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依媛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
她围了一条粉红色的围巾, 围巾围得老高, 几乎把大半张脸都给遮了去，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她坐下来之前, 狠狠地往苏棠的方向瞪了一眼。
苏棠还在玩她的小草莓水笔, 谭蓉蓉要借来看看，她都不肯，攥得紧紧的，生怕被她抢走了似的。
谭蓉蓉笑得不行：“好了糖糖, 我不问你借就是了，瞧把你紧张的。你如果喜欢这样的笔，等放学了我给你买，要多少有多少。”
她家虽然没有周善和苏棠家有钱，不过这种几块钱一支的笔还是买得起的。
苏棠摇摇头, 又摸了摸小草莓，眼睛亮晶晶的：“不用了, 我只要这一支就够了。”
“为什么呀？”
苏棠说：“因为这是土豆哥哥送给我的，土豆哥哥送我的一定是最好的。”
也就是说换成别人送的就不好了？
谭蓉蓉失笑，她原本就是开个玩笑想逗逗她, 没想到她非但不领情, 居然还被嫌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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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今年五十多了，挺着一个啤酒肚, 头发稀松, 还有点秃, 大家私下里都喊他“地中海”。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语文老师名叫邹海，名字里正好有一个海字。
邹海有一点好，在别的老师每天都拼命布置作业的时候，他几乎很少布置书面作业。但是他又有一点很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上课抽学生背课文，背得出的他觉得是理所当然，背不出的可就惨了，不论课文长短，先抄个十遍再说。
邹海在前天的课上让学生们回去把新教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这篇课文背诵出来，今天就到了该抽查的时候了。
他一说抽查，班里所有的同学无一例外都把头低了下来。
谭蓉蓉前天晚上只读了几遍，原本想昨晚背的，结果昨天玩太晚，回去之后完全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个时候吓得半死。
她在课桌底下扯了扯苏棠的衣服：“怎么办啊糖糖，我没背……”
苏棠倒是背了，就是没有很熟，偶尔还会颠倒一两句。
她悄悄地抬眸，想看看语文老师在看哪里，结果这一眼正好和邹海对上。
邹海笑了下，看着她们的方向说：“苏棠，就你先来吧，你是班长，要以身作则。”
苏棠：“……”
无奈之下，苏棠只好站起来。
幸好她在早自习的时候又温习过了一遍。
她一边搜寻记忆一边背：“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她起初背得还挺顺的，邹海一直在点头。等到背完“洞天石扉，訇然中开”这一句的时候，她突然想不起来后面的句子了。
她“呃”了半天，邹海提醒说：“青冥浩荡不见底。”
苏棠立刻接了下去：“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一首诗中间虽然断了一次，不过在邹海的提醒后她也能完整地接下去，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邹海夸了她两句，就让她坐下了。
一般来说老师已经抽过她们这里的人了，接下去就不会再抽她们了。
谭蓉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特别对不起苏棠。
她压低声音，在邹海又抽语文课代表“以身作则”的时候，悄悄说：“糖糖，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棠并没有怪她的意思，朝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
谭蓉蓉连忙把嘴闭紧。
语文课代表没有苏棠背得顺，中间错了好几个地方。不过邹海看在他也能基本背下来的份上，算他过关了。
“继续。”
邹海的目光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第三排一个女生的身上。
他走过去。
女生的头垂得很低，脸还用围巾围住了。
邹海皱了下眉，弯下腰才认出这个学生是谁，他拍了下她的桌子：“郭依媛，你也来背一遍。”
被点了名的郭依媛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围巾下的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老、老师，我……”
邹海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连头都给她开好了：“背吧。《梦游天姥吟留别》，唐，李白。”
“梦、梦游天姥……”郭依媛支支吾吾地开始背，只背了几句后就停了下来。
邹海提醒了她一下，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开口，语气终于也变得严厉起来：“回家作业没完成吗？”
“不……不是……”郭依媛摇头。
她本来是想背的，可是昨天回家以后被她的爸爸骂了半个多小时，又把她所有的零花钱和银行卡都给没收了，就连她的手机也被锁进了抽屉里。
她一个晚上都在哭，没有好好睡一觉，更不可能有时间背课文了。
若这样的情况放在从前，邹海只会说一声“抄完十遍去办公室找我背”也就过去了。然而今天郭依媛这副打扮，邹海觉得这是对他的不尊重。
