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回惊起疑傅后试人心暗结亲宁完攀附势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守在乾清宫里的玉溪又是急又是忧,一想着方才皇帝不管不顾地扔下她走了,就忍不住一阵伤心。与皇帝相处,玉溪一直恪守礼法,即使她多有亲近之意,玉溪也尽量不着痕迹的避让。皇帝也多顾着她,从不曾对她恼过,凶过,更别说动手了。如今这么一推,竟让玉溪心里再委屈不过了,独自一人坐在炕上垂泪。

    皇帝一回来就见玉溪坐在炕上,背着身子抹泪儿,玉溪感到有人走进来,便慌忙止了泪,转过身,见来人是皇帝,又连忙屈膝行礼。

    皇帝看着眼睛红肿的玉溪,心疼不已,也暗自恼恨,忙扶着她坐下,从怀里掏出手帕为她擦干残留在脸上的泪痕,愧疚地问道:“方才一时情急,身上的伤疼不疼,朕去唤太医?”

    玉溪闪过身子,不让皇帝靠近,见她态度诚恳勉强收住了心里的委屈,又担心起那人来了。李德成遭了打必不会就此罢休,从今日拿问自己来看,傅太后必已对皇帝不满,这样下去只会加深了母子的间隙,玉溪忧心忡忡的又劝谏道:“奴婢并无大碍,只是以后皇上行事不可这般鲁莽,小不忍则乱大谋。”

    见玉溪躲闪,皇帝本已有些不快,如今又旧事重提,心里不免恼火。不再管玉溪,转身坐了下来,红着眼睛,无神地看着远方,恨恨道:“朕何尝不知你的心思,只是一个阉人就可随意出入乾清宫,不经许可,擅自拿问朕身边的人,若传出去,朕还有何颜面?”

    说到底帝王的尊严扎在皇帝心里,她如何忍得别人轻辱,这般小施惩戒打一顿了事已难为她克制了,玉溪微微叹息,也不再劝。

    那边李德成自不会甘心,令人将他抬着前往慈宁宫哭诉,他一到慈宁宫便拖着残躯外头哭哭啼啼地求见,一进门就扑到在地,哭着大呼冤枉。

    傅后一听这鬼哭狼嚎的声音,再看他浑身是伤,鼻青脸肿的,准没好事,也不在意,懒洋洋地问:“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李德成跪爬在地上,哭噎道:“奴才冤枉啊,请太后主子为奴才做主。”

    傅后正看着折子,听了不免吵闹,有些不耐烦地说:“有话直说,别哭哭啼啼地了。”

    李德成忙收了泪,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痕,道:“早上皇上带人到了奴才的住处,二话不说就招呼家伙上来,令人将奴才毒打了一顿。奴才不敢道冤,左思右想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皇上,过后才想明白,皇上八成是为了那个玉溪来找奴才的不痛快了。”

    傅后闻言这才放下折子,变了脸色,站了起来,景萱忙上前扶住她。傅后走下台阶,沉思了片刻,才道:“我只让你好好问她,没叫你动她,若你做得过火了,皇上难免不乐意。”

    李德成忙磕头,哭道:“没主子的吩咐,奴才哪敢为难乾清宫里的人,只不过请玉溪姑娘来问了几句,哪里知道皇上发这么大的火。”

    打狗也得看主人,皇帝明知是傅后的主意,还令人将李德成毒打了一顿,这不是杀鸡儆猴?傅后心里一沉,越发地不痛快了,如今连教训她身边个奴才都不许了,皇帝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她强自安慰了几句李德成,道:“行了,你受委屈了,这个月的俸禄加倍。”

    李德成家财万贯哪里在乎这点俸禄,只是傅后这份优宠让他喜极,忙又狗腿地道:“为主子办事,奴才受这点委屈算什么。”

    傅后知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罢罢手让他退下,然后穿过门帘,走近内室,坐在榻上,待四周无人了,招了招手,让景萱坐下。

    景萱坐在了旁边,只见傅后把玩着一只蟋蟀粉彩珐琅鼻烟壶,俄尔才幽幽叹道:“刚以为她有点能耐就开始耍威风了,如今动了我边上的人,以后啊,就敢动到我头上了。”

    傅太后面上虽未动怒,可心里已起了芥蒂,为与皇帝开脱,景萱转了弯儿劝道:“这事儿呀,该一码归一码,李德成平日里嚣张了些,皇上教训一下也是当然的。还有那个玉溪,历来与皇上亲近,皇上难免会急了点。”

    左一个玉溪右一个玉溪,皇帝与她确实过于亲密了些,这些年景萱因照看着慈宁宫的事没功夫管乾清宫,皇帝的饮食起居多半由玉溪一手操办,她比皇帝稍长,懂得多些,皇帝也依赖她。二人每日几乎是形影不离,时间一长难免会生出点什么。

    一个念头冒进了傅后的脑中,她半惊半疑地放下手中的鼻烟壶,道:“会不会皇上对她起了什么心思,才会这么不管不顾?”

