭, 结果她姐眼明手快,直接将她摁在床板上, 作势要揍她。
吓得她一个劲儿哎呦乱叫。
送俩姐妹上楼,顺便进屋叨扰杯茶的卢定安, 见状暗笑不已。他眼睛扫过屋角摆放的小白桶, 好奇地伸过头去“这是什么”
“鹅蛋。”林鑫警告地瞪了眼妹妹, 松开手往小白桶方向走,“根生叔叔家拿来给蕊蕊吃的。”
看到这玩意儿,她才犯起愁。
鹅蛋口感欠佳, 且现在天热不禁放,她少不得要放盐腌起来,不然没几天就放坏了。
卢定安点点头,手指着鹅蛋“这个,能不能卖给我”
林蕊眼前一亮,大喜过望“好卢哥,统统都卖给你,我不吃。”
林鑫立刻反对“不行,别胡闹,不要给她钱。”
林蕊从床上跳下来,奔到小白桶前头强调主权“这是桂芬婶婶拿来给我吃的,所有权归我,我想卖就卖”
眼下鸡蛋五分钱一个,鹅蛋足足有鸡蛋五六倍大,一只鹅蛋卢定安算林蕊三毛钱。总共十只鹅蛋,也就是三块钱。
林蕊翻箱倒柜,眼巴巴地看卢定安“卢哥,鸡蛋要不农家散养的,纯天然绿色无污染。还有茄子豇豆西红柿冬瓜,都是绿色产品。”
林鑫忍无可忍“好了”
卢定安立刻识相地摆手“不用了,这些我家都有,要鹅蛋就好。”
林蕊龇牙咧嘴,哼,媳妇还没娶进门呢,媒人先扔过墙
她悻悻地将家什收拾好,目光落到苏木身上。
全程吃着香瓜看热闹的苏木立马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身上就两毛钱。”
还是他师父临走前留下给他买馒头吃的。
林鑫送卢定安下楼,走到楼梯口才小声抱怨“你干嘛给她钱”
有三毛钱,蕊蕊就能翻上天。三块钱的话,她还不得捅个大窟窿。
楼道间光线暗淡,昏黄的灯光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镀上层柔柔的光。
少女微微蹙着额,眉心显出道淡淡的褶子,卢定安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抚平她眉心间所有的忧愁。
楼梯口旁的窗户开着,楼外传来呦呦虫鸣。
“没事。”卢定安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儿哑。
他不得不清个清嗓子才继续说下去,“三块钱她折腾完了也就安生了。不然照蕊蕊的脾气,她说不定会上大街捡破烂去。”
林鑫柳眉倒竖“她敢”
卢定安在心中偷笑,暗道哪儿有林鑫这个妹妹不敢做的事。
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舒老师那边的补习班你能去吗他们还缺个英语老师。”
近年物价飞涨,就是工资不涨。连副总理都吃不起大虾,更何况普通教师们。趁着寒暑假,他们以前的班主任开始在外头偷偷收学生补课。
林鑫点点头“可以,开学之前我都有空。”
屋子里头,林蕊强行掏了苏木口袋里头的两毛钱,与她妈临走前给她的三张角票放在一起,愁眉苦脸“三块五毛钱够卖什么啊。”
做寿司的竹帘,串串香的钎子,肯定得掏钱买。还有一堆佐料跟食材,肯定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她转过头看苏木“现在空瓶子多少钱一个咱们去捡废品卖。”
苏木头大如斗“你别指望了。废品都是有地盘划分的,你跑去人家地头上抢生意,当心人家翻脸。”
要是让鑫鑫姐知道他带着蕊蕊去捡破烂,鑫鑫姐肯定能扒掉他的皮。
屋子门响了,苏木吓得赶紧站起身,生怕叫林鑫听到了他们的废品计划。
芬妮伸进脑袋,双手平举到胸前,冲林蕊露出笑“蕊蕊,给你的。”
布袋子里头都是知了猴,密密麻麻的足有好几十只,集体爬来爬去,企图越狱。
林蕊睁大眼睛,好奇不已“哪儿来的”
