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愁丝

    翌日清晨,似乎有微风拂面,翠鸟鸣叫的声音。阳光照入和室中,没有刺眼的感觉也算不上温暖。

    大俱利伽罗微微睁开了一丝眼睛,正对上歪着头看他的黑色眸子,昨夜仿佛能扼人喉咙的卑下已经消失,恢复了以往坦然温和的神情。

    “…”他平静地看着她,慢慢坐起身捋了捋棕发,将头撇到了一边。池棠沉默了一会,才俯身朝他弯下腰,“昨天承蒙您的照顾。”

    她像是早早就起身了,脸色看起来还有些微红,衣服尽管满是脏污也已穿戴整齐,跪坐着等待他醒来。

    大俱利金色的瞳孔扫了过去,暗自确认她的神情,“…忘了吗?”

    “什么?”她愣了一下。

    “……”他不再回答,眉眼间的冷漠将人隔绝千里之外,“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出去了。”

    “需要我……”池棠下意识想要侍候他起床为他掀开棉被,被眼疾手快的大俱利一巴掌拍掉了,深色的五指像是在掩饰被单之下的什么一般,渐渐用力抓紧。

    “出去。”

    “…嗯,好的。”她垂下了眼睛,将身旁折叠好的衣物摆在了他手边。

    “那么我先告辞了。”池棠站在门旁朝他笑了笑,才轻轻合上了隔扇。

    双方的视线被阻绝,她立刻就失去了笑容,低下头咬紧了牙关。

    大俱利透过白色的纸糊,能看到她静静在门前站了一会才离去,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想。

    ——她还记得。

    池棠在确认清早的温泉里没人后,落好了锁,闭上眼睛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一年四季都有着烫人热量的温泉水浸润她的四肢,与还发着低烧的身体似乎产生了奇妙的反应。

    她又清醒,又迷糊,又温暖,又悲哀。

    说实话,天还未亮就惊醒的她,回想起昨夜种种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能做出这种完全不知羞耻的乞食行为,她也不禁开始怀疑这样神经质的自己就是会被理所当然厌恶的存在。

    被付丧神温柔对待的往日已经遥远地像是她臆想出来的假象了。

    池棠吐出嘴里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憋不住破水而出趴在石头上咳嗽,等缓和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能泡太久,便起身寻了张凳子坐在岸上洗发。

    完毕后湿漉着身体穿上了干净的褥绊和深紫色孔雀纹小袖,付以黑色袋带和浅金细绦。

    走到泉水边蹲下挥了挥烟雾,却还是不能从倒影里看清自己,烦乱纷杂的思绪难停,忍不住叹了口气。

    套上足袋,随意擦了擦头发披散在脑后就去了厨房,她一个人把吃食全部做好,盖上了盖子保温,并且取出了自己的分量端回了房间里。

    也许是昨晚十分尽兴的缘故,整个本丸安静得不像话,一切都还在沉眠。

    隔壁房间静寂安宁,透过隔扇能看到角落微弱的灯光,池棠知道他也一定还在酣睡当中。

    三日月宗近是池棠最初的救赎,那年春樱绽放遍体鳞伤的模样,而后一字一句,微笑和眼神都深深烙在她的心里。

    她不知道隔阂是怎么突然之间产生的,但依然担忧着今后的每一日谁会来叫醒他,谁来为不擅长打扮的他穿上步骤繁复的狩衣,为他这方面的笨拙伸出援手。

    无论是谁,池棠都知道不再会是她了。

    她远离了那边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在木廊间吹风,靠在廊柱旁看着庭院里飨宴后的冷清。

    正当她放空思绪,脑袋里一片空白时,身后传来了拉门的声音。

    紧接着不悦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你打算在我门前坐到什么时候。”

    毫无心理准备的池棠真的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才急急忙忙回过头去,蜂须贺虎彻穿着华贵的金色莳绘和衣,肩上披着千鸟格花纹的纱羽织,披散的淡紫色发丝既像光晕,又仿若羽衣。

    “蜂、蜂须贺大人,”她从地上站了起来,语气慌乱地道歉,“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

    他绿瞳微眯,冷哼一声打断池棠的话语,“如果不给你找一点事情做,你就会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吗?”