他厉声说：“作业不做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吗？和老师说话蒙着脸干什么？没脸见人吗？”
他这话一说出来，原本没注意到郭依媛打扮的同学全都好奇地朝她看过去。
郭依媛还是不动，也不吭声。
邹海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他用力地拍了一下她的桌子：“现在马上把你的围巾摘了，拿着你的书去走廊里背，什么时候背出来了，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郭依媛用力地咬着唇。
即使她再不情愿，也不敢在这时候和老师顶嘴。
她慢慢的伸手，一点点把围巾摘下来。
从自己的座位到门口的距离，她走得飞快，低着头一点都没有抬起来。
尽管如此，坐在她前排的几个同学还是看到了。
在她的左脸上，有一个很清晰的巴掌印。
又红又肿。
下课后，邹海又把郭依媛带去了办公室，等待她的免不了又是一顿训。
前排的几位同学把郭依媛脸上有巴掌印的事情说了出去。
一传十，很快苏棠和谭蓉蓉也都知道了。
她们昨晚离开“K吧”的时候郭依媛已经不在了。
想来也明白，周善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多半是把她的家长喊来给她结了账才让人走的。
不过对于这件事，苏棠倒是没什么感觉。
本来就是她擅自开的那瓶酒，咎由自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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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周善来找苏棠吃饭，十一班的同学们都露出了会意的表情。
苏棠还在拿她的小草莓水笔写字，没注意到门外。
谭蓉蓉笑嘻嘻地提醒她：“别写了，你的好哥哥来了。”
苏棠一怔，抬起头果然看到站在教室外的人。
窗外阳光正好，他就站在明亮的光线下，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感觉比阳光还要温暖。
苏棠也跟着笑了。
她把小草莓水笔收进笔袋里，在谭蓉蓉调侃和暧昧的目光下，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土豆哥哥！”
小姑娘的嗓音软软甜甜的。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路过他们身边的学生全都诧异地往他们的方向望。
周善面不改色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问：“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苏棠怕被其他人听见，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因为可以和你一起吃饭了呀。”
和他一起吃饭就能让她这么开心吗？
周善的唇角忍不住又上扬了几分：“那我以后每天中午都来找你吃饭好不好？”
苏棠歪了歪脑袋：“好呀。”
他们两个一起走出校门，路上苏棠给周善说了郭依媛的事情。
周善早就知道了：“昨晚她闹着说要报警，也没真敢报，最后打电话把她爸爸找了过来。她爸爸听说她开了那么贵的酒，当场就给了她一巴掌，结了账把她带回家了。”
苏棠不喝酒，对酒不是很了解，到现在还在吃惊：“她昨晚开的那瓶酒真的这么贵啊？”
一瓶酒够她买十几件漂亮衣服呢。
周善点头：“其实酒架上也有很多便宜的酒，不过可能是她运气不好，挑了最贵的那瓶。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故意的。”
苏棠不解地问：“她为什么要故意挑最贵的？”
小姑娘单纯得不行，周善也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索性说：“我也不清楚，这个得问她。”
“好吧。”苏棠果然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还是不要知道了吧。”
郭依媛现在一定恨死她了，她再傻也知道不能去问她。
她四处看看：“我们要去哪里吃饭呀？”
前面就是十字路口，周善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喜欢吃鱼吗，我们去吃砂锅鱼头好不好？”
苏棠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突然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给吸引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点头：“好……好啊。”
周善轻笑，手指微微用了几分力，带着她一起穿过马路。
吃鱼的店就在学校对面的小弄堂里，中午客人不是很多，他们坐下没多久，老板就端了一大锅鱼头汤上来。
最近天冷，鱼汤刚刚出锅，又鲜又美味，喝下去胃里暖洋洋的。
苏棠觉得好喝，一个人喝了四五碗。
最后一口喝完，她放下碗，伸出舌尖绕着唇舔了一圈，意犹未尽地说：“我们以后还来这里吃好不好？”
周善宠溺地笑：“好，你喜欢我们以后就多来几次。”
苏棠特别高兴，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好吃的地方。
回到教室，坐下来以后，她第一时间打开笔袋去拿她的小草莓水笔。
然而等她把笔拿在手上的时候，却发现笔帽上的弹簧断了，小草莓和笔帽分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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