“在医院里头捉的。”芬妮笑容中带着点儿小得意,“下午我在病房听见知了叫就想到了。后来下楼找找,果然看见一排柳树。”
芬妮手边没有挖知了猴的铲子,她就在柳树上缠了宽胶布,天黑之后守在柳树旁,看到知了猴爬上树就立刻抓。
“今晚没月亮,那边又没路灯,不然我肯定能逮更多。”芬妮有点儿惋惜。
医院里头的知了猴没人抓,密密麻麻,看得人真心痒。
她不好意思道“就是没法子弄,只能这样拿过来,你用盐水泡了,加点油炒着吃就行。”
林蕊看着她胳膊上的红包,忍不住抱怨“你干嘛呢,医院草丛里头的蚊子多毒啊。我尝过鲜就行了,你炒了带回去给你爸吃,反正他要补充营养。”
芬妮抿抿嘴巴,笑了笑,却摇头,坚持不能拿回知了猴。
林蕊无奈,只得收下,又下意识地说了句“你哪儿来的宽胶带”
问医院的人要,少不得拉下脸说好话。
芬妮从兜里掏出钱“我买的,嬢嬢留给我的钱。”
林蕊眼前顿时一亮,对啊,她怎么忘了芬妮手上还有十一块钱,是他们仨当中的大财主。
她双眼发光地盯着芬妮,正色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挣钱你出钱,我出点子,苏木出力,我们共同发家致富。”
苏木吓得嘴里头叼着的香瓜都掉了。
这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不是蕊蕊要下海当个体户嘛,怎么成了他的事
闭嘴林蕊一记眼刀幽幽扎过去。
要不是他们师徒不给力,她这会儿还在2018年吹着空调吃冰淇淋呢,哪里还用挖空心思挣钱受这洋罪。
芬妮连忙将钱全都塞到林蕊手上,连连摆手“我不要,这钱本来就是你的。”
大白鹅是她妈做主拎来给蕊蕊吃的。蕊蕊不肯吃,嬢嬢给卖了,卖掉的钱自然也该归蕊蕊。
“行了,有钱大家挣,你家现在正是花钱的时候呢。”林蕊抽了十张一块钱,剩下的钱照旧塞给芬妮,“你坐公交车不要钱啊。”
“还好,我走过来也不远。”
林蕊差点儿给这个小姐姐给跪了。五站路,她竟然说不远。大夏天来来回回,直接能走的人倒在路边。
芬妮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收钱,坚持说是给林蕊的。
林蕊硬拼着,将所有的角票都塞回头“我借你的,成不等我挣了钱再还你。要是我没挣到钱,你就等年底我收压岁钱。我撒泼打滚也把钱给收到手。”
苏木乐呵“那你可得趁着我师父有钱的时候赶紧要,不然到了年底他兜里头未必有钞票。”
林鑫送完卢定安折回头,进门听声就皱眉“不许问何叔叔要钱,三块钱还不够你折腾啊。”
林蕊一个劲儿冲苏木还有芬妮使眼色,嘴里头敷衍她姐“知道了知道了,芬妮,你晚上就睡我家。”
反正根生叔叔伤的是左手又不是脚,晚上也不需要人服侍。
林鑫也招呼芬妮“你跟蕊蕊睡。”
房门敲响了,隔壁的周阿姨站在门口“对了,忘了跟你们说。你爸出差了,傍晚的火车,你们把门锁好,啊。”
林家姐妹面面相觑,早知道这样,怎么也该把老太留下,就让老太睡外屋好了。
苏木已经一屁股坐在床上,欢快地躺下“那我今晚就睡这儿。”
怎么都比他师父的小破屋强。
林蕊嫌弃地撇撇嘴,抬脚踢他“快点儿,赶紧洗刷干净。我妈出差了,可没人伺候你。”
一大早,芬妮就勤快地爬起床,主动去起煤炉熬粥。
林鑫听到动静爬下床,打着呵欠出房门,看见王奶奶正指点芬妮怎么用煤炉,再回头听妹妹欢快地打着小呼噜,她忍不住摇头“芬妮,你放着,我来就好。”
芬妮腼腆地抬起头“没事的,鑫鑫姐,反正我也要煮粥送给我爸吃。”
林鑫走近芬妮,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多辛苦点儿,等你爸妈好了,就松快了。”
林蕊瘫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昨晚出门逛过就是不一样,睡觉都特别香。
