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隔壁对门家的老徐家儿子,半人高的个头,寸头竖起来的发尖刚够得着窗台上已经枯萎的绿植。此刻他正嘻嘻哈哈地朝着她扔石头,窗户封的严严实实,自然是落到了糊在窗框的塑料布上。
“砰砰——”
没打破窗户也没打到夏夏,小男孩不太乐意,见夏夏看过来,下巴一抬,神情倨傲,冲着她做了鬼脸:“臭傻子,死傻子,没娘的东西真可怜。”
这么恶毒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夏夏还真就愣了一下。
才六七岁的孩子,就知道鼻孔朝天地看人,还揭别人伤疤,要是没家长跟他说这些话,夏夏是肯定不信的。
熊孩子的身后必定会站着熊家长。
就算夏夏不想以偏概全,但这孩子也太没素质了吧,简直就是熊孩子界的典型。而且他父母在书中也的确是个极度自私自利且没良心的,平日里有事情需要夏老二的帮忙,就一口一个二哥的喊着,用不上夏老二一家的时候,背地里就让自家孩子辱骂欺负夏一一。
这一家人完全把这种行为当成逗孩子的乐趣!
简直不能忍!
夏老二偶然间也听到过一两回,自然是不高兴黑了脸,这俩夫妻就开始拿孩子小不懂事当借口,夏老二见状也就不好意思直接撕破脸。
毕竟左看右看,孩子都是无心的。
夏老二一个活了四十多年的大男人,也不能和个七岁的孩子过不去不是?只不过以后再碰到老徐家人,他心里有数就不再理会而已。
但老徐家人可不会因为夏老二从前帮过忙就收敛,对待夏一一的态度更是变本加厉。平时夏老二在家,这家人还能伪善一点,装一装,现在夏老二不在,这熊孩子可不就是挑准了时间点来的。
夏夏吧唧吧唧嘴巴。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窗外,浅淡惨白的光线从门顶上的窗户照进来,没有一点余温,冬日里,连阳光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她黑眸深邃黯淡。
如果这时候夏老二在,肯定诧异“夏一一”能有这么锐利的眼神,只怕是又要激动上一番。
因为太久没吃东西,她嘴里发干,唇瓣的边缘部分泛白,已经起了细碎的皮屑,夏夏舌尖在唇瓣上舔了舔。
她眯缝起眼。
今天她还真就打算将教育方针彻底执行贯彻,不把这小子治的卑服,她夏夏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老徐家两口子是中年得子,之前也生过几个但因为都是女娃,就送人。老徐一门心思盼个男娃传宗接代,媳妇也是跟着不遗余力的生。
这不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一个男孩,这两口子简直宝贝的不像话,平日里怕磕了碰了,好吃的东西一口不舍的吃全给徐家这小子,更别提小孩哭闹,生怕给委屈了。
“臭傻子你出来,敢不敢和我单挑。”小孩眉毛黑重厚实,在眉心连成一片,得意地扬起,看起来既嚣张又跋扈,“哈哈,你肯定不敢。”
但因为个头不够高,这小孩只能站在墙角的木凳上,垫着脚,脸蛋冻得通红,嘴里还口齿不清地喊着,他挥着短小的手臂,棉衣袖口蹭了灰,白一块黑一块的。
夏夏掀开门前厚重的布帘,这东西是为了防止冷风从门的缝隙里灌进来,刚入冬以后,家家都会挂上布帘,但鉴于自己家这么冷的程度,她觉得其实没什么大用。
她开门。
门前的大院看着挺大,但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空间占地面积就小了很多,这些都是夏老二干活弄的。不远处一个小帐篷里搭着残缺的火炉,漏出来一半的砖瓦,乌漆嘛黑的烟囱从帐篷的顶端直愣愣地支了出去。
夏夏余光留意着小孩,眼神打量了一遍自家的院门。
“呀,傻子开门啦。”小孩举起手里的弹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准夏夏的方向,勒紧石子,他哈哈大笑,“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咻——”
夏夏反应还算比较快,身体往后稍微倾斜就轻松躲过了发射过来的石子。石子打在布帘上,夏夏看着混在沙子里的大块石子,额头还是滑了滴冷汗下来。我的个乖乖,这要是刚才打中她,怕是明天她就得变成独眼龙。这小子完全奔着她脑袋来的。
心里有股无名火,夏夏也不急躁。
和六七岁的孩子生气太浪费感情,不如撸起袖子干点实事。
比如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一顿。
完事,她探出去半个脑袋,也不说话,就眼神直接挑衅地看了徐家小子一眼,细长的眉尾轻轻一扬。
小孩子嘛,逆反心理很强。
他越是想看到你怕的痛哭流涕,你就越表现的冷静自如,他自己的心态就先被搞崩掉。反之,你越受他影响,他反而越得意。
徐家小子,小名臭蛋,大名徐洪国。
见没打到夏夏,臭蛋果不其然激动地跳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了句自己家乡的土话,老徐媳妇是外地来的,所以夏夏也听不懂他说的啥,不过从他气愤的表情看,肯定就不是啥好话。
臭蛋生气,不大点的个头横冲直撞地扑过来,好在夏夏对此人有些了解,所以提前有准备,直接用门口的破布帘拦住了他。
猛地被布帘罩住。
臭蛋闻着布帘上奇怪腥臭的味道,更是气急,张牙舞爪地要挠夏夏。
“你个胆小鬼,有本事放开我,咱俩单挑。”闷在破布帘里的臭蛋声嘶力竭地嘶吼着,“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夏夏冷哼:“会点四字成语就敢跟我放肆?”
