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赵禹宸来的突兀, 去得也十分仓促。
瞧着赵禹宸出了门,苏明珠也拿着册子出了门之后, 方才就退了出来的主持师太竟还守在禅房外等着她,看见她出来之后, 便开口道“贵人有旨, 说河清你另有要事, 那每日的佛经便不必抄了,只一心操劳着正事就是。”
苏明珠闻言倒是一愣“陛贵人还知道我每日要抄佛经”
主持师太念了一句佛“方才等你过来的功夫,贵人细细问了你每日的衣食住行。”
苏明珠顿了顿, 但是不论如何,能不用整日的抄那费时费力的佛经,终究是一件好事,当下应了之后, 便也起身回了抱月峰。
屋内山茶还在认认真真的临着书帖, 苏明珠瞧见之后, 想了想“山茶, 我这几日只怕都顾不得教你, 你先将这帖子自个多练练, 若是有不会的, 也能问你白兰姐姐,待我忙过了这三日,腾出空来再与你教。”
山茶素来就懂事, 自然是立即应了, 瞧着苏明珠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她便也乖巧的不再多问,手脚利索的收拾了桌案上的砚台笔墨,将屋内清清静静的留给了她。
在苏明珠的专心回忆与整理里,三日的功夫便也转瞬即逝。
赵禹宸与她约好的是午时三刻,这个时辰,不单单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且因着要提前往山下的水边去,便还正赶上了用午膳的时候,若是等着好好用罢午膳再过去,便显着有些迟了。
没奈何,苏明珠只得提早用了几个素饼,便带了自己这三日里整好的防疫之法,顶着正午的日头出了院门。
她原本还担心到了水边说不得不好找船,但事实上,并不必她去找,她远远的还未曾走到水边,便有几个人远远的行了上来,规规矩矩的跪地朝她行了一礼,满面殷勤道“娘娘金安”
苏明珠一见,就也笑了,是熟人长得圆乎乎,格外喜庆的魏安。
“我都已出家,还说什么娘娘,你便叫我法号河清吧。”
“哎呦呦那成什么规矩”魏安连连摇头,想了想便道“出家了也是主子,您不许称呼娘娘,小人便失礼,称您一声主子,主子您慢些,往这边走,当心水边路滑”
魏安乃是赵禹宸身边的总管太监,按理说,能叫他这么干脆的直接称呼主子的,也只有赵禹宸一个,他这么称呼,说起来还要比“娘娘”更不合适些。
不过苏明珠向来不是那等麻烦琐碎的,也无意多费口舌与他争论一个称呼的问题,便也没再所说,只在魏安的指引下上了停在水边的一艘小舟。
魏安客客气气的请她在舱内坐下,紧跟着便立即毫不耽搁的划开了船。
离着水边不远,便停着一艘十分宽阔气派的两层画舫,想来,是因着抱月峰下并没码头,不好靠岸,才派了小船来接。
刚刚靠近画舫,远远的,便立即瞧见了栏边立着一个红衣少年,似乎迫不及待的朝这边看来,小船才刚刚听闻,那人便从二楼匆匆行了下来,等在了船沿,亲自伸手,要接了她过来。
“原本想着自个去接你,只是那小船不好带护卫,底下人大惊小怪,非要拦了,便没能去成,你一路可累”
方才离得远还不太敢认,这会儿到了眼前,苏明珠便也认了出来
的确就是赵禹宸没错。
只不过这家伙今天瞧起来有点怪怪的,穿了一身平常少见的耀眼红衣裳不说,头发也没有好好的束冠,只是拿丝带布巾在脑后绑了,显得格外的闲散,连这说话的神情态度,都格外的随意一般,丁点不见帝王该有的仪态风范。
倒像是寻常世家里的富贵子弟了
在苏明珠打量着赵禹宸的时候,赵禹宸也在认真的看着她,上楼往二层去的这路上,他便也瞧了出来,明珠底子长得白,便不太经晒,这么一路走过来,从双颊到额头都叫晒的微微泛红。
发现这个,赵禹宸便有些自责“原本想着在这个时辰叫你来,能请你好好用一顿膳,倒忘了这会儿日头正大,对不住,是我想差了,只是你怎的也不撑把伞,就这么一个人来了”
苏明珠越发觉着不对劲了,瞧瞧,他不光开口道了歉,甚至连“朕”都不自称了,直接说起了“我”
因着这明显的不对劲,苏明珠越发小心了起来,她上了二楼之后,便按着出家人的规矩手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陛”
一个“下”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合起的手下便叫赵禹宸伸手压了下去,他摇摇头“你先别着急与我生分,三日前寻你的是为了黎民苍生的帝王,你客气便罢了,可今日来见你的,却不过是你从前认识的旧人赵禹宸罢了。”
“再一者,你如今都已出家了,佛家,不是该讲究众生平等”赵禹宸说到这,便又摇了摇头,自嘲一般的道“更莫提,你就算是在宫中时,行礼问安都也不过敷衍罢了,这时候还行这虚礼作什么我早说过了,你不乐意行,便不必行,此刻又无人逼你。”
苏明珠便又是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赵禹宸便已吩咐着一旁的宫人先端清水与帕子来,又叫人多拿几块软布,亲自在冰水了浸过,拧的干干的,再顺手递到了她面前“快用凉帕子冰冰,你脸上晒得厉害,莫要伤了底子。”
苏明珠原本就也不是个非要讲究规矩的,之前在宫里时,她的说话行事,都是不得已特意留心注意着,实则心下也是十分不以为然的。