等她睡眼惺忪地爬起床,屋子里头只剩下她跟苏木大眼瞪小眼。她姐还有芬妮早就吃过饭出门去了。
桌上摆着米粥跟炒好的知了猴,还有一碟子酸黄瓜跟个咸鸭蛋。
旁边摆放着本软壳笔记本,上面放着她姐留的字条“吃过饭好好学习,照着我整理的提纲开始从头学。”
林蕊想都不想,直接将她姐呕心沥血整理出的笔记推到一边去了。
南辕北辙懂不姐,力气要往对的地方使。
苏木将咸鸭蛋黄拨到林蕊碗中,自己就着蛋白喝粥,催促她道“快吃啊,你不是要去市场上买东西么。早点儿天凉快,东西也多。”
林蕊瞧着白粥里头鲜红的咸蛋黄,腌的极好,蛋黄渗出香喷喷红油,色泽诱人。
苏木看她不动筷子,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蕊蕊,你看鸭蛋也反胃啊那给你换碗粥,你吃酸黄瓜成不”
林蕊蓦地鼻子发酸“你对我妈真好。”
就连吃咸鸭蛋都把蛋黄留给她。
苏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没干什么啊,嬢嬢对我好才是真的。”
“我不是说我现在的妈,是我上辈子的妈。”林蕊疑惑,“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后来我妈从来都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苏木一下子就不想理林蕊了,愤恨不已“就是,太不够意思了”
大家认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她居然三十年后当没他这个人。
林蕊仔细看着苏木,狐疑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妈的事情啊。”
不然按照她妈的个性,也不至于这样。
“滚蛋。”苏木气呼呼地端走了粥碗,“你自己去市场,我不跟你一块儿了。”
“哎哎哎,别走啊。”吃过饭之后,林蕊硬生生地拖着苏木往菜场去。
江州日新月异,三十年前的江州城对她来说就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不抓着苏木,三两圈就能把自己给绕晕了。
此时的街头小吃已经相当火爆。
从1986年春晚上陈佩斯以及朱时茂两位艺术家表演过小品羊肉串之后,大街小巷都是烤羊肉串的摊子。
相应的,市场上,孜然粉、胡椒粉、五香粉以及串肉串的钎子一应俱全,只要掏钱就行。
林蕊没在市场上找到现成的火锅底料。她不知道是现在这项商品还没走向大众还是她自己没找准地方。
不过她的视线落在菜场的牛骨头上时,她立刻就不纠结火锅底料了。
她可以自制啊,都有牛骨头跟干辣椒香叶了,她完全可以自制牛油火锅。
卖肉的贩子倒是挺和气,听说她就要骨头也没发火,直接将剃干净肉的骨头推给她,也不收钱,还笑着开问“你家养的是啥狗啊,看紧点儿,听说要查。”
林蕊保持微笑,只连连道谢,跳过了狗的话题。
肉贩子还热心地帮林蕊将牛骨头剁成小块,主动招呼她“吃完了再过来拿。这天热,别放坏了,狗吃了也会拉肚子的。”
林蕊接过肉骨头放进篮子里,坚持要了坚持要了五毛钱的牛杂。
肉贩子笑眯眯的“行了行了,下回直接拿骨头,我这牛杂卖的出去。”
林蕊心道,她可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串串香里头,牛杂也是美味。
她转到鸡鸭市场,原本想买点儿鸭肠,结果人一进去就被味道熏出来了。实在没这个能耐,还是算了,先把手上的食材处理好再说。
苏木一个劲儿地劝她“蕊蕊你出去,你说要买什么,我来买就是了。”
