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NO.49

    他在找一个人,一直一直不愿放弃,想象着对方会有怎样的眉眼,被火焰映照的瞳孔中又会倒映出怎样的色彩。

    顺着门檐,缓缓地滑坐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吱吱嘎嘎琐碎的声音,把手上摆着巧克力饼干的盘子放在一手能够到的身旁,他盘起了腿,放在膝盖向上摊开的手掌心里跳出了一团焰火,无声无息地燃烧着,黑白交杂,在独自一人、没有灯光的回廊里,暗淡又明亮。

    他侧过头,看向没有设立房门、昏暗的屋内,轻声问道。

    “饿吗,御?我带了你喜欢吃的饼干,出来吃吧。”

    没有人出声回应,只有袖管摩擦的碎响响起了一瞬,在寂静的夜晚略略荡起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冷意。但他却没有在意,像是习以为常。

    后背靠在墙上,手心中的焰火忽得亮了几分,向上窜起,像是一条脱离重力阻碍的流星,散出已退为灰烬的星陨,滑过脸颊,落入衣领和脖颈间的空隙,传来被颗粒贴滑的轻淡触感,痒痒的,凉凉的。

    他看着染上火光、带着自己温度的颗粒,在呼吸的回旋中一点点地飘进屋内,拉扯着光与暗的界线缓缓地向里延伸,明明不被阳关所独有的暖意眷恋,却依旧能够在宛如无物的通透中,荡起夜晚空气绵绵的湿濡,照亮眼前的空寂,像月光一般温柔。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撒着碎光的地面上,恍惚朦胧地勾勒出了一个男孩身影,小小的一团没有挤进多少点状的光亮,静静贴在暗侧的边缘,大概是把头贴在了手背上、用双手环住了并拢的双膝。

    他低下头,对着地上的阴影,轻声说着。

    “我在这里。”

    被光阻隔的阴影自然流露不出人的情感,画不出泪滴滑落眼角的湿润,火光恍然,身影的边缘也不是那么清晰,时不时地抖动,分辨不出是不是男孩的身子已忍不住发颤。

    一门之外的他看不到,知晓不了,自我欺骗的空间是那么的大,大到足以把他整个包围,说一声道一次: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或许’不是吗?

    哪怕他听到了被生生压住的颤栗的泣音。

    可是他听到了被生生压住的颤栗的泣音——咸涩的湿濡挂上了流星的尾巴,在黑暗的寂静的夜晚努力地躲藏着自己的身影,沾红了眼,从微长的睫毛上坠下,染湿了衣袖。

    想要保护的人的、哭泣。

    有双无形的手正握着他的心脏,抠破了脆弱的壁垒,浸了满手的血腥,溅出了无法用嘶吼申诉的痛苦,最后化成了一把利刃,剁碎了他的咽喉。

    这双手在无数个与今日无异的夜晚出现,日复一日地肆虐,他看不到它的身影,却从不怀疑它的存在。它一直在那里,它一定就在那里,如果它的存在是虚假的话…

    手撑上了地板,曲起的指尖凝起了用力过度的白,泪的涩苦融进空气滑过喉道,然后被一一吞咽。

    他站了起来,血脉逆流的眩晕感让身子发晃,也让踏出的脚一时发软。

    一手扶住门檐,另一只手仍燃烧着焰火,喘息声在压抑中暗暗加重,他对上那双不知融进了多少情感,晶莹的骤然亮起的双瞳,听到了自己再一次唤了声对方的名字,声音点上了干涩与低哑。

    如果它的存在是虚假的话,他这样想着,向前踏出一步,跨过了内外相隔的空置的界线,这样柔软、痛苦、酸涩的情感又从何而来呢?

    火光向里进一步延伸,虽然有一种黑白交杂的幽荒,但至少驱散了黑暗的虚无,照亮了过于简单的生活用具、墙上已经停下的时钟,还有男孩赤/裸的双脚、干燥的唇瓣、与季节不符的短衣短裤、还有左手苍白脆弱的手腕上——一道又一道的割痕。

    想看见的、不愿看见的、原本能够视之无物的,都变得清晰明了、无处遁藏。

    “…哥哥?”男孩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询问,用一种梦境竟然能够到来的小心和疑问,抬起头,看向火光燃烧的源头,又问了一声,“哥哥?”

    “啊,是我。”

    他说,呼出一口气,尽量轻松地勾起一个笑。黑色分子从汇成平状圆形,拖着门口放着饼干的盘子,放到了他松开门栏的手上。

    “还有巧克力饼干。”

    “噗、哈哈…”也许是亮光,也许是喜欢的饼干,也许是对方的笑容,柔软了男孩的鼻尖,在他的嘴角同样点上了笑意,“什么呀,哥哥,怎么可以把自己和饼干放在一块。”

    “有什么不可以?”

    一步一步地走近,在男孩的身前停下脚步,他蹲下身,一只膝盖微微点地。

    “只要你想,把我吃了也可以。”

    “哥哥乱说话…”

    泛红的脸颊终于给男孩的脸添上了点气色,他伸出手,想覆上那双环着膝,正扭捏地拉着短裤裤脚的手,却被反射性惊恐地躲开。

    “别碰!我怕、我还…控制不了。”

    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他看到男孩缩紧了身子,发颤着想向后挪动,却因早已抵上了墙壁,只能费力地收着脚尖,手腕处的割痕随着向内蜷缩的动作叠在了一起,深浅交杂,像是下一秒就将再一次碎裂。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连回想的空隙都不需要,避之不谈的、冷眼旁观的、闲言碎语的痛苦瞬间就在他的脑中回转。

