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说吧。”
莫沧沧如今住的这个院子是碧水寨最好的院子,位于寨子最高处,依着山壁而建,坐北朝南,四四方方,正北是栋两层小楼,一楼是堂屋,二楼是卧房,东西两侧各一间厢房,院子中央搭了个紫藤花架,花架下摆着石凳石桌,小楼后面是郁郁葱葱虬枝盘根的古木。
修建精巧,干净整洁,颇有几分幽静雅致的味道。
据说是老寨主和寨主夫人,也就是管心儿她爹娘,生前的居所。
涂旦说,如今既然是莫沧沧当了寨主,那便理应住在这儿,她瞧着也喜欢,倒也没有推辞。
她素来不是那种和自己过不去的人。
所以无论是来到这个时代,还是成为碧水寨的寨主,她都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信念。
无论怎样,活着就挺好,能自由自在地活着就更好了——被约束了一辈子即将获得自由却突然噎死的钮钴禄.沧沧如是说。
两人在堂屋落了座,莫沧沧才悠悠开了口:“什么事儿?”
涂旦放下管心儿,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寨主之前吩咐的八千斤米,这几日我已经带着他们几个买回来了。”
“嗯。”莫沧沧点点头,“这秋雨估计还得下一阵子,你们注意存放,莫回头生了霉长了虫,到时便只有挨饿了。”
“寨主放心,这些事我们晓得的,今天来是还有别的事……”
莫沧沧见他说话支支吾吾,不由得皱了皱眉:“什么事?”
“寨主之前吩咐我下山做的弓箭出了岔子。”涂旦心虚地摸了摸他的秃脑袋,“我明明和那武器匠说了要做一百二十斤重弓,昨日去取时却发现他偷工减料只做了二十斤弓,我骂他,他还说女儿家本就至多用二十斤弓……。”
“你给他说了是女子用的?”
“我这不是想着让他装饰精巧一些,回头寨主用着也好看嘛,没想到我说什么他都不听,只说如果真的找出一个用一百二十斤弓的小娘子,他不但用最好的材料做弓,还不收钱……”
说到“不收钱”时,屋里两个大人并一个小娃娃眼里都绽放出了奇异的光彩。
没办法,碧水寨实在是太穷了。
据说曾经也是个富裕的小桃源,但是老寨主去世两年后,天灾加人祸,便沦落至此。
莫沧沧至今想起自己抓住劫匪的那一夜,都觉得莫名的心酸。
当时她好不容易找到一户农家留宿,半夜听得动静,发现几个土匪模样的人正一人背着鼓鼓囊囊一大麻袋东西被村民们围在中间,一方凶恶,一方人多,僵持不下。
莫沧沧二话不说取下农户墙头的猎弓,射箭而出,箭穿过人群缝隙,直直擦过劫匪的裤腰带,箭锋割断布条,然后坠地。
劫匪的裤子“唰”一下就掉了,两条大蹄髈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嗖嗖嗖又是三箭,剩下三个劫匪的裤子也未幸免遇难。
然后村民们趁着四个劫匪裤子掉落缠住双腿行动不便之际,一窝蜂上去捆住了他们,挡住了他们的蹄髈,簇拥着莫沧沧上前问话。
她打开他们身边鼓鼓囊囊的麻袋,想看一下这群穷凶极恶的贼人到底偷掠了村民多少财物。
一解开袋子,撑了满满一麻袋的东西倾泻而出,滚了满满一地。
莫沧沧当时愣了愣,又去解第二个袋子,第三个袋子,第四个袋子……
然后地上红薯堆积如山。
是的,红薯,土里埋的那种红薯。
这四个穷凶极恶的劫匪大半夜来偷了四袋红薯,还没来得及逃之夭夭就被当场擒获,甚至还被一妙龄女子当众脱掉裤子羞辱。
真是人性泯灭,道德沦丧。
本想移送官府,结果土匪们嚎啕大哭,说红薯带不回去,寨里的小娃娃就要饿死了,他们回头一定把红薯钱送来。
这也罢了,就连村民们也不同意,说山上的匪徒最是凶恶,若把这几人送往官府,会惹来同伙报复的,从前就有过旧例。
天神山神秘莫测,官府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去寨子的路,根本没法剿匪,他们惹不起的。
莫沧沧看着那几个土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可怜模样,觉得蹊跷,思虑再三,决定绑着他们回寨子瞧一瞧。
结果这一去,她发现这个寨子真的穷,真的是穷到没有这几袋红薯可能就要饿死的地步了。
于是莫沧沧莫名成了拯救全寨的大恩人,再因为一些其他稀里糊涂的原因,被涂旦推成了寨主。
这些其他的原因中包括了她的五十两银子。
起初,涂旦宣布现任寨主管心儿决定禅位给莫沧沧时,大家礼貌性“哦”了一声以示知道了,有气无力,兴致缺缺,只想回家挖野菜。
当涂旦告诉他们,这个姑娘身负巨款,可以保证他们一年以内天天都有两顿稀饭喝时,人群立马传来了高呼:
“乌拉!”
“莫寨主好!”
“莫寨主万岁!”
“誓死效忠莫寨主!”
整齐划一,铿锵有力,气贯山河,想来岳家军再世喊口号也不过如此。
莫沧沧:富裕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全寨二百一十个人,没有一点现银,存粮已吃完,正逢秋冬,地里种的菜所剩无几,又都是流民,不能出山从事生产,于是全寨上下老老少少全指望着莫沧沧这五十两银子过活。
这个朝代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约摸等同五百元人民币,也就是大抵要用二万五养活两百人。
以一个人一天吃四两米来说,熬过这个冬天,他们需要八千斤米,市面上最便宜的米是三文两斤,那么八千斤米大概需要十二两银子,留八两银子作为救急,她的可支配存款就还有三十两银子。
这三十两银子包括过冬的必需物资和来年开春的生产投资。
所以她们是真的很穷,所以听说可以“不收钱”,莫沧沧顿时兴奋得无以言表,激动地拍了一下桌角:“太好了,我这就下山,教那个武器匠做人!”
