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嬷嬷伸手在瓶口煽动一下,诧异道:“哎哟,薛神医连这都给你配了呀?”
“是呀,好东西啊……”绯蛾合上盖子,递给祝嬷嬷,“给,嬷嬷,这是给您余的一份,里面曼陀罗换成了郁金【注1】,静心养气。”
“真懂事,还记得你嬷嬷,那决定在这边长住了?”祝嬷嬷也没客气,直接收下,随后问。
绯蛾顿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大概吧……”
祝嬷嬷揶揄地笑,大概明白绯蛾想做什么。
之后绯蛾就在酒馆里住下,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起来到大堂去弹琴,不想弹琴就拉个二胡啥的,时而用口技给来喝酒的客人逗个闷子。
时间一长,名声就传出去,说塞外一间小酒馆里有个琴师,口技比茶楼里说书的还好,啥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那头的某位王爷,则再也没有去过若筠那听曲儿,若筠找人去一打听,才知道钟归渊嫌他那吵,头疼,所以完全不想去了。
等过了年关,入春,钟归渊将手上的事处理完之后带着几个手下偷偷摸去塞外,想找绯蛾回来。
说来也奇怪,钟归渊因为忙,精神一向不大好,有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就只能继续批札子,可睡不着吧第二日铁定头疼,于是陷入死循环。
直到那天被一场大雨逼进了绯蛾的院子,他竟然能在里面睡着,一夜无梦甚至第二天不想起床。
钟归渊也不好意思问绯蛾这边为何如此舒适,就只能经常去蹭房睡。
绯蛾走了以后钟归渊才发觉,美人算个屁哦,睡觉才是必不可少的;人可以常年见不到好看的人,但不能不睡觉。
只要钟归渊按照绯蛾的计划到塞外,慢慢拖,总能让钟归渊离不开绯蛾这个人。
要说怎么说都是绯蛾贪心,想要一个王爷的庇护。
然后就惹了不该惹的人。
绯蛾又跟着钟归渊回皇城,当年腊月,绯蛾生辰的时候,钟归渊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来通知一下他,婚礼日子定下了,希望绯蛾能答应。
“唔……王爷您说什么?”绯蛾惊得话都说不利索, “王爷您跟绯蛾开玩笑呢吧?”
“你觉得本王是会开玩笑的人吗?”钟归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上将生辰八字塞绯蛾手里,认定了他不敢拒绝。
后来钟归渊去筹备婚事,绯蛾就缩在院子里琢磨要怎么办。
暗卫头子被钟归渊派来保护绯蛾,趴屋檐上垂脑袋下来跟绯蛾聊天:“绯蛾公子,我们王爷长得那是俊美无双,什么皇城四绝,跟王爷一比都跟沾了灰似的。”
绯蛾抱着汤婆子瘫在躺椅上,冷笑:“呵——绯蛾是个瞎子,王爷长什么样儿自然由得你们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后面这句声音渐小,只听得见点儿声,听不清楚说什么。
屋檐上的暗卫头子还在吹嘘钟归渊有多好多好,绯蛾手里一下一下抚摸暖和的汤婆子,觉着自己得想个办法让钟归渊绝了成婚的念头。
第二日,王府里就开始传绯蛾用了不知名的手段逼迫王爷跟绯蛾定下婚约。
还特地将最清楚的版本传到钟归渊耳朵里——钟归渊答应娶绯蛾是因为绯蛾对他用药了,就是每天给钟归渊点的熏香。
这话自然是绯蛾放出去的,他也没说错,薛神医给绯蛾做的安神香里面有一味曼陀罗,量大的时候能毒死人。
当然,量少的情况下就只是镇定安睡,大夫一般用来麻醉。
知道这事后钟归渊还是没说话,不过气得不去找绯蛾了,听轮班的暗卫说,钟归渊忙上忙下的,这一气,准备去找太医开安神药了。
而绯蛾躲在屋里思来想去,最终决定逃跑算了。
等钟归渊过年进宫,王府看守也没那么严的时候,绯蛾就动身;钟归渊最少要在宫里呆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绯蛾跑到十万大山里让钟归渊找不到人。
钟归渊紧赶慢赶,封锁全城都没拦住绯蛾,回到王府一问才知道,绯蛾前一晚到账房领上个月的琴师份额,让管家带着去的,等人一走,管家没多久就睡下了。
“说起来也奇怪,昨晚老奴睡得特别踏实,往常只要鸡鸣就能醒,今天一直睡到下人来禀报才醒。”管家拍着自己的脑袋说。
“绯、蛾!”钟归渊咬牙切齿。
绯蛾以为他只要跑得够快就行,却不曾想,一个瞎子跟逃命似的到处赶路有多明显,只要钟归渊出城一问,基本能顺着他走过的路跟过去。
后来的记忆略有些模糊,一片黑暗里,钟归渊的声音尤其清晰:“绯蛾,本王气的,不是你逃跑,而是你竟然不爱本王。”
——
“阿绯,阿绯你怎么样?”钟归渊焦急的声音在绯蛾耳边逐渐清晰。
绯蛾艰难地睁开眼,好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事物,果然又回到了王府:“王爷?”