    个性【Alone】、彻底隔离、控制无能、暴走、荧蓝色的隔阂、无法传达的声音、没有人能打破、没有人能拯救。

    无能为力的——自己。

    “…抱歉。”

    那双手再一次攥紧,挤出了更多的血水,将他从身后贯穿,难以动弹。

    那声道歉一片空旷中回荡,和其他所有人一样。

    听着滴答不尽的坠落的声响,一丝一毫的动作仿佛都能碎裂虚幻的伤口,不同的、相同的人声同时响起。

    ‘没办法、这是没办法的。’

    他们这样说着,伸出手扶上他的头,向下拉扯。

    ‘低下头,不要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会什么也不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就算你看着他的眼,你也。’

    ‘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说的对,他清楚地知晓。

    眼前的男孩蜷缩着身子,不愿接触他,不愿伤害他,不愿萌生希望,不愿再次失望,但是…

    贯穿胸膛的手一点一点地向前用力,撕扯出更大的伤口,他从男孩遮掩着双眼的指缝中、从那双跟他相似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与倒映在地板上的阴影截然不同,有着温度、融着彼此的色彩、在润色碎光中微微闪烁的自己的身影。

    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的眼中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所以。

    “张嘴。”

    那双手一直存在,无论实在寂寥的夜晚,还是在阳光璀璨的清晨,在不同人的身后静静地浮现,隔着单薄的衣料点上他们的后心,在那双脚向后倒退的瞬间,撕扯旧伤,鲜血四溢,淌满了地面,然后在人们被胆怯支配不甘动弹时,肆意嘲笑。

    相同也不同。

    伸出的手揉上了男孩的头,他看着男孩瞬间僵硬的身子,然后一点点挪出了半张侧脸,眼角发红,却在那一刻停下了眼泪,或者说不敢、不愿流泪。

    移开手,捏起一块饼干,抵上对方露出的嘴角,笑容的弧度温柔地足以让心尖软化,他望着那双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轻声说道。

    “把这个惹你哭还只会道歉的混蛋吃掉,心情是不是会好一些?”

    他在找一个人。

    “…才不是混蛋,是御最喜欢的人。”

    男孩就着它的手,咬上了饼干,发红的眼角软软地垂了下来。他笑着应了一声,用另一手的指尖轻轻地抹去男孩嘴边的碎屑。

    一个踩着满地鲜血,哪怕踏出的每一步都会刻出一道血印,也依旧不会软弱后悔,笔直前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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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雨声能盖过所有繁杂缭乱的思绪,世上大概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放弃’了吧。

    泥水相杂的粘稠,不紧不慢地沾染着空气的波动,顺着雨滴坠与地面的击打声,淡薄着过去的疤痕,让梦境中的回忆挂着朦胧的尾巴,静静徘徊不愿散去。

    睁开眼、抬起头的第一秒,占据视野的便是阴云遍布的晦暗还有被撕扯成无形的思绪、聊胜于无的碎阳,和过去的夜晚一一重叠,放大着身体的滞后感。腹部的伤口不似之前止不住鲜血的愕人,纱布虽然透着丝丝湿濡,但仍柔软地包裹住了伤处,圈与圈之间没有不经意的松弛叠皱,可以看出包扎者技巧的娴熟。

    扫过周边的环境,依旧是一个深僻的巷子,地上没有那位英雄的尸体和血洼,大概是直接换了一个地方。

    一之濑靠在墙沿,背后传来熟悉的生冷,上方侧伸的屋檐无法挡住全部的雨水,半路的双腿已被浸湿,裤脚之前溅上的血渍晕成了一团,淡淡的,不着温度、难闻气味。

    真是简单。

    他想起梦中男孩眼角湿濡的红,在落雨琐碎交错、难以辨认的缝隙中,那双贯穿后心的手好像又再次出现。

    模糊虚与实的边界,真是太简单了。

    “面对敌人,不能露出半点的松懈,雄英没有教过你吗?”

    微微地侧过头,男人站在身旁一拳的距离,一手扶着腰侧的刀柄,雨线从他的额前落下,然后贴着脚尖,融入水洼。一之濑看着那双鞋边沿黏着着、像是再也洗不掉的猩红,淡淡地反问。

    “面对目标,不要留下活口,这也是敌人的基本准则吧?”

    “目标?你还配不上。”

    低哑的嘲言尾音微翘,摩挲着沙石,融进了雨色,平白荡起虚无的缥缈。

    “彼此彼此,作为敌人,您也不算够格。”莫名的笑意咧开了他的嘴角,撑着地面,撕裂伤口的痛楚让腰间发软,他咬着牙站起来,稳住了身子,“就当扯平了。”

    “哈啊。”

    “小鬼,你听过这句话吗?”

    男人——赤黑血染同样咧开一个笑,或许不能称之微笑,外露的尖牙无形地吞噬着阴云缝中漏下的些许暖意,他偏过头,对上那双即使被阴影遮掩、血色淹没,仍不变锐利的金色双瞳,落下在心中存续已久的断言。

    “人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脆弱,也因此他们更畏惧死亡,除了…”

    “‘英雄’。”

    不同的嗓音同时重叠,在淋漓雨声中发颤,然后在胸膛里伴心脏迸动融入血脉,传至全身。截然不同的热度碾进覆于脊椎的骨肉,手腕转动发出的脆响极大耳膜,视线被突然的生生固定,男人的身影在如刃冷冽的双瞳中清晰倒映,直至对方进一步地靠近令交错的呼吸沾惹出水雾般的湿濡。

    “真正的英雄。”

    赤黑听到少年进一步的补充,还有自己如同被烈火沾染,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且不得抑制的声声大笑。

    “是啊…真正的英雄,也不难怪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是那位的孩子。”

    笑声渐渐平静,他转过了身,低声说道。

    “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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