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湾县最如鱼得水的人不是身为县尊的裴如玉, 反而是李红梅、白木香母女。
没有来到月湾县时,李红梅还同闺女琢磨过, 这县尊大人丈母娘怎么个做法儿的问题。待来到月湾县后, 李红梅发现,唉哟,这里跟老家的日子差不多啊。
县城并不大,三五千人的样子, 最好的房屋就是县衙的五进土坯大院儿了。请客吃饭,主簿太太两位提检太太都是很朴素的妇人, 头上带一两样银首饰, 衣裳整洁无纹饰, 可以想像白木香一身的石榴红裙多么的亮眼,汤提捡太太带着闺女一起来的,这是位有着浓郁北疆人相貌特征的女孩子,一身土红色的衣袍, 头上缀着珊瑚、松石的珠子, 华美漂亮,汉话也说的很流畅。
请客吃饭就是一人一案, 大家吃烤肉话家常。余主簿太太上了年纪, 她的烤肉要外松软些,就这, 吃的也有些费劲, 只能吃油脂的那部分, 瘦肉就嚼不烂了。余太太很文雅, 用帕子掩着吐在帕子里,笑着喝口奶香浓郁的茶汤,“上年纪了,就剩两颗后槽牙,不大顶事儿。以前我年轻时,一人能吃半头羊。”
白木香笑,“正好,我这里有面片汤,还有鸡蛋羹,一会儿让他们呈上来,您尝尝。”使个眼色,小财去厨房吩咐了。
余太太笑呵呵地,“早上中刘牛念叨了,说您早上做的那个面片汤,香的不得了。他有幸尝了尝,那味儿一辈子都忘不了。”刘师傅大名刘牛。
“我家以前常吃这个。我在书上看说和北疆的汤饭倒是相仿。”
“是有点儿像。”
汤太太恍然大悟,“原来是汤饭啊,酒后喝一碗汤饭最舒服了。”
大家无非就是说些吃吃喝喝的事,待面片汤鸡蛋羹端上来,都夸味道好。汤太太还细问怎么做来着,大家吃顿饭,也就熟了。白木香又问城中可有做衣裳的店铺,早上出去并没有见到,赵太太道,“衣裳都是自家做,您要做衣裳,招呼一声,我们一起过来,几日也就得了。”见白木香穿戴华丽,赵太太又补充一句,“可就是您得指点着我们些,衣裳要怎么裁。”
“就是我们刚来,想做几床被褥。既是没有这样的店铺,待我寻出做被褥的料子,少不得要请你们帮忙。”白木香已经明白过来,这县说是县,较之关内的村落也就是略大些,店铺极少,平常十天一个集市,就是在县衙这条在街上摆些摊子,拿出自家的东西进行贸易。
不过,据说天气暖和后县城就会热闹起来,因为会有胡商经过,那时,大家就能赚些食宿上的银钱。
白木香搞明白这县的风,就知道怎么跟这些太太姑娘打交道了。的确不用太过客气,就跟以前村里人一样,没事大树底下闲聊天,有事大家商量着来的那种。裴如玉估计都不用怎么勾心斗角,这么个小县城都没什么值得勾心斗角的。
难为前任是怎么贪贿的?
这事儿是汤提捡太太板着脸说的,“王大人不好,府里发下来的工钱,他都装到自己口袋里去了。骗我们说,钱还没有发下来!”
