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九回发重疾皇帝病不起诉衷情皇后愿难了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傅衣翎出乾清宫时,外面又飘起了大雪,她怔怔地伸出手,几片冰凉化在掌心。忽听得几声霹雳的鞭炮响起,一阵钟声,原是子正时刻已到,她这才想起,原本说好与沐霖一起守岁,康嘉九年就这么走了。她收回手,对身后的侍女莲心、梅蕊吩咐道:“回宫吧。”

    坤宁宫殿内还是灯火通明,傅衣翎方跨进门,一股寒气随之而来,莲心、梅蕊为傅衣翎解下披风,兰沁听到动静忙打来热水,竹悠伺候着手炉。傅衣翎净手过后,竹悠忙递上手炉,她却不接,只问道:“沐姑娘呢?”

    竹悠回道:“回主子,正在东暖阁里等着呢。”

    傅衣翎忙往暖阁里走,掀开帘子,却见沐霖一身白绫缀百草袄儿坐在木炕上翻着书,孤灯下的身影显得格外温雅恬淡,与世无争,她一时竟有些看痴了。记得小时候沐霖就性子寡言,又爱看书,抱着书一天都不嫌闷,那时自己还笑她老夫子,如今倒羡慕她那份淡然自得。

    沐霖听到动静侧过身子,一见是傅衣翎,便轻放下手里的书,起身略施了一礼,傅衣翎忙扶住她道:“早说了,不许多礼。”

    沐霖笑了笑,“你如今是皇后,不能太过随意了。”

    傅衣翎叹道:“皇后不过是个头衔。记得小时候,你总唤我阿衣,如今不是郡主,就是皇后,竟连个名字都不带了。”

    皇后的名讳岂是常人能唤的,当今世上恐怕除了太后皇帝再无他人了,连亲生父母尚需避讳,她一个儿时玩伴怎能僭越?沐霖推辞道:“小时候不懂事,不知礼数尊卑,望皇后莫放在心上。”

    傅衣翎倒也不恼,拉了沐霖一起坐在炕上,笑嗔道:“如今倒会把礼数搬出来唬弄人,别人信,我可不信。你放心,我宫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没人敢说三道四,你不必太过顾虑。”

    沐霖推辞不过,犹豫再三,还是咬唇唤道:“阿衣……”

    傅衣翎这才满意得露了笑容,这时,沐霖又问道:“听兰沁说,宫里的晚宴一般在亥时前就散了,你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晚?”

    沐霖话说得平淡,细看之下眼帘却带了几分隐忧,傅衣翎脸上闪过一丝僵硬,转而笑道:“被太后留下来说了些话,不知不觉便晚了,原说一起守岁的,倒是我食言了。”沐霖这才安下心来,“日子还长,也不急于一时。”

    一句日子还长,令傅衣翎心生欢喜,想到皇帝对沐霖的觊觎,又不免叹道:“是啊,日子还长。”

    这个年很快就过了,经历数月的战事,朝廷基本剪灭了肃王在凉州、灵州、夏州一带的势力,以沐晟为主将的朔州军将肃王的势力牢牢控制在肃州一带。而朝廷派出的监察御史充监军使顾北亭在随军中出谋划策,缕建奇功,文臣武将配合得天衣无缝。

    而燕军的铁骑依旧强劲,寒冬过后,势头更加锐不可当,兵锋直抵黄河北岸。在朝廷数次下达敕令,指责李忠久战无功后,也有越来越多的大臣再次上书奏请以傅友德代替李忠,抵御燕军。明眼人都知,这是皇帝与英国公之间的一次暗中较量,而唯一的仲裁者傅后却作壁上观。

    案头上堆积了一摞摞请求傅友德出山的折子,皇帝看完了最后一本,脸色愈发的难看,忽又咳嗽起来。她撑着身子起来,看着屏风前的坤舆全图,叹道:“难道除了傅友德,就没人可以止得住燕王的铁骑?”

    过了好些日子,从年里到如今,皇帝的病断断续续地,虽不严重,倒也没好全。玉溪担忧地扶住皇帝的身子,低语道:“恐怕不是无人可抵燕军,而是朝廷上下多依仗英国公。”

    皇帝脸色一沉,又回身坐在了龙椅上,罢罢手招呼张彬过来,虚弱地指了指案上的折子,吩咐道:“送去养心殿。”

    而后,便靠在金丝绣龙纹的红毛毡上,闭着眼养神。过了半晌,也不见动静,脸上又透着股不正常的苍白,玉溪暗自担忧叹息,轻手轻脚地拿来毛毯盖在她身上。不过一刻钟,张彬便回来复命,见皇帝似是睡着了,正要告退,她却又忽然开口道:“太后怎么说?”