她太久没说话,冷不丁一开口,嗓音清冷沙哑。
刚开始臭蛋没反应过来,还咋咋呼呼:“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他欺负夏一一已经成习惯,甚至会忍不住向别人炫耀他有多少种欺负夏一一的办法,他爸妈也夸他真厉害,七岁的孩子欺负二十岁的成年人,听在别人耳朵里,那都是笑料。所以他只知道她会被他打的缩成一团不敢吱声,还从来没听过她说话,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屁股突然火燎燎的,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
但隔着厚棉裤,也不疼。
可臭蛋还是怔住,几乎是不可置信。
夏夏本来是想脱了他裤子打的,最后嫌弃地看了一眼,反正最后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真要把臭蛋打惨成什么样。
她冷眼看着被裹在布帘的人,布帘虽然限制了他的行为动作,但没有完全封死,臭蛋只是身体被裹死,脑袋还是露在外面的。毕竟她也怕真要是把人憋坏了,她不反而成了罪人?
“你放开我,放开我。”
夏夏眼睛眯起,厉声质问道:“谁教你有娘生没娘养这句话的?”
臭蛋开始还抗拒,但被夏夏的严厉吓住,只能死鸭子嘴硬:“不用你管,臭傻子还不放开我。”
夏夏又打了他屁股一巴掌,这回的力道比刚才重。
臭蛋憋得满脸通红,他倒不是怕疼,只是丢人,感觉自己被羞辱:“我,我娘说的,说你是个有娘生没娘疼的。”
夏夏冷笑。
这个回答对她来说不意外。
“前两年的□□就该把你娘抓进去。”夏夏恶声恶气地吓唬他,“看到村门口这些天来来往往的人没?这都是先前被说犯错误抓起来,人家现在得到平反的。你娘当时可是揪着人家错误猛踩的人吧?你再嚣张就把你娘也抓进去□□,关小黑屋。”
别的不说,臭蛋他娘还真是。
在夏夏眼里,他娘满脑子都是封建残留的糟粕。
他娘是外地人,当初跟着他爹千里迢迢来梅岭村。老徐是白手起家,臭蛋他娘自然也跟着吃了不少苦,按理说要是平常人吃过苦过后,看待事情方面都会豁达些,毕竟自己也是从不容易过来的。但臭蛋他娘是个小心眼又一肚子鬼主意的,所以无辜的地主、富农被抓的时候,她跟着参合了不少的事,也偷偷占了不少的便宜。
几乎可以用上蹿下跳一词来形容。
那时候臭蛋才五岁多,记不住事只知道自家门口总是来很多人。
经过夏夏这么一唬,臭蛋果然不动弹。
在作风问题很敏感的时期,哪怕只是个五岁多的小孩,他也知道什么该说该做,什么不该说不该做。
“以后你再招惹我,就别怪我教训你。”夏夏本想着说狠点,比如揍啊打啊什么的,但想了想还是算。停顿了会,她又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做个善良的人,别像你爸妈。”
最后这句话,她也就是随口一说。
这孩子说大不大,也就才七八岁。夏夏也真是不想看着他三观就这么跟着他爹娘歪下去,不过臭蛋能不能听进去,就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没心思,也懒得管别人。
臭蛋也不吭声,头埋在破布帘里。
安静了几秒,夏夏正琢磨着这样行不行,突然听到院外边,臭蛋他娘隔着栅栏就在喊他的名字。
“回家吃饭,个死东西跑哪去?”
布帘里的臭蛋像是被电了一样,突然使大了力气。
夏夏疏忽,一时没拽住。
臭蛋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哭。
夏夏:……其实她也没下狠手吧。
臭蛋一边嚎着一边往回跑:“娘,傻子她,傻子她——”
臭蛋他娘就在院门口揣着手,满脸不耐烦:“等你半天也不知道回家,信不信我打烂你的腿,成天到处跑。”
“不是,娘。”
臭蛋一张脸哭花,他手背全是泥,还一个劲地往脸上擦来擦去,哭的抽抽噎噎,他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出来:“娘,傻子她欺负我。”
“什么?”
他娘一听,头发差点竖起来。
“不哭,娘找她算账去。”
其实臭蛋他娘也不是真的要找夏夏算账,毕竟跟一个傻子她能做什么,顶多就是欺负两下,哄自己家儿子开心而已。
臭蛋的手被他娘牵在掌心里,冻得冰凉。
他小声道:“娘,她会说话,说了好多什么村门口人的事,还说让娘你进小黑屋关着。”
他娘突然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信:“她真这么说的?”