此刻见赵禹宸说着“众人平等,”这般的亲近的且随意,她回过神后,自然也不会和旁人一样,说些什么不合规矩、惭愧不敢之类的套话。
赵禹宸敢给,她便也当真接了过来,展开贴到了脸上,一时间,这凉凉的清爽叫她微微一颤,接着便忍不住的轻轻叹息了一声“真舒服”
赵禹宸看着她惬意的眯着眼睛,慵懒的猫儿也似,便也忍不住的微微弯了嘴角,等着她手上的帕子没了凉意,又将新的一块递了去,开口道“你还与小时候一样,丁点儿没变。”
他还记得,幼时在苏府时,他们两个不分寒暑的在外头四处玩闹半晌,回了屋里后,白兰便会拧了或凉或热的帕子给她,叫她擦擦手脸,那个时候,她将帕子盖在脸上,便会像此刻一般的,眯着眼睛长长的叹息一声,舒舒服服的揉上一遍。
苏明珠听着这话,睁开了眼睛,因着对方的这般表现,她也不禁略微放松了几分,格外坦然道“我原本就没变过,变的分明你,从殿下成了陛下不说,这行事态度也是一阵一阵的,当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怪道人都说喜怒无常呢”
听着这一番“失礼”的话,赵禹宸却发觉自个非但未恼,甚至反而泛起了一股微微的喜意。
明珠分明是有意亲近他,仍旧拿他当自己人,才会这般言行自在的,他从前到底是叫什么蒙了心,竟只觉着明珠张扬无礼,甚至想叫她如旁人一般敬而远之,只将他视作孤家寡人的陛下的
“是我的错。”一念及此,赵禹宸的面上反而越发温和了许多,他将用过的帕子放回一边,低了头,从案上端了一碗青草茶汤,双手举起,认真道歉道“从前都是我一时迷了心肝,做错了事,如今才是当真想通了。今日以茶代酒,明珠,请你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宽待一二。”
如果说赵禹宸之前的表现,虽然叫人诧异,但还算勉强能够接受的话,这会儿这么一番郑重其事的道歉,苏明珠便当真有了些担待不起的感觉。
“你这是”她愣愣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回过神,发觉赵禹宸还将青草汤举在面前,连忙也双手接过。
看她接了,赵禹宸便是一笑,自个也端了一盏起来,与她轻轻的碰了碰“饮过此茶,便再不许为这事与我生气了”
这话也有几分熟悉,苏明珠顿了顿,便也立即记了起来,多年之前,她说过类似“你长得这般好看,手又这般巧,便是不是太子,日后出去作个艺人匠人一类,也是天下第一等”的话。
七岁的小太子因着她这话是将他比作了下九流,便格外恼怒,与她生起了气来,当时,她道歉之后,便是端了一碗甜水塞到了他的手中,也这般与他碰了碰,开口道“饮了这水,你就再不许为这事与我生气了”
想起了这事,再听着赵禹宸说出了一番的话来,她的心下便也不禁一软,只想着不论如何,赵禹宸身为先帝之子,董太傅之徒,却能不听谗言,如今她苏家安好,她与赵禹宸便也的确再无什么值得一提的龃龉。
剩下的,无非是些口角争执,禁足罚抄之类,她也不算吃亏。更何况,她这会儿都已然出宫出家了,再计较这个,就当真越发觉是没意思了。
“之前在宫里,并不能单单怪陛你一个人,也是因为我一时赌气,故意惹你生气来着,饮过此茶,也请你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不要与我计较才是。”苏明珠从来不是个扭捏,想通之后,也认真的开了口。
听着这话,赵禹宸的眸光便也忽的一动,他垂下眸,声音沉沉“不,你一向吃不得酸苦,我是早知道的,若我能早些想通,也不至于到今日这一步。”
说罢,两人又轻轻碰了碰茶碗,便都一口饮尽了手上的青草茶汤。
一碗青草汤下肚,清清凉凉,只觉着浑身上下都松快了起来。
再看赵禹宸时,苏明珠便只觉着她也当真放下了从前的诸多成见,在这样的气氛下,她甚至觉着,他们两人之间,当真有了些重回从前的意思,当下便轻松一笑,开口道“你今日怎的穿了一身红衣裳当真少见。”
听着这话,赵禹宸微微低头,将面上一闪而过的羞赧掩了下去,只寻了一句玩笑般的理由“你不是向来喜欢红色我今日来,又是道歉,又是有求,自然要投其所好。”
赵禹宸今日穿的这一身绛色的单袍,略微发沉,不是那等十分明艳的,却也足够亮眼,袍子镶着玄色绸边,颈下隐隐露出些内里的白色交领,腰间收着玉玺腰带,脚踏一双白底金纹皂靴,便越发的衬出了他的唇红齿白,身姿俊朗,却比他平日里爱穿的那些老成的颜色更适宜的多。
“是啊,我早就说过了,你长得好看,穿红的当真最相衬了,只是你偏嫌它不稳重,总是不肯穿。”苏明珠一面说着,一面便也将她装在怀里,这三日里整理好的防疫之法拿了出来,正了面色,便要开口解释。
赵禹宸虽也在意这事关黎民苍生的大事,但因着此刻气氛正好,却也实在不忍这么快毁去,因此瞧见了她的动作之后,便立即打断道“正事虽要紧,却也没有叫你饿着肚子操劳的道理,随州疫情不必急于一时,我今日特地按着你的口味备了一桌席面,你且洗洗手,等用罢了午膳,再谈防疫之事,可好”
中午只吃了一块素饼就一路下了山来,苏明珠的确是有些饿了,听了这话,便也立即点头应了下来“那当真是再好不过”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