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别这样，别再为我哭泣。
他笑着说，听到了失声的呜咽。抬起的手僵持在空中，被滴落的泪滴轻轻地打湿，愤怒的、哀叹的言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将他围困，像潮水一般淹没从喉咙中缓缓流出的劝慰，久久没有散去。
放在床头的花束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泛着淡淡的柔光，倚着玻璃的边缘，浸在水中的截痕干脆而利落。同样洁白的床单将他的双腿覆盖，上下凹凸，将超乎常人的紧实肌肉一一勾勒。
没什么需要可惜的，床背向上撑起，他把手放在膝关节上，再一次看到了落在手背上的水滴。
轮椅被轻缓地推动，转盘在略有凹陷的地面发出轻不可闻的声响，不知不觉落在天空帷幕上的夕阳降下凉暖交融的边线，平凡下被人忽视的光景在宁静的一角散出难以描述的柔美。
双脚放置在两侧踏板之上，被特地调高的支杆为小腿腾出舒适的高度，饭田天晴轻轻拍去落在膝头的花粉，淡蓝色的布料上的黄色斑点却不愿意配合。无奈地笑了笑，他侧过脸，握着把手的手附着粗糙的割痕。
“谢谢你愿意陪我，说实话我还没有习惯用这东西。”敲着扶手皮革旁的金属边缘，指尖被抹上了丝丝凉意，“刚才你愿意帮我把花送给他也是。”
白色粉笔的轮廓印在被血染红的地面，虽处巷口却照不进多少阳光，没有多少人记得他的名字，那位英雄就这样不被察觉地死去，嘶吼的呼喊也没能传到任何一人的耳旁，自己则亲手弯下腰，送上一束花也必须由他人代劳。
深深埋藏的涩苦从心脏迸出，在脏器中暗暗流转，脸上的笑容弧度依旧，眼中微闪的柔意也从未变化。
这双手一定比自己温暖多了。
指尖不自觉地摩擦，突如其来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跟自己不一样。
湿漉的凉好似再一次触及手背，轻颤，话在意识到前已经脱口而出。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英雄活动期间我都穿戴着铠甲和面罩。”
“因为你是第一个。”少年刻意压低的嗓音丝丝沙哑却难掩青涩，“来给他送花的人，并且坐着轮椅，不难判断。”
“…是吗。”
至今为止的第一个，也或许会是唯一一个。死亡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关注点，既定事实谁也无法改变，所以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能否从现场得到更多的线索，无论是关于施害者——也就是英雄杀手哪怕半点情报，虽然对此心知肚明、能够理解，但果然还是……
“他是我的事务所招的新人，说是我的粉丝，因为能进梦寐以求的事务所而开心了很久，在拿到我的签名的时候还差点哭了…比起其他人真的还像个小孩。”
他听到自己说。
“…所以无论怎样我都想过来，能成为跟他告别的第一个人，真的…太好了。”
“啊，真是，沙子怎么会到眼睛里…”
抬起手，手背擦过眼角留下一片红，牙冠无法抑制地咬紧，扯住了嘴角，但笑容仍没放下。他咳嗽几声，想换个话题，说些其他的，却被打断。
“我不是你的粉丝，能认得出你不过是靠单纯的分析。”
“…唉？”动作微动，一句疑问呆呆地从嘴里漏出。
“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还有你的那位同伴的死亡，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或者说普通的伤感和同情，因为英雄死亡、因伤退役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情绪卡壳，大脑、感官等直接停止运行，对方的话是他近来不曾听过的冷酷直白。
“所以。”
“……所以？”
“对我来说，英雄英格尼姆私下实际是个爱哭包、逞强鬼、或者中年龄少年甜的白日梦小孩，都没有差别，跟我无关。”
“等、等等！你这是什么”比喻。难以形容的震惊一下子把他击打，他猛地撇过头刚想反驳（虽然不是重点）些什么，眼角就被指腹扶上。
“唯有一点跟我挂钩。”指腹粗糙，滑过肌肤窜起些许的疼，“你的笑，碍到我的眼了，丑的不行。”
夕阳下的风少了点力道，但热度却还未散去，混进孩子的笑语、大人的闲聊，最后揉进少年的尾音，围着两人转着圈。粗重的呼吸声从喉咙深处窜出，酸濡的、厚重的、炙热的…咸涩的，沾上了舌尖。抚在眼角的手想要离去，五指却被反向交叉相叠，贴上脸侧。
果然、很温暖啊，男人这样想着，把眼埋进对方的手心。
“把大人弄哭了什么的，真是过分啊，你…”他说，“我记住了。”
低低的笑传入耳中。
“饶了我吧。“少年的手指扫过他的睫毛，沾上了泪，“会做噩梦的。”
被逗到了似地，他忍不住笑，松开手摸摸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纸，抽出一张擤鼻涕，不见大人姿态。
“自作自受。”
几来几往，包袱丢尽，饭田天晴不客气地让对方推着他到处转悠，然后在街头公园停下来休息时，听到了第一句问话。
“为什么不怀疑我？”声音从他的后方响起，“我出现的地方可是还未散出风声的案发现场。”
“因为我知道你，也很感谢你，从之前开始。”
“…今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嗯，没错，因为这认识和感谢只是我单方面的。”饭田天晴摊开手，红色包装的巧克力静静地躺在手心，“契机也是巧克力。”
没有回话。
“说是之前也不过是大概3、4个星期前，我在巡逻的时候看到的。”他想起了那时的画面，“虽然自己说有些自大，但我作为英雄时还是有点名气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所巡视的历来都是拥有大人气的街到人流中心，而无法是那些相比混乱、更需要英雄的小巷。”