林蕊艰难地摇头“不行,我得看到了我才有数。”
她没找到寿司竹帘,也懒得再去满世界翻。不就是能卷米饭的工具么,用塑料瓶都行。
一摊市场逛下来,林蕊的启动资金已经用掉八块钱。她赶紧拎着篮子回家,防止自己眼睛大嘴巴小,白花了钱却卖不掉。
中午林鑫没回来,林蕊直接热了早饭剩下的粥跟知了猴,对付掉自己和苏木的肚子,然后支起锅子熬牛骨头汤。
王奶奶闻到香味儿探出头,笑着问林蕊“我们蕊蕊真能干,做什么好吃的啊”
“我干爹从外头学来的好吃的。”林蕊笑嘻嘻地端起剩下的知了猴示意王奶奶,“奶奶,您尝尝这个。我姐干煸的,有嚼劲,特别香。”
王奶奶哈哈大笑,摆摆手道“行了,你自个儿吃。小心看着点儿锅,别睡过头,把锅给烧没了。”
林蕊嘴上答应着,手里头不停,给牛骨头过了趟血水,然后加入佐料开始慢火炖老汤。
等待熬汤的时候,她也不能歇着。所有的食材得清洗干净,然后切片切块,一个个的串到钎子上。
她跟苏木泡在水池边半天,又叮咚十五的忙了好两个小时,才把所有的材料准备好。
“寿司。”苏木对她嘴里头的“串串香”没啥感觉,却分外青睐林蕊说的寿司。
他现在想起来了,在香港大师伯那儿,桌上有过这玩意儿。
不过他十几年肚里头都没油水,寡狠了,光盯着鸡鸭鱼肉猛吃,没顾上。
凡事不能惦记,一旦惦记上了,那就越想越心痒痒。
林蕊一拍脑袋,赶紧淘米煮饭。
只是煤炉上还熬着牛骨头汤,她一时间找不到灶头煮寿司饭。
王奶奶听说她要做电视上外国人吃的洋玩意儿,顿时乐得不行。
她立刻燃起自家的煤炉招呼林蕊“来,你先煮饭。大军那猴子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急着做饭。”
林蕊立刻打包票“王奶奶,你不用做饭了,我请你吃寿司,保准好吃。”
隔壁的屋门打开了,周阿姨抱着小元元去公厕撒尿,闻声笑道“那一会儿我们元元也要尝尝蕊蕊小姨的手艺啊。”
林蕊不会用煤炉烧饭。她的手艺对付电饭锅还行,碰上煤炉直接歇菜,没人告诉她什么时候饭算好了啊。
周阿姨抱着元元在边上看热闹,不时指点她一句。
王奶奶看不下去,连连摆手“行了,放着,我看着,你忙你的去。”
林蕊抬头看看外头西下的落日,也顾不上客气,赶紧去切酸黄瓜、火腿肠跟腌萝卜干。
生鱼片什么的她不想,江州人的口味也不爱这个。她做的是最简单的原味寿司,配料只有黄瓜、酸黄瓜跟火腿肠还有自制的烤紫菜以及切碎的蛋皮。
菜场上卖的紫菜是烧汤用的那种,她没能找到寿司海苔,大概这种海苔现在还没在世面上走俏。
林蕊索性将无沙紫菜直接在铁锅中加芝麻烤脆了,然后撕开成小块,当成海苔碎。
至于外面包裹米饭的皮,她直接用豆腐皮代替。蛋皮成本太高了,她觉得不划算,而且家里的锅不是平底锅,不方便摊开。
王奶奶看她调制寿司醋的时候,忍不住摇头笑,怪能折腾的。
所有的材料都备好,林蕊深吸一口气,开始真正展现她的厨艺卷寿司。
原本她还打算用家里的旧杂志,结果周阿姨听说她要做寿司后,立刻拍着脑袋回家去帮她找出个竹帘子。
那是小元元的玩具窗帘,大小刚好合适。
林蕊喜出望外,立刻敷上保鲜膜,开始制作寿司卷。她动作快的很,不几时卷好的寿司就码放成小山堆。
王奶奶连连叫唤“好了好了,你这要做多少啊。天这么热,过一夜就要馊掉。”
林蕊切着寿司卷,得意洋洋“那我今晚就把它们全都卖掉。”
周阿姨以前出差时吃过日料,夹了一筷子林蕊的寿司卷尝了尝,点点头表示可以出去卖了。
林蕊高兴的一把抱起小元元,在她脸上唧一口“乖乖,等小姨卖了钱,给我们元元买盆盆奶喝啊。”
周阿姨疑惑“盆盆奶又是个什么玩意头你可别乱花钱。元元现在一天三顿饭。”
林蕊干笑盆盆奶可是我们国宝大熊猫的最爱。
她转过身赶紧去打水洗头。一下午的烟熏火燎,她脸上快唱京剧了。