话音刚落,一块三角形木块“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涂旦立马心疼地弯腰捡起来:“哎哟喂,这黄花梨木大方桌呀,缺了个角以后多难看呀,寨主呀,你还得练练控制力气。”
莫沧沧沉浸在一百二十斤重弓不收钱的喜悦里不能自拔:“没关系,我把剩下三个角也劈了,咱假装它是个八仙桌。”
说完手起角落,黄花梨木八仙桌新鲜出炉。
涂旦:……
管心儿:……
算了,他们习惯了。
看着撑着伞就要出门的莫沧沧,涂旦担忧地问道:“寨主,你认得路了吗?”
“认得了,认得了。”
“要不我陪您去吧,回头别让人给欺负了。”
“你还是留下来监督他们存粮吧,我的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不知道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呢。”
涂旦想了想寨主的一身怪力,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当时她绑着他们几个上山的时候,他一脚踩空,眼看就要滚落悬崖,还是寨主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他的领子给拎了上来。
他人高马大,体重一百八十斤,可是她单手拎起,面不改色气不喘,姿态优雅,轻飘飘地像是哪家小娘子拈了根绣花针一样。
当时他便只有两个念头:这个好看得和神仙一样的小娘子必然是神仙下凡,以及这个神仙下凡的小娘子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然这么一个十五六岁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哪儿来的一身出神入化的箭法和超出常人的力气?
也在那时,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小娘子坑蒙拐骗成碧水寨的寨主,救全寨上下于水火之中。
“那寨主你小心些,不要把人给吓着了。还有戴上幂篱吧,不然你这模样也太扎眼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叨叨了,你记得把八仙桌那几个新劈的角好好盘盘,盘光滑了,回头别割着小心儿。”
莫沧沧说着戴上白纱幂篱,撑着那把破旧的青布竹骨伞出门了。
免费的大弓,她来了。
起初发现这具肉身的力气时,她也难以置信,她再三确认了自己还是那个美娇娘,双手除了格外白皙细腻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手臂纤细单薄,柔弱无骨。
她以自己前世运动员的经验分析到,肱桡肌不发达,肱二头肌不发达,肱三头肌也不发达,这种明显缺乏锻炼的身体是必然不可能有这么大力气的。
她觉得都是误会,她超级柔弱的,嘤嘤嘤。
然而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残酷事实告诉她,她以为她拿的是虞姬的剧本,实际上是项羽的剧本。
老天爷也没让她白穿书,到底还是给了她一个金手指,虽然不够上档次,但是也实用,起码能让她肆无忌惮的闯荡江湖。
就凭她这一身神力和神技,去哪儿都不怕,来一个惹事的,锤一个,来七个,锤一藤儿。
纵横江湖无所畏惧。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下了山,在山下雇了辆小驴车就往徽城去了。
到了城门口,熙熙攘攘全是人,一看就是有热闹凑的样子,莫沧沧寻了个看上去面善的大妈问道:“这位姐姐,今日怎得这般热闹?”
那大妈打量了她一下,只道她是某家深闺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跟不上时代潮流,于是咂咂嘴:“这你都不知道?今日越州最有名的清官少爷凤公子要来东郊的红叶山赏枫,大家伙儿都想赶着去看看呢。”
“这凤公子有什么好看的吗?”
“你这不是废话么。”大妈觉得深闺小姐就是没见识,“凤公子是越州出了名的美男子,而且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样样精通,还乐善好施,只是命不好,生而为贱籍,无其他路可走,唉。”
大妈一脸憧憬和惋惜:“据说那凤公子卖艺不卖身也要好些钱一夜呢,非权贵人家,面儿都见不着。这种人物,今日不抓紧机会去瞧瞧这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瞧了,你看看徽城这群歪瓜裂枣的大老爷们儿,唉!”
莫沧沧感同身受,她来了这世界有些日子了,一个好看的男子也没瞧见,深感被小说欺骗了这么多年,今日既然有美男子要来,那她必须去观摩观摩,品品到底存不存在传说中的神仙颜值,于是也就跟着人群往红叶山去了。
到了一瞧,山脚下密密麻麻都是等着邂逅凤公子的人,看来自古以来追星便是狂热的,越富庶的时代越是如此。
有钱给闲的。
莫沧沧心想,那凤公子便是来了也不会在山脚下等着被围观,必是早早寻了一处美景独自欣赏,于是她凭借着纤弱的身形和巨大的力气,灵活地挤过人群,找到一处石阶幽径,兀自往上爬了去。
小径两侧,火红的枫树层层叠叠,经过秋雨的浸润,格外妖冶,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山间似云似雾,越往上走便越冷清,景色也就美得越发不真实。
也难怪那凤公子要巴巴从越州赶来赏这红枫。
莫沧沧作为一个在雾霾中生活了一辈子的没有见识的现代人,不由得沉迷其中,走着走着才恍然发现周遭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一时间有些慌乱,想回头顺着原路返回,却发现脚下的小径已然青苔斑驳,埋没进荒草丛生中,消失遁形。
贪图美色的心最终让她迷失了自我,嘤。
莫沧沧稳下心神,打算绕出枫林去,左转右转,踩着落叶,窸窸窣窣,在杳杳寒山道上清晰又突兀,时不时惊动几只飞鸟扑棱起来,有些瘆人。
她埋头走得极认真,一心只想早些绕出去,走着走着却突然听得一道清冷的声音。
“谁?”
她抬眼望去,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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