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五回能文士智退燕三军好女儿巧解一品毒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果真是言之凿凿,豺狼野心,余良甫压住心惊,强自镇定下来道:“皇上月前便去了南京祭拜太/祖孝陵,王爷这是仗着皇上不在,趁机作乱吧!”

    说罢,便高举出圣旨,道:“这是皇上令人快马加鞭发来的旨意,还请王爷听令!”

    他不是打着皇帝旗号谋反,那就让他师出无名,余良甫一派镇定自若。那边燕王犹按兵不动,心下迟疑,他身旁的朱载枥却道:“父王,皇帝如今性命难保,他们必是在诓我们。”

    燕王沉目不语,扬声道:“恕本王甲胄之身,不便下马接旨,还望余大人传达圣意。”

    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余良甫冷笑,此时比得就是气势,他哼道:“王爷既然拒不奉诏,又何谈面圣!王爷所言之清君侧,又如何使天下人信服,若是王爷此时领兵东归,朝廷可既往不咎。如若不然,这谋反之大罪,就是皇上念在骨肉之情不加追究,天理昭昭、列祖列宗都不会轻饶王爷。”

    燕王面色愈加难看,孙延寿暗道,这余良甫不愧是帝师,竟有四两拨千斤之力,口若悬河,将舆论扭转。其中一身处壮硕的副将怒气冲冲道:“王爷,咱们何须跟他们废话,直接下令攻城,踏平洛京!”

    朱载枥忙附和道:“薛将军说得对,父王莫要再犹豫了!”

    燕王此时已恢复了镇定,怡然自得地回道:“本王愿俯首听旨,只是不知余大人是否敢下城宣旨?”

    一旦出城,便是生死难料,余良甫却毫不犹豫地一口答道:“既然燕王为国之忠臣,我余良甫又有何不敢!只要王爷下令三军后退三里,我即刻出城。”

    众人一惊,不管是燕军还是朝廷守将皆是不情愿,这边段知尧忙劝道:“余大人,万不可以身犯险,若是宣旨,令一士卒前去即可。”

    那边燕军大将薛平也劝道:“王爷,我们都到城下了,绝不可退军!”

    燕王沉着坚毅,挥手道:“传令三军,后撤三里!”

    见燕军后撤后,饶是段知尧如何再劝,余良甫皆不为所动,只叮嘱道:“我出城后,立即关闭城门,若燕王失信,将我扣留,以此要挟朝廷,你们绝不可有半分动摇!”

    段知尧艰难地点点头,回道:“下官必不负大人所托。”

    余良甫步伐沉稳地走下城墙,让军士打开城门,独自出城。到了燕王马前,这才掏出圣旨道:“望王爷下马听旨。”

    燕王见余良甫不卑不亢,毫无慌张之色,思忖了半晌,还是起身下马,单膝跪地拜道:“臣俯首恭听圣训!”

    站在远处的燕军诸将皆是一阵愤慨,而朝廷一方暗叹总算保住了天子颜面,余良甫清了清嗓子,这才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古者立王国所以卫京师,封诸子所以尊宗庙,朕仰膺眷佑,驯致治平,方徇群心,以建藩室。而今燕王珷,因受蛊惑,无诏入京,上弃祖制,下违臣轨,其行悖逆不道,特令尔罢兵回蕃,以尽臣节。钦此。”

    此话还算客气,可亦包含十二分的警告,燕王身旁的诸将皆面露不满。燕王也并未接旨,就自顾起身,还未及余良甫开口斥责,他便夺过圣旨,随意看了一眼,哼道:“余大人可真是会糊弄人,这明明就是一道假圣旨!”

    诸将一听,皆喜不自禁,磨刀霍霍地等着燕王发令拿下余良甫。余良甫却并无意外,仪态从容道:“王爷即有了谋逆之心,这圣旨在王爷眼里自然就是假圣旨了。”

    燕王暗暗敬佩,一时爱才之心大起,孙延寿见状,便半是劝说半是威胁道:“久闻余大人有纵横六国之才,今日得见果名不虚传。只是余大人身为帝师,却罔顾皇上性命,与妖后同流合污,实在有负先帝所托。余大人若不及时弃暗投明,兵戎相见之日,就别怪刀剑无眼。”

    余良甫大笑不止,大义凛然道:“我余良甫行的正,坐的端,绝不为逆贼所胁迫!”

    一句逆贼,触犯了燕王的禁忌,他原本镇定的脸上出现了愠怒之色,压着嗓子道:“本王奉天靖难,讨伐妖后,乃替天行道之举,看在先帝的面上,限妖后三日内出城伏法,否则,就别怪本王血溅宫城!”

    薛平急道:“王爷,何必等三日后,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就立即攻城!”

