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裴如玉将一本半旧的《九章算术》递给白木香时起, 就为白木香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瑰丽世界的大门, 虽然这个时代并不如何注重算术,要做官考的是科举文章,但,据白木香所言,算术可比那些之乎者也有用多了。
让裴如玉郁闷的是, 白木香自从看了《九章算术》,时不时就要裴如玉跟她一起做算术题,裴如玉是学过《九章算术》的, 还能应付。待到白木香开始读《孙子算经》, 折腾鸡兔同笼, 裴如玉就没有白木香算的快了,被白木香评价为“笨, 脑子不灵活”,等白木香找来《墨经》研究一中同长时,裴如玉明确拒绝再同白木香研究算术问题。不然,他就要白木香写文章给他。
白木香得意兮兮地, “没想到, 状元郎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啊。”连续数日在裴如玉面前昂首阔步,翘着尾巴以下巴指挥裴如玉。
天可怜见, 白木香不知如何从算术中获得的灵感, 开始改造织机, 现在没办法做出实物, 她先画图纸。据白木香说,这次是极大的改动,谁都别来烦她。
裴如玉松口气,终于不用每天看白木香翘尾巴了。
白天赶路,傍晚到驿馆后,白木香都是一个人在屋里用,晚上她也不争床铺,让裴如玉到屋里床上睡,她睡外间榻上,方便晚上画图纸做计算。
裴如玉并不拦着白木香,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这种专心致志的状态多难得,只是令窈窈炖些滋补汤水给白木香补身子。
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活儿难不住窈窈,这可真难住窈窈了,她自小被裴家买了去。因少时生得灵巧,先是在老太太屋里做小丫环,待年纪大些,就被老太太指给大爷做了二等丫环。她就是做小丫环的时候,也不过是给大丫环做些跑腿之类的活计,粗活做的都不多,灶上的事更是不通。
小财倒是会烧饭,可那手艺,跟这小驿站的厨子差不离。
倘不是驿站厨子不中用,裴如玉不会把这事分派给窈窈。窈窈也就是煮个杏仁茶,泼碗油茶之类的还成。裴如玉吩咐窈窈,“去厨房瞧瞧,让他们准备一只干净砂锅,另则一只三黄鸡,倘三黄鸡没有,便要只嫩些的小母鸡,一只猪蹄,猪蹄顺着骨缝切块,二两五花肉,切薄片。葱姜备一些,葱要小葱,别弄成鲁地大葱,姜也切成薄片。还有饴糖、秋油,上等黄酒,都备上一些。”
“大爷是这要做神仙鸡么。”
裴如玉点点头,窈窈给大爷奉上凉茶,“我就担心这里的厨子做不好。”
“备好跟我说一声,我告诉他们怎么烧。”
这也不必劳烦驿站的厨子,小财就三下五除二便将食材准备好了。窈窈知道裴如玉爱干净,给了些赏钱,令厨子把厨房都收拾了一遍,裴如玉过去,指点着小财用葱片打底,一层五花肉一层猪蹄块,鸡肚子里塞小葱姜片放到最上层,外头再放一绺小葱。最后告诉小财如何煮汤汁,浇上汤汁后再淋些黄酒,提鲜去腥。盖上砂锅盖子,两个时辰既可起锅。
这事儿可是把在大树底下乘凉的众人给镇住了,消息是福儿传过去的。如裴家大户人家,哪怕下人爱传话,其实也都是私下说,断不敢大张旗鼓的吆喝。白家一土鳖,刚过上有丫环的日子没几年,所以,丫环也乍乍呼呼的不稳重。
福儿跑去说,“太太,咱们姑爷到厨下给咱们姑娘炖鸡吃哪。”
李红梅手里正举着块寒瓜,说,“这不刚吃过饭么,怎么又炖鸡啊。”然后,李红梅反应过来,一下子就从板凳上跳起来,“啥,女婿去厨下烧饭了?”寒瓜塞给福儿,嗖嗖嗖跑厨下去了。
裴如玉从厨房出来遇到的岳母,李红梅那叫一个感动心疼,拉住女婿的手就说开了,“哎,我说女婿,这事儿让她们小丫头来就是了,怎么你亲自干上了。你这手,是拿笔做文章的手,可不是握锅铲的手啊!”说着还重重的往女婿手上拍了两下子。
裴如玉担心李红梅到正房吵着白木香,就去了岳母大人那里,他并不以为意,说,“这驿站小了些,我看厨子只会做些家常便饭。木香这几天都要忙到深夜,都瘦了,我就是指点着小财做,并没有自己做。”
“那也是啊,真叫我心疼。”李红梅欣慰的揩去眼角的小泪花,“我们木香这是积哪辈子德,才能嫁给你这样的好女婿哪。”别说她闺女嫁的是大户,就是小户人家的男人,有几个能这么心疼媳妇的。不在大户小户,她女婿人品好。
“这都是应当的。木香待我也好。”
*
丈母娘的关注自然是女婿心疼闺女上,旁人的关注则在于,状元郎竟然会烧饭?
而且那神仙鸡香的,简直香飘十里,如小九叔、白文还悄悄绕道厨房瞄了一眼,他俩倒不是嘴馋,就是好奇裴如玉给白木香做什么好吃的。状元郎指点的菜,肯定不一样啊!