王奶奶在摸出梳子要帮她梳小辫子,乐呵道“是该好好打扮打扮,卖吃的,一眼看上去清清爽爽才讨人喜欢。”
林蕊却急着要找剪子剪头发,她有件舅妈刚给她做的幸子衫,当然得做出山口百惠头才能配合招揽顾客啊。
王奶奶吓了一跳,虎着脸皱眉头“瞎胡闹,多好看的辫子,哪里能剪掉。再说了,你长得也不像山口百惠。”
“打扮。”林蕊急得直跳脚,“亚洲四大邪术之一的化妆术,再配合上灯光效果,绝对没问题。”
王奶奶却死活不让,并威胁林蕊她要是敢剪掉小辫子,王奶奶就不借三轮车给她了。
这可是大杀器,林蕊只得偃旗息鼓。
苏木额上直冒冷汗,拍着胸口大喊谢天谢地。要是他真由着蕊蕊把小辫子给剪了,他师父肯定得骂死他。
林蕊嘴巴撅得能挂油瓶,悻悻不乐。她还指望着靠“幸子家乡的美食寿司”来打开销路呢。
王奶奶一听寿司是日本人吃的,立刻拽林蕊的小辫子“傻丫头,学什么幸子啊。小鹿纯子,你跟小鹿纯子长得一个样儿。”
林蕊立刻精神起来“那我要不要在脸上抹点儿锅灰我姐说我比小鹿纯子白。”
苏木尤其喜欢看排球女将,不满心中的偶像被她这般诋毁,立刻嘀咕了一句“那你还没小鹿纯子眼睛大呢。”
林蕊摆摆手,不以为意“眼睛大不大,关键看眼线。”
可惜林母跟林鑫都崇尚自然之美,家里没有材料供林蕊发挥她的半吊子邪术。最后还是周阿姨哭笑不得地贡献出她的化妆盒,才满足了林蕊作妖的需求。
饶是如此,执行三光政策的林蕊也没放过苏木。
她愣是将苏木珍藏许久的小鹿纯子海报给霍霍了,贴在盛放寿司的泡沫盒子上充当宣传画。
林蕊开口说要出发的时候,苏木差点儿当场跪下。她要是再不走,他真担心自己的裤子都要被她扒了。
简直就是周扒皮,要了他的人还要他的东西,走过路过绝不放过。
林蕊走在前头,突然间一拍脑袋“坏了,没来得及煮绿豆汤。”
苏木都要哭了,一把拽住她“姑奶奶,我求您了。可以了,够了,咱们两个人,再添一样根本忙不过来。”
这话可说到林蕊心坎上了,她立刻高兴地拍苏木的肩膀“好,等挣了钱,我给你买十章小鹿纯子的海报。”
王奶奶帮俩孩子端着盛放寿司的泡沫盒子下去,闻言连连摇头“你这孩子想什么呢。蕊蕊长得跟小鹿纯子一模一样,你不看蕊蕊,还非得盯着画上的人看。真是跟你师父学来的破毛病,有两个钱就烧得慌。”
苏木几乎跳脚,拼命强调“不一样,那不一样。”
林蕊坏笑着过去跟他咬耳朵“哟,保不齐是你上辈子暗恋我妈没成,所以我妈后来才不提你这个人。”
很有可能。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前提都是先看上对方的外表。
要是你看到一个人都不愿意看他她的脸,再久也生不了情,因为会本能反感。
苏木面红耳赤,说话舌头都打结“你你你你胡说八道。”
太不纯洁了,太坏了。
“行了,反正你俩最后也没成。”林蕊倒是有点儿感慨。
其实她妈当初要是跟苏木在一块儿也不错。起码比她的极品妈宝男亲爹强上一百倍。
看看苏木,眼下虽然还没长开,但虎头虎脑的也挺可爱。关键是对她妈好啊,真好,什么好的都想着她妈。
苏木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结结巴巴道“那那你怎么不说是她暗恋我没成,因爱生恨了呢。”
林蕊几乎要笑得肚子痛,各种鄙视眼“切,我妈才没那么小气呢。”
谁年轻时没二五眼过,恋爱失败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王奶奶从杂物间里头推出三轮车,只听了一耳朵,连忙点头附和“那是,郑大夫那可真是个爽快人。”
林蕊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对对对,奶奶你说的对。”
三人没去江边做生意。