臭蛋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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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夏饿的前胸贴后背,家里就碗柜后面的藤编筐里还放着两个鸡蛋。屋里的黑豆让叶春花拿走了,晚上基本是没什么可吃的。两个鸡蛋,她煮一个吃,还可以留一个给夏老二。
夏夏抓了抓头。
要不还是去庄园看看?
她必须要尽快熟悉庄园的操作,才能将这个功能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
上次开启过庄园以后,在她脑海里会自动形成某种超自然的联系。她只需要闭上眼睛,尝试着去连接庄园就可以。
想到这,夏夏闭上眼。
【警告:庄园连接失败,请再次重试。】
看来还是不行。
夏夏沉下眼,指尖揉了揉眉心。
“夏老二,你给我滚出来。”
听这个嗓门,应该是臭蛋他娘。夏夏自己心里也清楚,那小子肯定回去要跟他娘告状,所以现在的情况倒是在她意料之中。
臭蛋是个小孩,夏夏还能骗一骗,但臭蛋他娘可是鬼精鬼精的,只怕她还没说话,他娘没准就看出端倪了。
她现在还不能暴露自己脑子已经好使的讯息。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去,屋里没点煤油灯,也瞧不见个光亮。夏夏摸索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挪到了炕沿的边上,她趁着臭蛋娘还没进来的功夫,先在床上躺好。
“咕噜噜——”
夏夏揉了揉肚子,试图让因为饥饿而酸疼的胃舒服点。
“姓夏的?”
臭蛋娘门一拽,大步流星地迈进来。
屋子里静悄悄,臭蛋娘也瞧不清,情绪稍微缓和了些,试探地问了问:“夏老二你在不在家呢?”
还是没人回应。
臭蛋紧贴着他娘的身后,夏老二家本来就是又破又旧的,再加上此时外面天气一暗,屋里静的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臭蛋娘这个人迷信的很,总是逢人就说起自己小时候碰见鬼打墙的事,所以在他娘的熏陶下,臭蛋难免也会多想。
“娘。”臭蛋手指攥紧了他娘的衣角,“不然我们还是走吧,我感觉这傻子邪门的很,今天她还跟我说话。”
臭蛋娘往炕边走了走,看见炕上鼓着一个包。
她松口气:“夏家闺女?”
喊了声,夏夏没搭理。
臭蛋娘又问句:“你确定今天看见她跟你说话了?”
臭蛋使劲地点头:“可不是啊,还把我裹在破布帘里打我。”
屁股两个字,臭蛋刚想说出口,又觉得丢人现眼的,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反正他就是挨打,打的是哪又不重要。
“她还打你?”臭蛋娘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有些不信。
“恩。”
看臭蛋这样也不像是在撒谎,但臭蛋娘还是不相信夏家这闺女能做出来这样的事,她自言自语:“难不成,傻病这是好了?”
臭蛋没说话,他就觉得事情邪门。
现在黑灯瞎火的,埋藏在黑暗深处的阴影更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于是臭蛋吞咽了口水,越想越觉得这屋子里肯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娘,不然我们走吧。”
臭蛋娘也想走,但她突然转过身:“等会。”
她一步步地靠近,把盖在夏夏身上的棉被掀开一角。
“娘掐掐她,看看她是不是活人。”
臭蛋娘说了这句话,臭蛋就更害怕了。
还没等他娘动作。
门口传来呵斥声。
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照了过来。
夏老二阴沉着脸色:“你想对我家闺女做什么?”
臭蛋娘被吓了一跳,手赶紧就缩回了袖子里。
“我家儿说受了欺负,我这不就过来看看。”她僵硬地笑笑:“夏老二你不在家,我寻思看看你闺女还喘气不喘气。哎呀,你这破手电筒就不要对着我们俩,我儿子眼睛再被刺坏了怎么办。”
夏老二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找到屋里的煤油灯点亮。
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他家不是没有电灯,但是因为没钱交电费,这不被村里停了电。
“你会有这么好心?”他不信。
臭蛋娘神秘兮兮地凑近:“夏老二要我说啊,你赶紧扔了这孩子吧,不行就卖掉,我打听过,山沟子里要买媳妇的人家可多啦。你家闺女长得摸样不错,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紧跟着她就补充道:“你家这姑娘也二十岁,都是老姑娘了,难不成你还能养着她一辈子?你死了她咋办?”
夏老二一听这话急了:“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
“嘿,我这是为你好。”她又道,“再说你家姑娘今天邪门的很,我家儿说了,她可是把他按在布帘打,还开口对我儿说话来着。”
夏老二看了臭蛋一眼。
后者连忙缩在他娘的身后,也不吱声。
“我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夏老二做出撵人的架势,显然也是没信臭蛋娘说的话,毕竟她一天神神叨叨的,竟搞些封建迷信的事。
“有你后悔的时候。”
臭蛋娘扭着粗壮的腰肢,领着儿子趾高气扬地离开。
村里的人都看不上夏老二,一则是因为家里又穷又破,二则是因为他家里这个傻姑娘。
夏老二看了眼炕上的人,摇摇头。
刚想去做点吃的,突然就见夏夏从被窝里面爬了起来,她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正茫然地看着他。
夏夏喊了声:“爹。”
夏老二顿时惊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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