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盼娣转身就想跑。可她的脚像是生了根, 根本不听她使唤。
厂长黑了脸,面露不快, “有事?”
李盼娣看了眼身后, 空无一人,这才发现这人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舔了舔嘴唇刚想回答, 一阵风刮了过来, 许同林挡在她前面, 涎着脸冲厂长笑,“厂长, 这是我媳妇,才嫁过来没几天,她不知道这是你家,真是对不住。我现在就拉她回去。您继续。”
李盼娣转了转眼珠子,极力在脑子里想法子补救, 却在下一秒被许同林拉着往旁边走。
“哎, 你等等。”李盼娣把人喊住, “我跟厂长说点事。”
许同林不明白她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松开了手。
李盼娣瞅准机会,折了回来,冲着厂长媳妇甜甜一笑,“婶子, 如果你没时间照顾孩子, 我来帮你照顾怎么样?”
厂长媳妇怔了怔, 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通, “你会带孩子?”
李盼娣眉眼弯弯, 看着很乖巧,“会带啊。你家孩子能走吧?”
“已经六岁了。平时在育红班上学,星期六没人照顾。”
厂长媳妇好不容易得到这份工作,她实在舍不得。为了这事,刚刚跟厂长吵了起来。
厂长意思是孩子还小,再等等。
可厂长媳妇觉得孩子已经六岁,将孩子送到学校,她就无事可做,太无聊了。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让乡下老娘过来照顾,也不太合适。再说厂长媳妇跟婆婆相处并不融洽。根本不愿意婆婆过来。她更趋向于请家属院的那些家属帮着代为照顾。
可厂长却觉得滥用职权不好,而且答应了就要一直照顾,并不是一天两天,那肯定要欠人情的。他不想落人话柄。
现在李盼娣主动跳出来要帮忙,厂长蹙了蹙眉,“你?”
“我不是白照顾。你付我钱啊。我缺钱,两全其美不挺好吗?”
这倒是挺合厂长心意,只是他看着这张年轻娇俏的小脸,不太信任,“你刚结婚,连孩子都没有,怎么能照顾孩子?”
“我弟弟小时候就是我照顾的。”李盼娣倒也不是瞎吹。
金宝刚生下来那会儿,大姐要去地里上工,她爹就留她在家照顾。
刚开始是手忙脚乱的,但是时间一长,也摸出窍门来。
两人还是有点不放心,李盼娣也知道他们这是不信任自己,于是给出建议,“这样吧,我试着照顾一天,如果你们满意,就用我。如果不满意,就算。”
厂长媳妇拉了下自家男人的袖子,“我觉得可行。”
厂长见媳妇坚持,“行吧,你先试看看,如果你真会照顾孩子,我们可以付你四块钱。”
一个月也就照看四天,相当于每天一块钱,钱虽不多,但也是一笔进项。
李盼娣点头答应,“那星期六,你们把孩子送到我家。”
直到走出视线,许同林还未回过神,他碰了碰她的手,“还是算了吧。那可是厂长家的孩子,要是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好?”
李盼娣白了他一眼,“我就在家照顾,又不带他到处乱逛。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许同林拿她没办法,最终只能答应,“那成,我帮你跟妈说。”
李盼娣笑眯了眼,“好啊。”
计同林抚了抚额,“媳妇,咱以后别看热闹了,我刚刚差点被你吓死。”
李盼娣自己也虚着呢,倒是很爽快地说了个好。
许同林大松一口气,抚了抚额头上的虚汗。
两人进了屋,一家人齐齐看过来。
李盼娣脸皮厚,半点不受影响。许同林有点不自在。
周大妮嘴里嚼着菜,凉凉地道,“热闹好看吗?你知道那是谁家吗?你就凑上去。”
李盼娣还没来得及回答,许同林向苗翠花解释,“妈,厂长媳妇有工作,周六孩子没人照顾,想请盼娣帮忙。如果他们满意的话,每个月会给四块钱。”
孙柔佳一脸惊讶,心里酸得不行,她的命怎么这么好啊?