    张彬稍稍惊了一下,到底稳住了,如实禀道:“太后说,皇上是一国之主,该是自己拿主意的时候。”

    皇帝这才睁开眼,忍住喉咙里的腥甜,强压住气息,吩咐道:“传朕旨意,李忠缕战不胜,罢免一切军职,以左金吾卫都指挥使周行俭代为征东大将军,统领中路军。任英国公傅友德为镇国大将军,坐镇中路,总领徐寿、周行俭、沐晟三路大军,前线诸军悉听差遣,有违者斩立决。”

    一口气说完,已费了好大的劲儿,张彬方领命出去,皇帝便撑不住吐了一口血,瘫软无力地倒在椅背上。玉溪吓得脸色煞白,急忙扶住皇帝,惊慌失措地擦拭着她嘴角的血,正哭喊着大呼来人,皇帝却抓住她的衣袖,虚弱地吩咐道:“莫要声张,悄悄让陈衡言来。”

    玉溪吓得六神无主,哭道:“皇上病得如此严重,怎还瞒得住!”

    皇帝白着脸,断断续续地道:“瞒不住也得瞒。如今战事吃紧,朝廷一败再败,若传出朕病重的消息,只怕折了士气,也落了燕王的口实……”

    一句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阵猛咳,玉溪忙掏出帕子接住,黑血透过白净的帕子染了玉溪一手,她忍不住浑身发抖。皇帝却又喘着气吩咐道:“传令下去,昨日得先帝托梦,朕思之惶恐,须斋戒三日,任何人不得来见。”

    说罢,便靠在龙椅上昏厥过去。玉溪忍住泪,强自镇定地到殿外,叫人暗地里招来陈衡言,又唤秀荷等几个亲信进来将皇帝安置妥当。秀荷吓得不轻,问道:“玉溪姐姐,皇上叫咱们瞒着,可太后那边呢?”

    玉溪守在皇帝床边,叹道:“这么大的事怎么瞒得住,你现在就去养心殿,悄悄禀明太后。”

    秀荷自然不敢怠慢,玉溪要照料皇帝,无暇顾及旁的,秀荷一面整肃乾清宫任何人不得透露半点消息,一边又赶紧跑去养心殿告知傅后,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

    那边调令一下,傅府一阵喜乐,总领三路大军的兵权无人可及,而镇国大将军的头衔,从开国以来也就三人得此殊荣。朝野上下都传,皇帝对她这个老丈人可谓倚重之极。

    朝外风起云涌,宫内闲愁几许。阳春三月,庭院梨花满树,傅衣翎、沐霖二人正坐在窗下对弈,清风徐来,落了一盘梨花洒在白棋黑子间。沐霖却是不顾,只一心想着棋局,傅衣翎支着手半是慵懒半是无赖地看着对面那个凝眉不语的人,打趣道:“还不认输?我这杯中的茶都换了好几次了。”

    沐霖却也不恼,轻放下手里的黑子,倒是不再垂死挣扎了,她晓得傅衣翎棋艺超绝,与她对弈自小都没赢过,只不过是故意拖延时间,磨磨她的耐心。沐霖带了几分无奈几分宠溺嗔道:“认输认输,你说吧,该怎么罚?”

    傅衣翎眼前一亮,这才端正了姿态,左思右想了一阵方道:“罚你给我揉腿捶背?端茶递水,铺床叠被?”

    沐霖笑道:“坤宁宫这么多使唤丫头,还缺我一个?”

