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 刘前进从医院回来了。拎着重礼去科长家拜访。没多久就被对方送了出来。
他将礼物扔到家里,木着脸来找许同林喝酒。
许同林拿了酒坐在饭桌边跟他碰了一下, “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你别恢心。”
刘前进头一仰干了杯中酒,不一会儿, 脑袋就昏昏沉沉的,“为了生小四, 我连工作也丢了。你说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呢。”
许同林给他倒酒, “你也别这么说。工作丢了, 咱再找。丫头片子一样能给你养老。咱俩还活着已经很幸福了。强哥可是再也喝不到这么好的酒,吃不到这么美味的菜了。”
刘前进的笑容淡了下来,站起来双手拍桌子, 激动地道, “谁说不是呢。强哥死得太冤了, 太冤了。”
许同林点头, “就是。你呀,把心放宽。回去好好安慰你媳妇。”
刘前进送到嘴边的手僵住,嘴边勾起一抹嘲讽地笑意, “安慰她?谁来安慰我呀。”
许同林刚想张嘴说几句,却见刘前进丢下手里的酒杯,单手撑着脑袋, “林子, 我跟你一块去深圳吧。一大家还指着我养呢。”
许同林沉默好一会儿, 才点头说好。
他这边刚点头, 许同木就从外面冲了进来, 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八仙桌上,忙拉了张椅子坐下,“二弟,我跟你说件事。”
许同林挑了挑眉,“什么事?大哥你说。”
许同木看向桌上的那瓶白酒,许同林站起身要给他拿杯子倒酒,许同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到底还记着正事,艰难地移开视线,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二弟,是这样的,跟我交好的几个兄弟也想跟我们一块去深圳打工,咱们能带他们一起去吗?”
许同林坐直身体,正色道,“有多少人?”
“十二个。”
许同林心里直打鼓,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他敲了敲饭桌,“大哥,深圳那么远,要是在那边找不到工作,恐怕连路费都要扔在路上了。他们想好了吗?”
许同木很肯定地点头,“都想好了。你也知道县城和省城都不太好找工作。报纸上都写着深圳那边发展好,大伙都想去试试。”
许同林捏着酒杯,没有给准确答复,“这样吧。我先去问下大刘叔。去深圳打工得先办暂住证,要是没有这东西,很快就会被遣送回来的。”
暂时住一定得要有单位接收公安才能办理。他们这么多人不可能刚去就有人给安排工作,所以这事还得让大刘叔的朋友帮忙。他一个人可做不了这个主。
许同木也知道这事难办,“那成,你去问问,尽量多说些好话。大家都是一个院里的,突然被辞退,日子都不好过。”
许同林点点头。
翌日一早,许同林和李盼娣拎着年礼回了趟乡下。
回来时,带了些干货和两只公鸡。
苗翠花和孙柔佳收拾了一桌好饭好菜招呼孩子们吃,“这些都是亚琴姥爷送来的。大家快尝尝。”
话音刚落,周大妮就站起来夹了一个鸡腿送到长荣碗里,“快吃吧。”
长荣也不客气,拿起鸡腿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周大妮又给长兰加了一块鸡肉,“你也吃。”
正在一旁等着的长丽见亲妈没有给自己夹菜的意思,低下了头,抿了抿嘴,端碗扒饭。
周大妮碰了碰孙柔佳的胳膊,“哎,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花婶家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孙柔佳正在给末末夹菜,被她这一碰,鸡肉都掉桌上了,她只好将鸡肉放到自己碗里,又重新给末末夹,这才回答,“我哪知道她去哪了。兴许是走亲戚了吧?”
周大妮撅着嘴,“她还有亲戚吗?她不是逃难到这边才嫁给张叔的吗?”
苗翠花跟花婶一直不对付。按理说张家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她应该摒弃前嫌。但是花婶那个人自打儿子死后,整日阴沉沉的,目光更是渗人。瞪得苗翠花连句话都不敢跟她说。听两个儿媳在饭桌上提起她,苗翠花不高兴了,敲了敲桌子,“行啦。你一点不八八别人家的事,你就亏得慌是吧?”
被骂的周大妮猛吃鸡肉。
许同木侧头看向二弟,小声问,“大刘叔答应了吗?”
许同林点头,“答应了。大刘叔说一块去,到了那边也能相互照应。”
许同木放了心。
大人们在这边聊着家长里短,小孩子罕见得沉默起来。
李盼娣首先发现家里最能说的亚棋居然一个字都没往外蹦,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忙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没有发觉异常,顿觉纳罕,“你这是怎么了?”
亚棋仰着脑袋,“妈,我能不能直接上小学啊?”
家属院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六岁上一年育红班,七岁升小学。今年亚棋就六岁了,暑假过后刚好上育红班。
李盼娣从小就是个学渣,最讨厌的就是上学,听到女儿要提前一年上小学,她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
还不等亚棋回答,周大妮一拍大腿乐了,“哎哟,二弟妹,这还不简单,肯定是亚棋想给你家省点钱呢。”
育红班上的课程和小学一年级是一样的。等于是上两年一年级。
李盼娣给亚棋夹了一筷子菜,又问了一遍。
亚棋捧着碗,用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看着妈妈,“婉茹说她今年就上小学了。我想跟她一块。”
许同木惊讶起来,“哦,是庄洁啊。我记昨她儿子也是六岁上小学,也不知道他家怎么回事,上学非要比别人家孩子早一年。”
许同林:“可能是想孩子早点成才吧。”
许同森不屑地撇了撇嘴,“可别是揠苗助长啊。”
许同林不好评价,摸摸亚棋的脑袋,面露担忧,“可我听说婉茹一直在家学习。你没有学过,要是跟不上怎么办?”