周大妮直勾勾地盯着李盼娣,目光很是渗人。
苗翠花没想到李盼娣去看厂长家看热闹,不但没有闯祸,还揽了项差事过来。
她笑眯了眼,对这个二儿媳妇越发满意,“好啊。你尽管做。周六,你的事情,我来帮你做。”
李盼娣哪能让婆婆帮自己做事,忙摆手拒绝,“没事。就家里这点事,累不着我。”
苗翠花语气坚决,“那可不行。照顾孩子不能马虎。球球是厂长家的宝贝疙瘩,不能出一点岔子。”
李盼娣无奈只能接受她的好意。
苗翠花又瞪了一眼周大妮,“你瞧瞧人家多勤快,你再瞅瞅你。成天只知道东家串西家逛,什么时候你也能出去挣钱呢?”
周大妮不服气,“不就是四块钱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她当工人去啊?”
苗翠花气得脸色铁青。
李盼娣在底下拉了下许同林的袖子。每次婆婆夸完她之后,要么贬低大嫂,要么贬低弟妹。这不是成心给她拉仇恨吗?
许同林拍了下李盼娣的手,给苗翠花夹了一筷子菜,上前打圆场,“妈,你生什么气啊。要是大嫂也去工作,家里的活谁来做啊。大嫂也算是牺牲自己幸福全家。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周大妮心里美得冒泡,对许同林的夸赞很受用,甚至还大言不惭地道,“还是二弟会说话。”
许同林抽了抽嘴角,心里直叹气。
孙柔佳一脸艳羡地看着大嫂,同时心里又不免嘀咕,家里人是不是嫌她干活太少了。
她碰了碰许同森,想让他也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可惜许同森根本没接收到。看着大嫂居然把二哥说的场面当真,觉得对方真是愚不可及,他嫌弃地撇了撇嘴。
吃完饭,他撂下碗,冲着大家道,“我上中班,先走了。”
没一会儿,吃完饭的人也都纷纷撂筷子,回屋拿自己的东西,上班去了。
孙柔佳起身收拾碗筷。
许同林回屋午休,李盼娣跟着进屋,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道,“你能不能跟你妈说说,不要夸完我之后就贬低大嫂和三弟妹啊?这样很容易引起家庭矛盾的?”
许同林睡意全无,“不会吧?”
“怎么不会?”李盼娣反问。
许同林仔细回想,“从小到大,我妈都是夸完我,然后又训斥大哥和三弟的。”
李盼娣捧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他,“你妈都夸你什么了?训你大哥和三弟什么了?”
“夸我懂事听话孝顺,训我大哥太笨,训三弟太贪玩。”
李盼娣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教育方法,眼睛都瞪圆了,不可思议道,“你觉得这样好吗?她这是生怕你们三弟不闹矛盾吧?”
许同林想也不想就反驳她,“怎么可能。我跟我大哥和三弟的关系挺好啊。”
李盼娣撇了撇嘴,“我才不信。你三弟先不说。就拿你大哥来说吧。我都没见你跟你大哥一块喝过酒。这也叫关系好?”
许同林失笑摇头,“一块喝酒,那是酒肉朋友。我跟我大哥才不玩那些虚的。”
李盼娣又举了个例子,“那谈心呢?我跟春芳姐都是无话不谈的。我们比亲姐妹还要亲。你和你大哥行吗?”
“我们是男人,哪能像你们女人什么话都往外蹦。”许同林抽了抽嘴角。
李盼娣见说不通他,气得直哼哼,“就算你们三兄弟没有想法,那也只是因为你们是亲兄弟,一个妈生的。我跟你大嫂和三弟妹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妈夸我,贬另外两个,这不是让她们对我不满吗?你说我以后还敢孝顺她吗?”
她面容严峻,脸上一丝笑容也无,许同林知道她这是认真了,坐直身体,也开始认真起来,“那你想怎么样?”