“本王在。”钟归渊抓住绯蛾的手,紧张地说,“阿绯你总算醒了,下次不要这样,本王快被你吓死了。”
绯蛾抬起手挡住眼睛,轻声说:“王爷,绯蛾梦见好多事,不知道是不是梦……梦里的时间,跟章小公子说的,完全对上了。”
钟归渊握着绯蛾的手一紧,又怕捏伤了绯蛾赶紧松开力气,僵笑:“是吗?那阿绯梦见了什么?可以跟本王说说。”
“唔……说绯蛾和王爷日久生情,在绯蛾到王府的第二年腊月跟王爷订婚。”绯蛾迟疑着说,没有将后来的事说出来。
“还有吗?”钟归渊尽量稳住声音问。
绯蛾放下手臂,转头看向钟归渊:“没有了……王爷,您能告诉绯蛾,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钟归渊暗暗松下一口气,笑说:“后来你身体不好,而且本王想给你治眼睛就去找了薛神医,所以婚礼才一拖再拖,阿飞不会怪本王吧?”
“……”绯蛾愣愣地看着钟归渊,没有立刻回答。
这人的话说得太天衣无缝,时间、事件、理由,硬要解释的话都能说得通;就算订婚的时候绯蛾不爱钟归渊,也不能保证后来不爱他。
绯蛾没有全部的记忆,不敢一口咬定钟归渊没有说实话,只能说:“不怪,谢谢王爷告知。”
钟归渊心疼地抚上绯蛾的脸:“这些其实本王跟阿绯说过很多次了,阿绯你真的不记得吗?”
绯蛾呆住了:“王爷……跟绯蛾说过很多次了吗?”
“是啊,本王说过很多次了。”钟归渊心有不忍,“阿绯你正阴月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后花园的池子里,你身体又不好,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就忘掉了很多事。”
“那然后呢?”绯蛾模模糊糊记得钟归渊好像跟他说过这段。
钟归渊继续说:“后来本王就把之前的事都跟你说了一遍,你都忘了。”
绯蛾忙撑起身,问:“那章小公子怎么说绯蛾消失了一年半呢?而且王爷您跟看犯人一样盯着我,外面三条街都是您的人。”
说到后面,绯蛾的嗓子都喊劈了,喉咙火辣辣的疼。
钟归渊赶紧拿过火盆边放着的水喂给绯蛾喝,随后说:“消失一年半是给阿绯你治眼睛,薛神医说了好之前不能见光;不是本王一直盯着你,阿绯你以前到处跑,落了一身伤,本王可不敢让你一个人出门了。”
绯蛾没想到会是这样,虽然还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钟归渊说的很有道理啊。
“对、对不起王爷,绯蛾不该乱跑出去的。”绯蛾想不出更多,便觉得自己错了,不该让钟归渊担心。
钟归渊摸摸绯蛾的头,温柔地笑笑:“下次想出门跟本王说就行,可别再自己跑掉了,本王这次简直是被你吓掉半条命。那阿绯你先躺会儿,本王叫管家送吃的过来,太医说你最近只能喝粥了……”
听着钟归渊的唠叨,绯蛾缓缓靠到刚刚钟归渊塞他身后的被子上。
刚陷到被子里,绯蛾猛地想起另外一段记忆——昏过去前,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红底绘金纹的油纸伞。
撑着油纸伞的钟归渊对他诡异地笑。
此时刚好钟归渊端着白粥推门进来,熟悉的脚步声惊得绯蛾整个人抖了一下。
“怎么了?”钟归渊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扶绯蛾起来,“你看你瘦的,这么软的被子你都压不下去多少。”
绯蛾错开视线不去看钟归渊的脸,总觉得浑身发冷:“只是白粥吗?”