亚棋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我可以让末白哥教我。他讲一遍,我一听就会了。”
不等末白说话,孙柔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那怎么行。你末白哥将来可是要考大学的。他没那么多时间教你。”
苗翠花白了她一眼,“行啦。末白没时间,亚琴和长丽可以教啊。她俩刚好可以教亚棋。我觉得也挺好,早上学,还能省点钱呢。”
李盼娣总觉得有点儿戏,有点不太认同,“妈,上育红班花不了多少钱的。”
许同林担心两人吵起来,忙插了句嘴,“没事,如果亚棋跟不上,大不了就让她留一级,反正她本来就是要晚上一年的。”
亚舟不甘示弱举起小手,“那我也跟妹妹一块儿。”
末末也忙道,“我也是,我也要一块儿。”
苗翠花乐得合不拢嘴,“行,行,你们仨一块儿。”
又过了几天,李盼娣在屋里做衣服。
门外被人敲醒,她起身开门,却不想来人意是刘春芳。
李盼娣担心她出了事,忙拉她进门,“你这是怎么了?”
孙柔佳也唬了一跳。刘春芳这身打扮实在是太落魄了。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衣服更像是在泥里滚过的狼狈。
“哎呀,你手怎么这么凉啊?”李盼娣想拉刘春芳进屋换衣服,却不想被她反握住,声音急切,“木兰,你知道张德强妈去哪了吗?”
李盼娣怔了怔,木然摇头,“不知道啊。”
刘春芳双后捂脸,痛苦的压抑声从掌心透了出来,“我的小玉被她抱走了。”
李盼娣脑子有一瞬间的死机。“什么?”她不敢相信,“她怎么会知道你们在省城呢?”
她话音刚落,心里一阵惊慌。
刘春芳带着小玉离开,除了他们夫妻,旁的人一概不知。那岂不是说这消息是他们泄漏的?
李盼娣握紧刘春芳的手,“春芳,我们没有把你们的住址告诉花婶,你相信我。”
自打女儿失踪,刘春芳在住的周围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学校里,同学家里,巷子里。甚至连派出所也去过,皆一无所获。
她这才想到女儿会不会是被小玉奶奶抱走了。
开始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可等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之后,她决定回来一趟。
面对的就是张家那个紧闭的房门。
刘春芳眼底猩红,浑身上下散发着煞气,“我知道不是你。可是小玉只会是她抱走的。要不然她怎么不在家呢?”
这话就连李盼娣都无法反驳。一个无亲无故的老太太自然不可能学小年轻去外打拼。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家门呢?
只可能是她在躲什么人?
“她走了好几天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了。”李盼娣只剩下懊悔。
就在这时,听到消息的许同林跑了回来,“春芳嫂子,你这是?”
李盼娣把小玉有可能被花婶抱起的消息说了出来。
李盼娣又问,“会不会是大哥泄漏出去的?”
许同林握紧拳头,牙关死死咬在一起,“我找他去。”
许同林刚好站在院子里,一扭头就发现二弟虎视眈眈朝自己走来,他心慌得厉害,声音都抖了,“二弟,你……你这是怎么了?”
许同林站在大哥一米左右的位置,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大哥,你没有把春芳嫂子在省城的消息告诉别人?”
许同木吓了一跳,“当然没有了。你不是叮嘱过我吗?不许告诉任何人。你看我什么时候嘴欠过?”
你还别说,许同木从小就是个闷葫芦,他不想说的话轻易不会吐口。
许同林拧着眉,疑惑不已,“那是谁告诉花婶的?”
许同木摇头,“这谁知道。兴许是旁人呢。”
屋内,发出爆炸式的哭泣声。
一个小时候后,刘春芳砸开了花婶家的房门。在屋里搜罗了一番发现花婶似乎早有预谋,贵重东西早就拿走了,只留了些生活用品没有带走。
许同林叫了几个弟兄帮忙在县城到处张贴寻人启示重金寻找。可惜找了好几天,愣是连孩子的影都没找着。
花婶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而另一边,刘春芳病倒了,李盼娣瞧着心疼,“春芳姐,你要照顾好自己,如果你倒下了,谁来照顾小玉呢?”
刘春芳气得捶床,“我也不知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她为什么老是跟我过不去呢。”说完,她整个人剧烈咳嗽起来。
李盼娣陪在她身边,任何安慰的话在此时都显得苍白。
到了初十,刘春芳病情转好,却不得不回去上班,“如果有小玉的消息,一定要记得通知我。”
李盼娣送她到汽车站,“我会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日子一眨眼到了十五,一家人吃了顿元宵。
第二日,家属院十五个人一起离开家门,坐火车去了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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