他们去的时候,已经炖了一个时辰,香味儿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白文悄悄问小九叔,“小九叔你不是说木香姐和裴姐夫不大好么,我看裴姐夫待木香姐很好。”
“是挺好。”小九叔心里直抱怨白木香,这丫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哪个男人会给女人烧饭啊!何况人家裴如玉还是状元,这要还处不好,那什么是好啊!
便是董大人听闻后也觉着,裴如玉夫妻感情是真的很好。唯一淡定的就是裴七叔,裴七叔没觉如何,不就是去厨下指点着烧了个鸡么,白木香这几天忙的厉害,既是夫妻,自然应该彼此关心。
至于裴如玉是状元的事,状元难道就不能烧菜了?
没听说有这个规矩啊!
*
第二天一早,白木香被她娘拉着问昨晚的炖鸡好不好吃,白木香点下头,“挺好吃的,尤其是猪脚,糯的不得了。”
“以后别在我跟前抱怨女婿了,女婿待你多好。知道这小地方厨子没手艺,亲自到厨下给你炖的鸡。”
“不是小财炖的么。”
“小财手艺略比我强些,也就是女婿指点着她,不然她会这样的好菜。”
白木香现在的心都在图纸上面,也没多想,她多忙啊,裴如玉给她炖个鸡也没啥吧。如果裴如玉很忙,她也会关心裴如玉的。
一直到了长安城,白木香的图纸才画好,听着裴如玉讲长安城的一些历史典故。当天他们就歇在了长安驿站,晚上吃的是水盆羊肉、红焖羊肉、烤羊腿、白吉馍。倘不是窈窈安排着要了些蔬菜,就是一桌子羊肉啊。
白木香捧着碗喝完最后一滴羊肉汤,帕子一抹嘴儿,吃的巨爽,大加赞赏,“跟老爷子说的一样啊,果然陕甘的羊极鲜极嫩,一丁点儿的腥膻都没有。”
裴如玉嘎吱嘎吱的啃着夏末最后的小青瓜,对白木香的赞叹不发一言。小九叔他们也都觉这里的羊肉味儿美,在老家,也就这几年舍得吃羊肉,以往都是吃猪肉,羊肉贵,哪家舍得。便是猪肉,也只逢年过节才有的吃。如今到长安城,羊肉大碗大碗的上,一众人都觉吃的爽快。
裴如玉提醒小九叔,不妨买些茶砖茶饼的带着,到北疆是极好出手的。白木香说,“我也在书上也看到说北疆人爱饮茶的记载,听说他们那里的茶还是加奶加盐的,跟咱们喝的茶不大一样。”
“是啊,北疆那里蔬菜少、肉食多,肉吃多了,茶可消食解腻。他们是极爱茶的。”
“那是喜欢什么品种的茶。”
“还讲什么品种,你以为像帝都一样还讲雨前雨后哪。加盐加奶一煮,发酵茶就很好。”
裴如玉这样说,小九叔就去置了两车茶砖,因裴如玉是外任知县,这些算是他的行礼,故进城过关都不收取费用。所以,一般出门在外,商人都喜欢跟着官员的车队,哪怕路上孝敬些,也是情愿的。譬如小九叔他们带着的两车布匹,因这是自家作坊产的,路上无非就花个脚程费用。便是在长安城采购茶叶,没有路上其他关卡克扣,一出手也有的赚。
除了茶砖,小九叔还置了一车干菜,这也是裴如玉的交待。
白木香见后直说,“我也不知道,弄这些菜干子做什么,还不够车钱呢,哪里买不到。还不如收拾一车腊羊肉带着,那个魁德居的腊羊肉可好吃了,你不也夸味儿好么。”
“后头包你有吃不完的肉。”裴如玉从没见过白木香这样喜欢吃肉的女孩子,裴如玉琢磨着,大概是脑子转的比较快的缘故。裴如玉笑,“总有一天,你得哭着喊着想吃些鲜菜。”
“绝不可能!”白木香一向自信,如今画完新的织机图纸,她无事又开始翻《墨经》,随口道,“裴如玉,我们来……”
“不如打个赌。”裴如玉坚决不跟白木香做数学题,打断白木香的话。
“赌什么?”白木香随手握着《墨经》,兴致昂扬的挑了挑眉梢。
“你要是能坚持十天只吃肉,不吃菜,也不吃瓜果,我就服侍你一天,铺床叠被、端茶倒水随你使唤。你要是受不了吃了瓜菜,就你见你服侍我,如何?”
“那就说定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两人三击掌为誓。
这个赌,白木香倒是没输,但是她坚决不再吃一口肉,她这十天吃肉吃的腮帮子都酸了。哎哟,陕北人吃肉吃的猛啊,那肉炖的是真好,既能清煮又能酱焖,问或又炸又烤,各式风味儿,人家是行家,好吃也真好吃,可谁也架不住十天都吃肉啊!
白木香先时一顿能吃一碗炖肉,到第十天的时候,一顿也就生无可恋的动上两筷子,吃完还猛灌浓茶水。待她胜了裴如玉,大早起床,头不梳脸不洗,先使唤裴如玉去给她找两根嘎吱脆的小青瓜来啃。裴如玉出去片刻,只有两条粗粗笨笨的秋黄瓜,白木香也不嫌,坐在台阶儿上嘎吱嘎吱的吃的那叫一个香甜。
裴如玉浅浅的勾了勾唇角,就听白木香一副地主婆的腔调子喊他,“裴如玉,洗脸水给我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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