    燕王对身后躁动的军队罢手,又对余良甫道:“余大人放心,本王绝不回出尔反尔,你回去转告傅后,本王只等得了三日。”

    众人虽有不服,却只得听了军令后退。余良甫眼见燕军后撤,略松了一口气,段知尧连遣人将他迎回城内,喜道:“本以为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还是余大人有法子。”

    余良甫叹道:“燕王生性多疑,见我们气势汹涌,只当朝廷早有准备,一时不敢贸然攻城。只是这法子,拖得了一时,也解不了京城之围。”

    段知尧回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熬到各地勤王兵马入京就有救了。”

    然而,他们心里都清楚,燕王纵有疑心,也不会傻到干等如此之久,就算最近的冀州卫所兵也须半月之久,更何况远在兖州、云州等地的朝廷精锐部队。如今京城内,只有不到两万的兵力,如何对抗燕王的数十万大军!

    辛者库,沐霖抱膝坐在通铺的炕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墙角,竟已是三天三夜未眠。这几日除了做工,就是发愣,她一遍遍回想当日情景,自责愧疚充溢其心。她身为医者,照料皇帝起居多日,竟看不出丝毫破绽,害得皇帝又深陷危难之中,一时,只觉自己百无一用。

    当天微亮,同铺的宫人陆续穿衣起身,见沐霖还是那般痴傻姿态,不免暗叹,听上头说,此人是从乾清宫贬下来的,众人只当沐霖是犯了龙颜,失了皇帝欢心,才落得如此下场,不禁有些同情。大家起身梳洗过后,都陆陆续续地出门去了,沐霖这才头晕眼花地起身。

    花蔓落在最后,见沐霖脸色煞白,下炕时摇摇晃晃,差点跌落在地,她忙前去扶住她,担忧道:“沐姑娘,你还是歇会儿吧,我去到薛姑姑那帮你告个假。”

    沐霖神色疲惫,却还是摇摇头,也没心思与珠蕊多言,便兀自去洗漱了。花蔓暗叹一声,心里愈发同情沐霖,却也没再多劝,随着众人出门去了。

    辛者库多是发配的有罪宫人,或者身份低微的宫女,因此此处的伙计皆为低贱劳累之事。沐霖与花蔓一道负责浆洗那些低级太监女官的衣物,二人在水井旁,搓着小山堆似的衣服,花蔓常年在此,这些重活自不在话下,沐霖虽不至于娇生惯养,却也少做重活,几天下来,双手都被泡得发白脱皮。她忍着痛,搓洗着衣物,动作不由得慢了些,花蔓关心道:“你没事吧,要不先去歇会儿,剩下的我来洗就行。”

    沐霖摇摇头,也不说话。前来巡视的薛姑姑见状,一顿责骂道:“你这是做什么,当辛者库是玩儿的地方,动作给我放快点!”

    薛姑姑为人刻薄,又常年待在辛者库这种不讨好的地方,自然戾气有些重,她骂完了沐霖,又扫了一眼四周,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她大骂道:“珠蕊那丫头呢,又在偷懒,去找她来,看我不打死她!”

    她身边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前去屋内寻人,过了一阵,只见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大叫道:“薛姑姑,不好了,不好了,珠蕊死了!”

    众人一听皆是大惊,连薛姑姑也愣了一下,唯有花蔓平日与珠蕊关系要好,一时难以置信,慌忙扔下手里的衣服便往珠蕊的房间走。沐霖本不欲多管闲事,可这几日受了花蔓恩惠,便也跟了进去。

    一进去,就见花蔓抱着躺在床上的珠蕊痛哭不已,沐霖细打量了一下,见珠蕊脸色发青,嘴唇乌黑,她走过去,执起珠蕊的手,把脉过后,说道:“莫慌,她还没死,只不过是中毒了。”

    花蔓一听,喜极而泣,忙放开珠蕊,对沐霖道:“沐姑娘,求求你,救救她!”

    沐霖正在思索,她如何中毒,又是中的何毒,便没有搭话。花蔓静静地看着沐霖,一时也不敢插画。沐霖又仔细听了脉,过了一阵,放下珠蕊的手,却不小心瞥见床边的木桌上摆了一盆娇艳无比的花,一时愣了半晌,过了一阵才恍然大悟,欣喜若狂,自言自语道:“有救了,有救了!”

    来了好几天,这是头一次看沐霖这般激动,她与珠蕊素不相识,该不至于如此紧张吧?只见她慌忙走来走去,寻找纸笔,可这地方哪有什么笔墨。倒是薛姑姑,怕真闹出人命,见沐霖有法子救人,便令人递来纸笔,沐霖接过来,慌忙写下药方,说道:“此花名为一品红,虽是香气宜人,却身有剧毒,不宜放于室内。所以珠蕊才会中毒,你拿了方子去司药司开药,喝几副当会好的。”

    花蔓一听,喜不自禁,忙拜谢沐霖。沐霖却扔下药方,不管不顾地就往外跑,闹得余人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尤其是薛姑姑,待反应过来,才怒骂道:“真是没规矩的东西,难怪被贬了下来!”