筒子楼离江边坐公交车还得小半个钟头呢。估计人家公交车司机也不能让她拎着燃烧中的煤炉上车。
炭火红红,想干什么呢这不是在威胁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嘛。
好在江州初成气候的夜市集聚点也不止一处。钢铁一厂西边的解放公园门口,各种卖小吃的人就不少。
这两年物价涨得快,做小生意补贴家用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国营厂的职工按照三十年后的公务员标准对待,不允许在外面搞兼职。谁敢偷偷摸摸弄了,一旦被发现,立刻开除。
林蕊深切地怀疑这是因为做小生意比在厂里头挣死工资赚太多。人都是会用脚投票的,一旦发现外快好赚工资难挣,免不了身在曹营心在汉。
现在的国营厂还管着职工的医疗、住房以及子女教育。
一个大型国企里头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小社会,什么医院、幼儿园、小学等等,一应俱全。
国企走的是低工资、高福利路线,工资不高但旱涝保收,隐隐有管职工生老病死的架势。
职工又想在外头挣钱,又惦记着国企职工的高福利,厂里头当然不愿意。
真正有魄力抬脚走人的毕竟是少数,街上大部分商贩还是现在开始逐渐出现的下岗职工以及先前就一直打短工过日子的人。
王奶奶在前头骑车,林蕊跟苏木在后面推着,将做生意的家伙什全都拉倒解放公园门口。
此时暮色微醺,晚风阵阵,空气中已经弥漫起桂子的香气。
林蕊心道今年桂花开的还真是早,赶紧选了处路灯亮的地方,摆开摊位准备营业。
她拎出何半仙从香港带回来的录音机,开始播放排球女将的主题曲青春的火焰。
苏木心疼坏了“我好不容易才淘到的磁带,你惜护着点儿。”
林蕊一本正经“磁带就要经常听才不容易坏。”
节奏明快的乐曲声很快就吸引了不少到公园纳凉游玩的客人,不久就有人过来看热闹。
还有人跳起来,做出凌空扣球的姿势。
顾客看着林蕊梳着的无刘海小鹿纯子头,笑着揶揄她的身高“哎哟,小鹿纯子要是这么高,那可打不了排球。”
林蕊戴上口罩,不假思索“是啊,所以咱们中国女排拿世界冠军。”
客人立刻大笑起来,要了一包寿司尝鲜。
眼下的小吃摊子,例如凉粉、小馄饨、面条这些大多数都是用瓷碗,客人吃完之后店主洗干净开水烫过继续使用。
像糖葫芦、烤羊肉串之类的,就是客人买了抓在手里头边走边吃。
林蕊倒是在市场上看到了白色泡沫饭盒,不过她不想增加白色污染。所以她的寿司做好了是用大铝锅装的。客人要的时候,她再用小塑料袋装好,让客人拿牙签戳着吃。
原先她考虑过将寿司串起来卖。但是因为食材的缘故,寿司卷没那么紧,戳着容易散开。
现在开始卖,她才发现散卖也挺好。因为大部分客人都是先花一毛钱尝个鲜,然后才决定要不要再买包五毛钱六个的寿司卷。
边上归苏木照应的串串香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更受欢迎。
江州虽然地处江南,但因为历史原因,本地人却也能吃辣,口味重的很。炉火旺盛,汤锅翻滚,麻辣鲜香的味儿一散开来,引得不少人垂足询问。
此时街上的羊肉串两毛钱一串。林蕊卖的串串香要便宜些,无论荤素,一律一毛钱一串。
王奶奶看生意开张了,这才放心。她朝两个孩子招招手,叮嘱他俩早点儿回去,这才慢腾腾地往家走。
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在远处的山间,暮色笼罩大地,公园门口的人愈发多起来。
1988年的江州,大部分人家住房都不宽裕,也没有安装空调。
每逢盛夏,除了对着电风扇看电视的孩子之外,其他人更愿意上公园或者江边纳凉。