    傅衣翎佯装思索道:“是不缺……”俄尔,又将眼光瞟向沐霖,把她上下打量了个遍,沐霖笑盈盈地等着她耍什么花样。忽然,傅衣翎俯过身子迅速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低哑着嗓子道:“我还缺个与子偕老之人……”

    沐霖的笑容僵在脸上了,若放在以前,她只当傅衣翎是玩笑话,可经历了皇帝,她也渐渐了解世上还有这样的感情。看着傅衣翎绝美的侧脸,一时竟有些心慌,她早知皇帝身份,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也知道皇帝与傅衣翎清清白白。可既然当初她不愿插足二人之间,如今更不会搅这淌浑水,不管这人是皇帝还是傅衣翎。百转千回后,沐霖微撇过脸,勉强笑道:“皇后说笑了,您与皇上不正是羡煞旁人的一对璧人。”

    傅衣翎亦淡下神色,坐正了身子,端过案旁的茶小抿了一口。这时,莲心进来,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傅衣翎,沐霖会意,正欲起身回避,傅衣翎却道:“坐下。”又对莲心吩咐道:“有什么事说吧。”

    沐霖只好坐下,莲心这才禀道:“从宫外得了消息,老爷被皇上任为镇国大将军,坐镇中路,总领徐寿、周行俭、沐晟三路大军出征平叛,不日就赶往同州督战。”

    傅衣翎听罢,面无表情地挥手令莲心退下,待人走了后,微微叹道:“好一招明升暗降,不过是想以周行俭、李忠牵制我父亲。”又对沐霖冷笑道:“父亲有野心,皇上也处处猜忌防范,作为傅家的女儿,你觉得她能对我有几分真心?”

    沐霖愣了一阵,却还是为皇帝说情道:“国是国,家是家,况且有太后在,皇上必还会顾着情面的。”

    傅衣翎笑道:“太后?她宠我,不过是看我对皇上还有几分用,若我不顺着她的意思扮个贤良淑德的皇后,只怕这份恩宠早没了。”

    “我们到底只是棋子,皇上不放心傅家,太后也未必放心得下,不然她也不会由着皇上不管。”

    细想之下便知太后的心思,傅衣翎看得太过通透,以致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若细论起来,帝王家哪有什么真情实意,沐霖泛着心疼,却不敢出言安抚傅衣翎。

    傅衣翎又看向沐霖,眼神似一波秋水般温柔,“这么多年我的心一直空落落的,富贵于我如浮云,他们的明争暗斗我也不管,惟有和你一起时方得些安宁。”

    沐霖感受傅衣翎的真挚与不安,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若不嫌我,我自愿陪着你,一辈子留在宫里做个宫女。看着你母仪天下,有朝一日能与皇上解开心结,一同造福社稷。”忽又笑道:“兴许靠着你的提携,在青史里还能留个侍奉皇后、德教后宫的好名声。”

    沐霖的打趣自是为了表明二人的身份只能是知己,或是主仆,傅衣翎半是欣喜半是焦急地回握住沐霖的手,急道:“不,有你陪着我就够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沐霖暗叹造化弄人,只有狠下心道:“娘娘,您已经是皇后,早与皇上拜堂成亲了。”

    傅衣翎苦涩一笑,放开沐霖,叹道:“我若能选,早不会当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了。”

    沐霖心里一滞,她这般强求傅衣翎,与那些逼迫利用她的人又有何异,只怨这世道由不得人,可她的心就当真狠得下去?沐霖游历天下,从来只知道与义,却分不清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她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隐约听过沐晟夫妇盘算着为她谋个好人家,却最终因一纸诏书作罢。进了宫,她对情爱一事更是想也不敢想,如今皇帝与傅衣翎先后向她吐露衷肠,一个炙热如火,一个柔情似水,沐霖惊慌恐惧之余,惟剩下茫然无措。

    她不懂情与爱,只能权衡利弊,凭着本能抗拒皇帝。而于傅衣翎,却又多了几分不忍,沐霖分不清,这是出于义,还是发乎情?她不愿伤了傅衣翎,也不能应承下来,惟有缄默不语。

    傅衣翎缓过神儿来,又恢复了平静,脸上扯过一丝笑容,说道:“你只当我说了个笑话,日后我们还是好姐妹,我也不用你在宫里陪我一辈子,外面才是你该待的地方。等日后得了机会,我向太后请个恩旨,你自出宫去,倒也落得自由自在。”

    沐霖一愣,她入宫前便抱着这个心思进来,只求老天爷别把她困在这里,如今得了能出宫的信儿,却徒生了几分惆怅。沐霖压下心里的异样,起身行了个万福,谢道:“谢皇后成全。”

    傅衣翎满是疲惫,再没了多的心思计较,也没如往常那样扶起沐霖,只借口累了,吩咐竹悠将人送回司药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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