“如果被群众听到了的话，一定会感到疑惑、本末颠倒什么的吧，我自身就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具有名气的极度恶劣案件、那些特别犯人很喜欢在人群中心实施犯罪，一旦如此就会一次性造成大量牺牲，但相比总体庞大的犯罪和伤亡，无论怎样，这类性质的犯罪绝对称不上主体，而是极小的、例外的一部分，最大的犯罪实施点毫无疑问是鲜有人烟的小巷或者市府废弃处。”
双手攥紧，难堪的却无法改变的悔意没被掩饰。
“但处少数特殊隐秘英雄，巡逻那些地方的大部分都是名气并不高的英雄，而非高排位者，也就是说他们的实力并不能很好地维护那里的治安。”
“其实很容易理解，在小巷深处生活的人都有着自己故事和难言之隐，甚至痛苦，对于他们来说大名气的英雄反而会让他们感到不适、被冒犯，最后爆发难以避免的冲突，在每个城市都有的、混乱的、密集的角落，这是绝对应该避免的，所以才会安排仍不具名气的英雄进行巡逻。”
“说实话，大部分英雄都不喜欢这样的差事。”
“为什么会这样呢？”在公园中玩耍的孩子发出一阵喧闹，举着印着英雄形象的周边卡牌向玩伴炫耀，“因为需要曝光度。”
一声叹息，被欢声笑语遮掩。
“作为英雄，就像身处金字塔，越往顶端实力一般越强，同时也更具名气和曝光度，欧尔麦特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伸出双手，必出一个三角形，“而大量的普通英雄就是最下层的底座，零散来看，实力天赋都并不出众。”
“实际点，一般成为英雄都会有的梦想和目标是什么呢？”自问自答，食指放平横在中上段，“建立属于自己的事务所。”
“曝光度则是前提条件，所以才会被努力追求。”
“我也一样，想建立自己的事务所，打出英雄英格尼姆的名气，寻找聚集更多的伙伴，用这双手、这双脚打击犯罪，让犯罪者忌惮，更好地、微笑着保护人们，保护他们珍惜的东西。”
“所以我选择站在目光交集、人群的中央。”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开，过了些许才被打断。
“…回到我们的话题吧，我是怎么认识你的。”饭田天晴深呼了一口气，重新提起嘴角，“那天我在街道巡逻，因为已经有点晚了，所以人也不是那么多，让我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在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结果在拐角的卡口处发现了一个闪着红光的亮晶晶的东西。”
把巧克力向上抛去，结果被身后人一把抓走，好脾气地重新从恶作剧的人手中讨了回来，他继续说道。
“当时我并没有多加在意，结果在下一秒就看到一位…老人从拐角走出，怕吓到他，我马上窜到了墙后。”双手前后小幅度摆动，摆出奔跑的姿势，“他捡起了那个东西，露出了一个笑容，拆开了包装，到那时我才意识到那是个巧克力。”
语气夸张地放大，回忆中的感触再次泛起，在眼中闪烁。
“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日常在小巷了巡逻的助手，得知有这样一个人在最近无声无息地出现，每天在拐角卡口摆上一个个巧克力，然后离开，而且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
把手再次附在把手上少年的手背，一点点地握紧。
“一个巧克力虽然看起来算不上什么，但是对那些人来说可以说是一天中最值得珍惜的幸福的味道。顾忌着他人的自尊，不留姓名不留身影，向那些被忽视的人伸出援手，不求回报，还有很多、很多……”
“我那时侯就想，真是太好了，有这样一个温柔的人真是太好了。”看着帽檐下少年依稀可见的双眼，如同看见了充满了愿景、温暖无比的未来，每一言每一句都像是对命运的感慨，他说，“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独一无二的英雄的。”
“把这当做我的请求吧，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饭田天晴伸直左手，勾起黑色的帽檐，放在膝盖上，然后用指尖点上少年脸上的冰凉。
“这是面具吗？”
黑色金属暗绽一抹幽蓝，吞噬了夕阳斜射的暖意，烈火燃烧似墨，嵌入肌肤纹理，在古铜色的肌肤上化纹身索饶，沿着脖子的一侧向上蔓延。非人非兽，同色面具上如齿状咧开的割痕横跨嘴部，笼罩了下半侧脸。视线上抬，原本眼白所在之处是截然相反的暗，金色的双瞳仿佛团进了朵朵焰火，无声炸裂，锋利而尖锐。
纹身不知以何处为源，左有右无。
左手指尖被反手握住，饭田天晴注视着那双眼——哪怕只是短暂接触都仿佛深陷其中，神情没有一丝改变，眼中的情绪甚至多了分他人不曾得到过的、独属于对方的不同。
“…不。”
他听到了他的回话，却不知这是对什么的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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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阴暗幽远，深巷脚步声一再回荡，朦胧又清脆。
月光洒在身上，照出少年与常人无异的平滑的脸侧。
一之濑拎着刚转好的两份便当，拿出番茄牛腩的那一盒递给倚在墙边的男人，然后盘腿坐下打开了自己那一份。不同于咖喱的黑胡椒味随风飘荡鼻尖，他掰开筷子，听到了断续的咳嗽和一声貌似平静、宛如陈述的疑问。
“为什么要隐瞒真正的个性？”
嘴角上扯，饭还有些烫口，打开矿泉水瓶灌一口，些许水泽从嘴角漏出，淌过喉结的边缘。一手抚在颈侧向上抹去，随意的动作下火焰状的纹身同时蔓延，最后滑过双眼，眼白随之变暗，一之濑斜过头看向赤黑，无谓而平淡。
“因为是怪物。”
“‘在原点（Zero）有怪物存在’”
女人身处濒死处的嘶吼在阴影间如同错觉般炸开，他把手向上摊开，骤然燃起的黑白焰火照亮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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