    性命攸关,沐霖哪里顾得了什么礼节,她欣喜若狂地疾步往乾清宫走去。到了宫门口,就被侍卫拦了下来,沐霖急道:“大人,请放我进去,我有要事求见皇上。”

    侍卫一动不动,充耳不闻,而不远处值班的太监崔秀见了沐霖,看她一身打扮,便知是个低等宫女,这段日子正值多事之秋,傅后早交待了,严格监控乾清宫进去人员,若有可疑之人,一律仗死不论,他立即怒斥道:“大胆奴才,竟敢擅闯乾清宫!来人,拉出去杖责五十大板。”

    崔秀收下的内侍一得旨便要押下沐霖,沐霖噗通一声跪下,祈求道:“奴婢死不足惜,只是事关皇上安危,还请公公开恩,放奴婢进去,日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崔秀哪里会听沐霖解释,擅闯乾清宫就是死罪,任谁也不得通融,他毫不犹豫地下令道:“拖出去!”

    沐霖又急又怒,只能大声求救,望能引起他人注意,“皇上!皇上!皇上!”

    高愚正要出去,一听这动静,过来一看,竟是沐霖,一时大惊,忙道:“沐姑娘!”

    沐霖与高愚有过一面之缘,一见到他,立即喜道:“高公公……”

    高愚先对崔秀道:“崔公公,这位是沐姑娘,原本在乾清宫伺候皇上起居的。”

    崔秀这才令人放开沐霖,面色却依旧有些冷峻,说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沐姑娘,刚才得罪了,只是近日太后下了令,我不得不谨慎些。”

    沐霖拜谢道:“崔公公客气了。”顿了顿,又道:“不知崔公公能否开恩,放奴婢进去,奴婢确有要事求见皇上。”

    崔秀毫不客气地回绝道:“此事我做不了主,沐姑娘还是请回吧。”沐霖看了看高愚,目露祈求之色,高愚犹豫了一阵,问道:“姑娘前来,是所谓何事?”

    沐霖面露难色,高愚便知不好多问,叹道:“我去请示张公公,姑娘稍等片刻。”

    等了一阵,张彬就来了,他对崔秀吩咐道:“放人进来吧。”

    崔秀依旧有些为难,“张公公,太后早下了令,凡出入者皆须太后亲旨,奴才实在不敢违抗太后懿旨。”

    这个崔秀,本是李德成那边出来的,历来不对付,张彬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记下一笔。不知何时,傅衣翎迈着莲步,下了汉白玉丹陛,在侍女的簇拥下一步步走来,众人见状,连忙行礼,“皇后娘娘金安。”

    傅衣翎淡淡地开口道:“此人是本宫叫来的,有何问题?”

    崔秀哪里敢得罪皇后,况且还有傅衣翎与傅后的这层关系,他赶紧赔笑道:“娘娘叫来的人自然没有问题。”

    傅衣翎斜看了他一眼,“那就好。”说罢,也不理沐霖,转身就走。沐霖苦笑一声,也顾不得前仇新怨,忙跟了上去。

    二人到了西次间的花厅,傅衣翎不动声色地端坐在梨花椅上,一身红底绣金龙襦裙更显得端庄典雅、贵气逼人。她也不拐弯抹角,开口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事?”俄尔,又冷笑道:“前段日子朝夕相处的还不够吗?”

    沐霖一时羞愧难当,她不仅欠着傅衣翎的情,还与她的夫君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怎么算,她都没脸面对她。沐霖咬唇不语,深呼了一口气,方回道:“一旦皇上病愈,奴婢便立即消失,只求娘娘现在让奴婢见皇上一面。”

    沐霖本意是日后退出二人之间,撮合帝后,可落在傅衣翎眼里便是一副情深不舍,委曲求全的样子。纵然沐霖曾说过二人是清白的,此时她也无法相信,傅衣翎心怒难平,“本宫凭什么要听你摆布!”

    “那娘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您答应奴婢见皇上一面。”此时为了救皇帝性命,沐霖只能豁出去了,况且她笃定傅衣翎不会伤害她。

    傅衣翎怒极反笑,“好!我可以让你见皇上一面。”沐霖一喜,却听傅衣翎面色阴沉,语气冰冷道:“条件是,你要陪我春宵一度……”

    沐霖震惊不已,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衣翎,等回过神来,方难以启齿地开口道:“除此以外,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傅衣翎毫无回旋地道:“我只对这一件事感兴趣,做不到,就请回吧。”

    话音一落,便起身要走,沐霖心急之下,慌忙道:“好,我答应你。”

    傅衣翎停下步子,心中无限悲凉,背着沐霖道:“你进来吧。”

    沐霖心心念着皇帝安危,哪有功夫多顾虑傅衣翎,她压下心里的痛,跟着傅衣翎来到隆福堂。此时的皇帝早已不省人事,昏昏沉沉地连人也辨不清,面容憔悴浮肿,形容大变,与往日那个俊俏清秀的公子大相径庭。沐霖见此,悲痛不已,泪流满面,她走过去跪在榻前,牵起皇帝微肿的手,泣道:“皇上,您答应过奴婢,一定要好起来,君子一言,可不能失信于奴婢。”

    此情此景,傅衣翎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她心中五味陈杂,即悲皇帝命薄,又痛沐霖伤心,更叹自己情寄非人。沐霖却没有伤怀太久,又查探起皇帝病情,探脉过后,起身走到高几上的香炉前,拿其铜勺将其中未燃尽的香料掏出,放在手中端详了许久,脸上竟是一片豁然开朗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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