李盼娣淡淡地道,“那是你妈,你去搞定。总之你不能让我当她们两人的活靶子。我们是妯娌,就算不能相亲相爱,也不能当仇人吧?你没发现你大嫂对我总是看不顺眼吗?我好像没得罪过她吧?还有你那三弟妹,看我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许同林摸着下巴,仔细回想,“大嫂就是那种人。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她也就是嘴上讨点便宜,其实就是纸老虎,跟你这只真老虎不能比。至于三弟妹……”他停顿了下,“她怀着孩子,心思敏感很正常。”
李盼娣无语了,“你大嫂是纸老虎跟我没关系,但是再这么阴晴不定下去,我可不再忍她了。”
许同林唬了一跳,她要是发火,那岂不是要穿帮了?他忙道,“行,我马上就跟我妈说。你别生气啊。你的战斗力太强了,随意发下彪就够我大嫂就受得了了。我看你可以试着主动跟她说话。她这人很好相处的,反正你还怕她一只纸老虎吗?”
李盼娣若有所思,“那行,我试试看吧。”
不打扰他午休,李盼娣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好遇到周大妮从外走进来,李盼娣有心想她缓解,主动拉了拉她的袖子,笑着道,“大嫂,你昨天不是跟我说咱们这边有裁缝店台吗?你带我去瞧瞧呗?”
周大妮还生着气,嫌弃地拉开她拽着自己的袖子,“行啦,这么热的天,你别挨我挨这么近。我不舒服。”
没人喜欢热脸贴冷屁股,李盼娣也没强求,声音淡了几分,“那我自己去吧。”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这变脸速度让周大妮看傻了眼,气得直跺脚,“我什么时候说不带你去了?这求人怎么连句好听话都不说呢?”可惜李盼娣走路的速度太快,根本没听到。
周大妮有点尴尬,冲着孙柔佳道,“三弟妹,我说的对吧?”
孙柔佳不敢苟同,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
头却移向门外,心里暗暗嘀咕,二嫂怎么不找她呢?她也知道裁缝店在哪啊。难不成二嫂也像大嫂那样看不起她吗?
晚上,许同林托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李盼娣给他端茶倒水,苗翠花瞧见十分满意。
“你今天去裁缝店看怎么样?”许同林拉着李盼娣进屋说话,坐在床边问起正事儿。
李盼娣叹了口气,“他们已经招了学徒工,不打算再收人了。”
许同林搂着她肩膀,“那算了。”
李盼娣看向旁边那台缝纫机,走过去摸了又摸,“这么贵重的东西摆着不用,留着落灰,多可惜。”
许同林安慰道,“你可以去别的裁缝店问问。县城也不是只有一家裁缝店。”
李盼娣点头说好。
许同林出了房间,又到苗翠花这屋。
“有事?”
许同林斟酌再三才开口,“妈,你现在还生三弟的气吗?”
苗翠花不答反问,“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是你三弟让你来问的?”
“不是,我就是想问问。”许同林忙摇头。
苗翠花淡淡地道,“我生不生气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把人娶进来了。凑和着过呗。”
许同林低下头,吞吞吐吐地道,“妈,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每次放学回来,我都是头一个到家的。大哥和三弟都要晚我半个钟头。”
“当然记得。你大哥上课总是开小差,每次放学,都要问同学布置了什么作业,你三弟就刚好相反。下课后,他是头一个冲出教室的,总喜欢跟在那些红|卫|兵后面瞎起哄。每次我都是心惊胆战的,生怕你三弟又惹出事来。你就不一样了,从小就乖。”
许同林抿了抿唇,“妈,其实我也不是很听话。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特别喜欢揪女同学的辫子,刚好老师经过,批评我说我做得不对。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那个老师特别好,她跟女同学说,我不是个坏孩子,我只是想跟她玩。在老师的调和下,女同学原谅了我。后来我俩就成了好朋友。再后来,我考了全班第一。那时爸爸刚走,你整日以泪洗面,我把奖状领回来的那天,你一改往日的颓废,把奖状贴在墙上,重新换上笑脸,逢人就夸。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想你能一直开开心心的。所以我乖乖听你的话。只要是你认为正确的,我就去做。”
苗翠花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林子。那时候你爸没了,我一个人要养三个孩子,真的很难。是你让妈看到了希望。妈才会重新振作起来。”
许同林回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妈,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因为你对我们三个的教育方式不同,所以才会让三弟越来越不听话呢?”