“唉呀,这事儿可不应当。”白木香说,“怎么能把大家的钱装自己口袋哪。”
“是啊!所以他现在做不了大人了!”汤太太拍着巴掌,很高兴的模样。
白木香心说,是啊,王大人估计回家解脱了。
于是,第二天白木香就买了棉花,第三天就张罗了三家太太过来帮着做被褥,余太太眼神儿不大好,她坐在一边儿吃茶,叫她针线最好的儿媳过来的,大家那叫一个热闹。白木香一向大方,中午又让刘牛烤了头羊,做的肉抓饭,饭后还有酽酽的奶茶喝。
每天县衙内宅热闹的都跟过节似的,也不能老吃羊肉,等闲白木香还拿出钱让人买鸡买鸭买大鱼,让小财指挥着厨下炖起来。
大家是干活宴饮两不误,这些个太太们都说,“县尊太太真正豪气!”待这些针线做完,也爱有事没事来白木香这里串门子闲聊天。
白木香也摸清了县城里的一些情况,基本上汉人北疆人各半,衙门里当差的也是即有汉人也有北疆人,如汤提检,这就是正经北疆大汉。白木香买棉花,找余太太,就是向汉人买,找汤太太,就是向北疆人买。平时没什么事,但也有点泾渭分明的意思。
晚上无事,白木香同裴如玉说起这事,裴如玉道,“衙门里的衙役也是北疆人汉人各半的,这也没什么,安安稳稳的就好。”
白木香写张单子递给裴如玉,“明天我想正式收些棉花,你叫衙役们大街小巷的吆喝一声。价钱都写上了,要是不愿意收钱的,用茶砖或是布匹换也成。”
裴如玉接了单子略扫一眼,说,“你不昨儿还说县衙里这俩木匠不大成么。”
“先让他俩做些简单的配件,大件做不来,就得往旁的地方寻好木匠了。眼下先收棉花,待织机得了,招些女眷,立刻就能开工。这里油坊也没一个,榨素油的机子也得做一台。”
裴如玉惊讶,“你连榨油的机子都懂?”
“简单的不得了,那机子说白了就是一架子一木楔,把油料用草包做成油饼,往里头一填,用人力去压,这一压,油就出来了。”白木香比划两下,丝毫不觉有何稀奇。裴如玉却是另眼相待,“你可真不得了,木香,这都是学问啊。”
“这算什么学问。你估计是没见过乡里的油坊,你见一回就能明白。”
“文成公主嫁入藏地,就是给藏地带去了唐朝的工艺、文化。你榨出素油,咱们县从此就知道素油怎么个榨法儿了。
白木香脸皮虽厚,也叫裴如玉夸的有些脸红,“我跟人家公主差远了。”
“以后北疆人人都能知道木香布,木香机。”裴如玉眼眸中闪烁着一些白木香看不懂的东西,她没来由的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不自在的摸摸脸颊,“这倒有可能。我收棉花的事你可记得,明天让衙役出去喊一喊,叫大家知道。”
“放心,一准儿不能忘。”裴如玉想了想,问白木香,“做生意你肯定比我强,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小九叔他们还没回来,到底木香布好不好销也不晓得,你收棉花的事是不是要等一等?”
“这不必等,新伊的事我是不清楚,可咱们一路过来,经过的几个大城,长安、沙州等地,最好的棉布无非就是江南那里的料子,比起我的布还差一头。就拿咱们县来说,主簿家倒是有织机,我去瞧过,只是寻常家用的小织机,我们村现在都不用这种老织机了。新伊这里的不可能有比长安城更好的棉布,何况,这里棉花便宜,人工也不贵,只要能织出比江南布更便宜更好的棉布,妥妥的压他们一头,还能愁销路?”
裴如玉心里一划拉,说,“那一县的棉花够么?”
“肯定不够。”白木香自己倒杯蜜水,喝两口道,“先收咱们县的,外县慢慢来。谁家没几个外县的亲戚朋友,待咱们县的收了,让他们去帮着宣传,不论谁拉来一个卖棉花的,我按棉花斤数好坏给些润手钱。不愁没人来。”
裴如玉一听就知里面的缘故,不禁一笑,“这里头都是学问哪。”
“我们老家那边儿现在都是织布的,以前谁也不服谁,收棉花时打做一团也是常有的事。”白木香对此驾轻就熟。
“那我就训练好衙役,管好县里治安也就是了。”
白木香一手托腮,望向裴如玉,烛光下,清澈的眼眸里水光潋滟,白木香笑时,眼底水光浮动,“反正县里的事就托给你了。”
裴如玉忽然有些不自在,似是不忍再直视白木香的眼眸,别开眼,虚弱的应了两声,“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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