户外的空地上集聚着人群,有的跟着收音机跳交谊舞,有的则在大师的带领下练气功,个个都忙得很。
等到歇下来,他们又三三两两地在摊子上逛来逛去,或是吃点儿零食或是喝点儿饮料。
林蕊的寿司卷卖出小十包的时候,她才顾得上喘口气。
她有点儿傻眼,没想到生意居然这么好。越到后面,人们越不跟她讨价还价,听说一包六个寿司卷只要五毛钱时,立刻爽快地掏腰包买走。
林蕊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卖便宜了。
毕竟小馄饨也五毛钱一碗,她一包六个的寿司卷也能填饱肚子了。市场上卖的春都火腿肠要一块钱一根,她还找了很久呢。
苏木空下手,听了她的抱怨龇牙咧嘴“你行了啊。你一根火腿肠卖了包了多少寿司卷。”
林蕊威胁性地向他挥拳头“那你也得看我费了多大的力气。”
前面又来客人了,林蕊赶紧收回手,冲人微笑“几位大哥,你们要不要尝尝寿司跟串串香,保准你们吃了不后悔,吃了还想吃。”
带头的男人剃着个光头,胸口敞开,露出白花花肚皮,不过倒是没有纹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还不流行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坐中间。
“新鲜啊,解放公园这儿多了摊子,咱们哥儿们居然不知道”光头男人剔着牙花子,左摇右晃地怪笑。
苏木立刻紧张起来,拦在林蕊前头,向几人赔笑“不好意思,大哥,我们就是学生放假了出来完成老师的暑假实践作业。”
林蕊深感佩服,苏木不愧是她干爷爷老神棍的徒弟,编起瞎话来连草稿都不用打。
“呵,现在老师管的还真够宽的啊。”光头男人点点头,突然间沉下脸,“可哥哥我已经毕业好几年了,不归你们老师管”
林蕊眼睛往人群堆里头一扫,顿时双目放光,扯着嗓子喊“大军哥,你过来”
光着膀子大摇大摆从公园里头晃荡出来的王奶奶孙子闻声转过头,见几个人围着林蕊跟苏木,赶紧加快脚步。
“哥儿几个,误会,我妹妹。小孩子好奇心重,非得说要出来练摊。”
外人当前,王大军也顾不上问仔细,只能先维护自家人再说。
那领头的光脑袋是王大军的熟人,听他出声,倒也没为难,只点点头道“那规矩还是要有的,图个新鲜可以。长年累月那可不行啊,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
王大军连连摆手,递了根烟过去“什么长年累月啊,还上着学呢。等一开课,你拿刀逼着他们来摆摊子都不成。”
光头男接过他的香烟,点了点下巴“行,有你这话就成。哎哟,大军,你妹妹怪标致的啊。”
“滚蛋你,我亲妹妹。”王大军瞪眼,要跟他急,“我妹妹才多大啊。”
光头男赶紧双手往下压“别别别,我又没别的意思。我就说她长得像小鹿纯子,怪好看的。”
“去去去。”王大军从掀开铝锅盖子,瞅了眼没认出来是什么,但还是抓起一把串串递给那三个男人,“好了,吃过我弟弟妹妹的孝敬,你们还是往别处巡逻去。”
光头男跟他的同伴笑着,又拿了三包寿司卷,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开。
林蕊赶紧给王大军也递上一包,讨好地笑“谢谢大军哥,幸亏有你。我真怕他们掀了我的摊子。”
王大军尝了口寿司卷,夸奖道“这啥玩意儿怪好吃的。”然后又教育起小孩子,“你们两个真是瞎胡闹,大晚上的在家看电视不好吗非得跑出来卖什么吃的。哎哟,这是什么”
他嘴上嫌弃着,手却不马虎,又从翻滚的铝锅里头拎起两根串串,直往嘴里头送。
“不错,这个挺香的,配着啤酒喝蛮好。”
林蕊得意地抬起下巴“那当然,我舅舅说外头这东西可受欢迎了。”
串串香、麻辣烫,那都是走出国门征服世界的宝藏。