苗翠花眼泪立刻憋了回去,“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三弟不听话都是我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同林叹了口气,“三弟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需要你鞭策的小孩,他有自己的主意。你年纪也大了,既然强压无效,你为什么不用怀柔政策呢?”
哪有母亲向儿子低头的道理。苗翠花板着脸,万分不情愿,“我是他妈,我用得着讨好他?”
许同林无奈地抚了抚额,“妈,我不是说让你讨好他。我的意思是你要站在三弟的角度思考问题。你想想你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什么事都不想跟你说,你不觉得很委屈吗?”
这话倒是说到苗翠花心坎里去了。她辛辛苦苦把三个儿子拉扯到大,可他们全都长了翅膀,迫不及待想要飞出这个家。她的失落可想而知。
现在也就是条件不允许,他们才会待在这个家里,等他们分到房子,估计一个个都迫不及待想要搬走了。到那时,她可真就成孤家寡人了。
苗翠花叹了口气,向现实低头,“你们都已经各自成家,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也不求什么了。”
许同林点了点头,话峰一转,“妈,我知道你想让大嫂和三弟妹像我媳妇一样体贴。但是方法最好不要再用之前那一套了。对我们亲兄弟尚且不管用,就更不用说没有血缘关系的妯娌了。”
苗翠花若有所思,“你媳妇做得确实好啊,我夸她不好吗?”
许同林忙道,“你夸她,她当然高兴了。但是我担心大嫂和三弟妹会不高兴,她们可能对你会有意见,觉得你偏心。一大家子住着,吵吵闹闹总归不好。其实我觉得大嫂和三弟妹身上还是有不少优点的。你比如说大嫂说话虽不中听,人也懒,对我大哥却是一心一意。我大哥换下来的衣服,她从来没有让你提醒过。三弟妹就是更如此了,老实听话,为人也勤快。您不要一直盯着她们的缺点看,多看看她们的优点,这样你心情舒畅,人也会变得年轻。”
苗翠花的神色略有软化,心中却还是不甘,“她们也就这一点点优点了。如果都像你媳妇这么懂事,我也不会老说她们了。”
媳妇被夸,作为丈夫许同林应该如有荣焉的,但是一想到他妈某天知道他媳妇的真性情,他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寒战,他扯了扯嘴角,“妈,对她们的要求别太高了。我们都是普通人。”言外之意,就是大哥和三弟也不是完人,配人家绰绰有余了。
苗翠花撑着额头,脸色疲惫,“你让我再想想。你先回去睡觉吧。”
许同林也知道这事急不来,总得让他妈自己想通才行。
他是真不喜欢家里吵架。妯娌和连襟一样,隐隐有种竞争关系。如果他妈夸一个踩两个,迟早会暴发。到时候,第一个头疼的人就是他。
固执如苗翠花哪怕想了整整一夜也没那么容易想通。但是她好歹听进去了一点。
夸李盼娣的时候就是夸,没有再带上另两个,倒是让李盼娣不那么介意了。
许同林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二月,天气好像一下子就转冷了。许同林也不再下乡,每天都待在厂里干些琐碎的零活。
五号凌晨,孙柔佳发动,许同森上班不在家,半夜睡觉浅眠的苗翠花听到动静,把两个儿子叫醒,两人合力抬着孙柔佳去了城北医院。
在产房折腾十几个小时,孙柔佳才终于顺利生下一个七斤六两的男孩,喜得苗翠花走路都带风。
就连许同森都不知道,他妈特地从相熟的邻居那里要些小孩子穿过的旧衣,满满一大包。
苗翠花给孙子换上衣服,抱着孙子不撒手,对许同森和孙柔佳也能给个好脸了。
“哎哟,这孩子可真俊。皮肤也白,像老三。我看不如就叫许白吧?”
许同森坚决不同意,“妈,这名字太普通了。”
两人为个名字争执了好久,最终也没能定下来。到最后,许同森退了一步,小名就叫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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