    “什…什么?”

    “进来。”他撂下话就转身回了房间,还把门给关上了。

    池棠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那边紧闭的房门,都要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不是邀请了。而且刚才她明明什么都没有想来着……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过去敲了敲门沿。

    “我进来了。”她轻声说着推开隔扇,先是脑袋探了进去,正巧撞上蜂须贺微微皱着眉看她,立刻就拘谨地低下了头,挪到他面前正襟危坐下来等待发话。

    蜂须贺的指尖敲在木几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音,他毫无避讳地观察着池棠,并且在看到她那头湿长的黑发眉头皱得更深了。

    “为什么不关门?”

    “……”池棠诧异地抬头看他,门扉是出于男女礼数而半掩着的,由蜂须贺提出这种要求可以说罕见,他却避而不视她的目光,池棠只好点了点头。

    她重新起身将隔扇闭合,木质的门沿互相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廊外的秋风和落叶之声都瞬间被隔绝在外。

    室内恢复了寂静,蜂须贺看着她有些忐忑地回过身,一手轻握成拳,一手垂在身侧不安地挨在了门上。

    在背光之下,那只手白得毫无血色。

    “好了,过来吧。”他喝了一口茗茶,手肘抵在小几上撑着头朝她勾了勾手。

    “?”池棠乖乖坐到他身边。

    “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了,也是火大。”

    “…诶?”

    “不,我是在说我自己。”蜂须贺揉了揉眉心解释道,伸手将金色的发饰递给了池棠,“所以,能拜托你吗?”

    池棠还没回答,手中就已经被塞入了分量不轻的冰凉饰物,蜂须贺看起来有些烦躁,池棠知道这不愉不是因为她,才暗自松了口气。

    “您能想到让我帮忙,我就十分高兴了。”她始终僵硬的眉眼放松了许多,膝行几步到他面前,不敢过于接近,池棠停在了恰当的位置半起身,一手抵住榻榻米一手伸出撩起了他脸颊边的紫发。

    她认真地打量着手里柔顺的发丝,用指尖轻轻梳理着。

    “是绾作髻还是马尾?”她抬眼看向蜂须贺,对上了他那一双偏向于澄澈石绿的瞳孔,他姿态随意优雅地看着她笑了笑,“马尾,随便扎起来就可以了。”

    “…好的。”她不自然地点头,收回了手打算起身绕到他的身后去。

    蜂须贺似乎会错了意,眉峰立刻就皱了起来,“去哪?”

    以她手腕被抓住的力道,可以看出蜂须贺确实提不起什么劲。池棠轻轻挣开了手腕,无奈道:“只是到您的身后。”

    “随便一点就可以了。”他低声重复,闭上了眼睛垂下头。

    “……”池棠停顿了片刻,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会错意,犹豫着靠近他,试探性伸手拨起了他耳侧垂落的发。

    瞧见他默认的模样也不再纠结,用手指柔柔向上拢着发丝,但因为姿势不便总是难以梳理整齐,池棠忍不住出声,“这样…可能真的会很随便。”

    “无妨。”

    好吧。她没办法只能再凑近些,重复着拨弄滑落下来的发丝,深紫色方袖滑落到臂弯,频频拂过蜂须贺的脸颊。

    “蜂须贺大人,有梳子吗?”渐渐手忙脚乱的池棠想要找点工具。

    在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已经接近,蜂须贺垂下的视线能看到她和服下并拢的双腿,和随着摆弄微动的紧闭领口和腰带。

    她身上有刚沐浴过后明显的馨香,即使小袖深色,也能隐约看出下面的褥袢还是未干的。

    包括偶尔会摩挲而过的肌肤、黑如子夜的长发,都有着让人焦躁的润湿感。

    “在衣襟里。”他用着淡然的语气,心里却是在意着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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