钟归渊坐到床边,摸摸绯蛾的脸:“是啊,太医说你身体太虚,虚不受补,必须先吃粥调养一阵子,放心,等你能下床了,本王吩咐他们给你做其他口味的粥。”
吃到一半,钟归渊终于发现绯蛾的手抖得厉害,忙放下碗握紧绯蛾的手试了一下温度:“阿绯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手好凉,你怎么不说?”
随即,钟归渊高声喊管家:“福叔!福叔!多加个火盆进来!”
绯蛾抽||出手放到自己脖子处试了下温度,说:“不凉呀,王爷你是不是发烧了?”
管家领着人提火盆进来就看到钟归渊整个人僵在床边,脸色跟绯蛾一样白,忙上前问:“王爷?王妃,王爷这是?”
绯蛾摇摇头,奇怪地和钟归渊对视一会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爷?王爷您别发愣了,要是不舒服赶紧跟太医说,让太医给您开药方。”
钟归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苦笑着握住绯蛾的手:“阿绯,还吃吗?还有福叔,火盆放过来点儿,阿绯手凉得很。”
“哎!”管家亲自动手移动火盆,让其中一个火盆对着床头,一个对着床脚。
绯蛾看了一眼白粥,实在没胃口,便摇头:“不了,王爷,绯蛾还想睡会儿。”
“好、好……”钟归渊赶紧扶着绯蛾躺下,又多加一床被子,“那就多睡会儿,太医熬的药还要半个时辰才能送来,好好休息。”
看着绯蛾睡熟,钟归渊捏紧拳头咬牙出了门,不想发出声音吵醒绯蛾。
门外管家紧张地等着,见钟归渊出来,赶忙问:“王爷,王妃怎么样?”
钟归渊抬起自己的手,回想后来碰到绯蛾的手感受到的温度:“他……就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一会儿,凉得跟冰块一样。”
管家知道钟归渊想起太医的话了,便安慰道:“王爷,至少王妃睡着的时候是正常的,会治好的。老大也去找薛神医了,一定能赶上的。”
话里的老大是暗卫头子,三个月前就出去找薛神医,之前给绯蛾治眼睛的时候他说要去漠北游玩,结果老大在漠北找了好几圈硬是没找到人。
“多派些人手,一定要找到人。”钟归渊咬牙道。
——
绯蛾知道自己在梦里,可是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噩梦里的自己和别人走来走去,他在梦里什么都做不了。
昏暗的房间里喘息声不断,微弱的灯光将两个身影映在窗上,香艳十足。
绯蛾总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愣愣地站在门口听了会儿,忽地想起来,那是钟归渊和他的声音。
“绯蛾……本王以后叫你阿绯可好?”钟归渊带着喘息声问。
另一个人迟迟不回话,绯蛾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钟归渊在里面突然就叫人送热水进去了。
绯蛾也不是完全不知人事的小孩子,大概明白里面完事了,钟归渊要洗澡。
趁下人送水进去的间隙,绯蛾恍惚地飘荡进去,看见床幔下露出来的纤细的手臂,上面还没有后来无数的伤口。
琴师的手一定要漂亮,十指纤纤,线条优美……然而这样漂亮的手上沾了点儿白色的浓稠液体。
绯蛾奇怪地看着这只手,他的梦太真实,就像有人知道他此时看不见,重现了当时的场景给他看。
即使知道非礼勿视,绯蛾还是忍不住探头去看床幔里的自己。
热水倒好之后,钟归渊把人都打发走,大步走到床边撩开床幔,打横抱起不着寸缕的、已经昏过去的绯蛾,走到木桶旁边,两人一起坐了下去。
然后绯蛾就观摩了一场自己作为主角的活春宫,对钟归渊的口味有了新认知。
看天气,这个时候刚入春,应该是绯蛾出走被钟归渊抓回来的时候。
绯蛾都不敢相信,钟归渊竟然没有处罚他,而是带到床上教训一顿……然而事实证明,绯蛾太天真了。
钟归渊一开始没整绯蛾,大抵是尚对绯蛾满心恋慕,等人到手,又开始看绯蛾各种不顺眼了。
就觉得面子里子都没了,大张旗鼓地要订婚,昭告天下他钟归渊要娶妻了,他这个万年老光棍终于要有王妃了。
然后王妃没几天偷偷溜掉。
这面丢大发了,随后就把绯蛾扔在院子里让他反省己身,不认错不能出来。
钟归渊嘴上说着处罚,暗地里还是任劳任怨地去找薛神医,想把绯蛾复明——因为暗卫头子后来跟他说绯蛾其实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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