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赵禹宸打出生起便是众人瞩目,集满朝大儒教导于一身,聪明伶俐,彬彬有礼,等到了十四登基,就更是日渐内敛,虽处事果断,却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莫提还是对着自个嫡亲的宗室姑母,这样的怒气就当真更是罕见。
这几句近乎训斥的质问一出,莫说泰安公主了,便连一向持重的方太后都愣了一瞬,带着几分惊诧的看向了他。
赵禹宸回过神来,亦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抿抿唇,面色凛然:“苏氏无礼,朕自会责罚于她,姑母不必多心,也无需这般计较。”
身为皇室宗亲,要说最尊贵的时候,自然便是身为皇子公主,龙位上的是自个亲爹的时候,就是在兄弟姐妹间不得宠,但有父皇在,不论如何总能说上几句话,旁人也不敢太过怠慢,若是亲爹去了,上头换成了自家兄弟,那剩下的兄弟姐们便需比从前收敛几分,而若是帝位上的连兄弟都不算,再换成了隔辈的外甥侄子,那就当真是更远上一宗,就算是长辈,素日里也都得特意恭谨些,以防得罪了当今,日子便只会一日差过一日了。
而泰安长公主,如今便是这般对着皇帝侄儿的局面,莫说她因着宋家原本就处境尴尬,便当真是素来得宠,遇上帝王震怒也是需要小心的。
“陛下都开了口,姑母自然是放心的,哪里还会多心呢。”泰安长公主抬了抬嘴角,有些讪讪。
方太后亦只当是低头抿了一口参茶,瞧着差不多了,便也开口圆全道:“陛下政务本就繁忙,今个儿又闹了半日,想必也早已累了,这等小事便不必你操心,还是早些回去歇着要紧。”
赵禹宸闻言起身,便也顺势对方太后行了一礼:“劳烦母后了,儿臣告退。”
方太后温柔的点了点头,又特意关心道:“哀家瞧着陛下这几日都清减许多,前头事再多,也要当心龙体啊!”
“儿臣遵旨。”
【宝乐也没吃正经什么东西,等泰安走了要记着再叫她吃点东西垫补垫补,不然那个馋嘴的,等半夜里饿了,又要点心,脾虚胃弱的只怕要积了食。】
这心声极快的一闪而过,方太后面上却是丝毫没有出神的的神情,反而瞧着赵禹宸,格外关心一般:“方才席间吃了几口酒,可莫要在外头又吹风!”说罢,又朝魏安叮嘱道:“外头天儿晚了,叫他们多打几盏灯,行动都小心些!”
【这个时辰,用碗清粥是最好了,只这没味儿的,宝乐未必肯吃,还是熬一碗细细的肉糜粥……】
赵禹宸的手心攥的紧紧的,心下既酸且涩,唯恐叫谁发现不对一般低了头,等着魏安将太后的嘱咐都一一恭敬应了,便再不曾多留片刻,立即转身朝着殿外动了步。
“陛下慢走。”方行了几步,还立在木槅前的董淇舒便也屈膝福身,面带关切的朝他看了过来。
赵禹宸的步子微不可觉的一滞,却也并未停留,反而更快了几步一般,几步消失在了寿康宫殿门之外。
“陛下可要回乾德殿?”贴身伺候了这么久,魏安自然能看出主子的心情不佳,虽然不想这个时候是触苗头,但是眼看着赵禹宸在太后宫门外呆呆站了许久,却丁点没有动步的意思,感受了门口的凉风,却还是不得不小心上前,问了起来。
【哟,怎的这个时辰起这么大的风,得回去要个铜锅子来煮了羊肉补补……】
“离朕远些。”赵禹宸猛地开了口,魏安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他方才竟是忘了禁令,不小心走到了赵禹宸的三步之内。
魏安连忙又往回撤了回来,连连请罪,只心下却是暗暗纳闷,这么大的风,他脚步又轻,陛下背对着自个儿,竟是活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这么快就知道他往前靠了几步?
方才在抬头宴上用了几杯黄酒,这会儿叫风一吹,便仿佛泛出了几分后劲儿一般,一时有些昏昏欲醉,不过叫魏安这么一打断,他倒也当真又继续动了步子。
魏安这次没敢再多嘴,只示意跟着的宫人都小心些,远远的在后头坠着,就这般,从寿康宫到乾德殿这么点距离,竟是足行了两刻钟的功夫。
倒春寒厉害,一路寒风瑟瑟,几口黄酒生出的燥热都早已叫风刮了个干净,赵禹宸回到乾德殿时,手脚都已与面色一般的冰凉。但他在罗汉榻上缓缓坐下,看着多宝槅外的几盆茉莉,一时间竟是动也不动,彷佛连洗漱更衣的力气都再抬不起了一般。
赵禹宸之前就因着这几盆花与贵妃娘娘生过一场气,魏安见状,有些疑心陛下这是因着这几盆花而越发不痛快,便自作主张,叫花房又送了几支正开的腊梅,亲自挽了袖子去端。不曾想,才刚刚动了手,帘后的赵禹宸便扬声道:“哪个叫你换的?”
魏安闻言一慌,连忙跪了下来,声音小心:“已摆了好几日……按规矩……”
赵禹宸见状面色更冷:“自作聪明!退下。”
魏安慌忙应诺,也果然再不敢妄动妄言,只连忙抱了腊梅退到了帘外,正左右为难之时,外头却忽的进来一个传话的小内监,魏安低头听了,便终于找到了理由一般,正了正帽檐,躬身上前在门口跪了下去,高声禀报道:“陛下,关雎宫水烟姑娘求见,说是送了淑妃娘娘亲手所做的玉蕊羹。”
水烟,是董淑妃从家中带进宫的亲近大宫女之一,赵禹宸思量了片刻,才缓缓点了头:“宣。”
水烟是一个容长脸的高挑宫女,胳膊上拎着一方食盒,朝着他福下了身:“已闹了一日,主子担心再耽搁了陛下歇息,便未曾过来,只吩咐奴婢送了这一道奶房玉蕊羹来,请陛下用过后再好好歇息。”
淑妃……赵禹宸转了转眸子,示意呈上来,看着面前金灿柔嫩,入口即化的玉蕊羹,他沉默片刻,便又朝着一旁魏安开口道:“今日得了赏的那个御厨,姓陈的,你下去,亲自盯了他在御膳局里当差。”
魏安叫着没头没脑的吩咐闹的一愣,满面迷茫:“那御厨有何不对?”
“就将他留在御膳局里,若是有什么人为难,便来报我。”赵禹宸皱了皱眉,说罢,又沉声道:“这事你亲自去办,若是中间透了风声,出了什么差池,朕只唯你是问!”
魏安看出主子面上的不耐,哪来还敢再啰嗦?虽仍旧不明所以,但低头应了之后,却也立即便退了下去按着赵禹宸的吩咐去了寻了分管御膳局的内监细细嘱咐不提。
等着眼前再无旁人,赵禹宸这才抬手,缓缓用下一口玉蕊羹,天晚风寒,这么些许的功夫,奶羹便已凉了大半,一口咽下,微微的热度自口中滑过,便虚浮一瞬而散,竟是带不来丝毫暖意。
有言道,论迹不论心,前朝圣人不以言获罪,他若想为明君,也不该以心定人。
赵禹宸放了瓷勺,旁的皆是虚的,唯有自己所做之事却是会一桩桩摆在实处,他如今不看心,只论行。
他倒要看看……董氏淑妃,是否当真会如苏明珠所言,迁怒一介御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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