王大军倒是没继续占小孩子的便宜,只摆摆手吩咐道“卖完就早点回家。谁来找你们麻烦,就报我的名字,告诉他们我是你们亲哥。”
林蕊点头如小鸡啄米“那当然,三轮车还是王奶奶帮我们骑过来的呢。”
王大军猛的一拍脑门“完了,我都忘了跟我奶奶说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林蕊直接表达对他的鄙视“哼,我就知道。我让奶奶不给你留饭,奶奶晚上吃的是我做的寿司卷。”
“嗐,你个小丫头片子。”王大军伸出手,点点林蕊的脑门,赶紧丢下吃完的串串钎子,大步流星往家的方向去了。
第一晚生意开张,林蕊跟苏木的两个大铝锅都是一扫而空。到最后,连林蕊放在泡沫盒子下层,用来给寿司卷降温的冰棒都叫她卖出去了。
因为时间久了,冰棍有些融化,她清仓大甩卖。
十根冰棍除了她和苏木一人一根用来犒赏自己外,剩下的八根全都以两分钱一根的价钱卖了出去。
林蕊斗志昂扬,举着手跟苏木信誓旦旦“你等着,明晚我请你吃奶油冰棒。”
绝对鸟枪换炮。
苏木却紧张得不得了“快,咱们赶紧回家。”
他卖串串香的时候没顾上看,刚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扫了眼装钱的布包,才吓了一跳。鼓鼓囊囊的,好多角票。
两人匆匆将三轮车又塞回杂物间,然后捧着两个铝锅往楼上去。
王奶奶听到脚步声探出头,见两人安然无恙才松口气,招呼他们道“煤炉在杂物间,别管了,明儿我给你们拎上来。赶紧洗洗早点睡。”
林蕊胡乱应和着,开了门又扭过头,一本正经地叮嘱王奶奶“奶奶,你不许告诉我姐。”
这要是让林鑫知道了,肯定逼着她继续在家学习。所有的变革都是下克上,先行动后理论,等她挣了钱才是硬道理。
王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你姐还指望你考大学呢。”
蕊蕊压根就不是学习的料,挣钱买新裙子穿,挺好。
林蕊顾不上挽回学渣的名誉,跟苏木对视一眼,二话不说,锁上门就开始点钱。
“电视,电视,把电视机开了。”
电视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可以作为最好的屏障。
等到所有的角票、分票都算清楚之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妈呀,这生意能做,毛收入竟然有五十三块钱。就算剔除了本金以及家里头的蔬菜、大米以及煤球全部成本,他们一晚上也挣到了十几二十块。
林蕊高兴地一把抱住苏木,连蹦带跳,简直憋不住要喊出声“发财了”
今晚还只是个开始,以后肯定能挣更多钱
苏木也激动得又吼又叫,耶耶耶
房门开了,林鑫狐疑地站在门口“你俩干嘛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春都牌火腿肠是1987年进入市场的,不过直至1989年才走俏全国。阿金也不知道1988年的春都火腿肠有没有一块钱一根的价格,实在查不到资料,还请见谅。九十年代是有的。当时的春都火腿肠含肉量高达85。
1988年,国家取消价格双轨制,放开了物价管制,使官倒的活动空间大大缩小,但同时物价也开始飞涨。
女主对这段历史并不了解。她真学渣。
另外,小鹿纯子的扮演者荒木由美子个头其实不高,据说只有一米五三。拍电视剧时的道具全是特制的。当年这部剧真的很红很红,后来由重播过好几次。
还有就是,鹅的产蛋量不高,好像一年才生六十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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