    这么一说,景萱也吓了一跳,脸上失了眼色,慌乱不堪,她左思右想了一阵才道:“皇上如今这个年纪也该是时候了,平日里缺个知心人在身边,难免会被误导,或许只是图个新鲜。”

    想明白了,傅后倒是先淡定过来,皇帝如今恢复女儿身已是不可能,纵使废帝另立吴王,她也只能以亲王身份了此一生。这些年本就苦了她,若她真有这个心思,傅后也不会拦着,只是图个新鲜倒也罢了,都由着她,若动了真心,那么她便容不了。

    傅后沉吟了片刻,讳莫如深地道:“皇帝若真有这个意思也不无不可,只怕是有人在兴风作浪。”

    顿了一下,又沉沉道:“你让尚寝局的崔嬷嬷安排一下,我倒要看看要闹出什么妖蛾子。”

    景萱一惊,乾清宫这段日子接连不断的出岔子,或许真有人从中作乱,况且不把皇帝身边的人再缕一遍,怎么能让人安心。

    得了傅后的令,景萱忙去尚寝局将太后的旨意转达了一下,可喜坏了崔嬷嬷。早说按祖制皇帝十三岁那年就该这么做了,傅太后却无动于衷,尚寝局那边都急坏了,特意前去提醒了一下,可太后以皇帝年龄尚小将她们打发了,她们也不敢多说。如今都十五了,再拖下去,别说内宫里说不过去,就是外朝那帮臣子都会闹起来。

    这个消息在宫里一传来,那些稍有姿色的宫女自然都想着法子削尖了脑袋往上爬,托得托人,走门路的走门路,真是用尽了心思。

    玉溪身为尚寝局女官怎能不知?她听后犹如五雷轰顶,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傅太后会这般安排,这不仅有悖伦常,难不成就不怕皇帝的身份泄露出去?宫中历来风声紧,乾清宫更甚,可还是难保万无一失。

    玉溪又不免担忧进了新人,自己的地位难免会受到威胁,她在宫中经营多年,付出了多少才获得如今的地位,得到皇帝信任,若从中插入了旁人,她以后还如何在宫中立足?更遑论谋划他事了。

    崔嬷嬷先是挑了三五个姿色过人,模样周正的十四五岁小宫女,送给景萱挑选。景萱挨个看了看,又着人查了她们的身家清白,层层筛选之下,才留了两个温顺谨慎的丫头,在敬事房留了档。

    催嬷嬷派了几个年长的姑姑教了几日侍寝的规矩,这几个丫头自小便长在宫里,对这些事再熟悉不过了,早盼着这一天了,内心怎不欢喜,规矩自然学得极快。按制这些侍寝宫女是负责教导皇帝初通人事而已,因身份低微,以后并无机会封妃进位,命好的,若被皇帝看上以后发达的日子还是有的,即使命不好,也会受到优待,留养宫中,因此哪个宫女不想被皇帝临幸。

    侍寝一事大致了然,这御前的规矩也马虎不得,由司寝女官负责督导,这事儿就落到了玉溪头上。她浑浑噩噩接了差事,崔嬷嬷在旁苦口婆心的说道:“你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这事儿得办仔细点,好好教教她们怎么伺候皇上,别在御前失了礼节。”

    玉溪魂不守舍地答道:“崔嬷嬷放心,奴婢定会好好教导她们。”

    崔嬷嬷见玉溪伤神,以为她亦急不可耐想得宠,到底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丫头,她看了玉溪一眼,忍不住多安慰了一句:“开了例,以后机会还多,耐心等等,皇上向来对你不一般,以后少不得有做主子的命。”

    皇帝一旦由侍寝宫女初通了人事,就算了正是开荤了,以后再临幸其他宫女嫔妃就不会受到阻拦了。玉溪见崔嬷嬷会错了意,也不多解释什么,只能苦笑着点点头,送走了崔嬷嬷。

    崔嬷嬷前脚走,宁完后脚便来了,先是笑眯眯地半屈着身子请了安,手里还提了竹篮,方起身就对玉溪笑道:“玉溪姐姐,前几日正是开宫门探亲的日子,家里捎来了一些东西,我记得姐姐是朔州人士,便托人也带了些朔州的土物,望姐姐收下。”

    玉溪接过篮子,脸上并无半分动容,却也笑着道:“说罢,又犯了什么事儿,要我替你兜着?”

    宁完尴尬地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道:“这次我可没犯什么事。”

    俄尔又继续讨好着:“近来不是正在挑选御前的侍寝女史,恰巧里头有个宫女是我老乡,叫钱灵儿,她家里托人来说了几次,让我帮衬帮衬,我哪帮得上忙啊,可碍着情分又不能不管,只能舍下脸来求着姐姐你了。”

    如今为了这事儿,底下人四处寻关系,找门路的不在少数,可在御前办事须万分小心,玉溪多年来奉着明哲保身的宗旨,关乎皇帝,她只一心办好自己份内之事,绝不多管一事。玉溪正了颜色,对宁完道:“小宁子,你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御前的规矩也不是不知道,别说太后那边,就是皇上也历来憎恶底下人勾结攀附,此事我怕是帮不了你。”

    宁完面露失望,怏怏道:“姐姐教训的是,可我实在抹不开面子驳了情面。你也知道咱一旦入了宫,以后就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都盼着有个出路,飞黄腾达咱也不想,只不过想混个脸面。”

    一入宫门深似海,宫女如此,混不出头的太监更是凄苦。一则宫女若被皇帝临幸总有出头之日,不若也可在年满二十五放还出宫,虽寻个好人家嫁了已经不可能,但好过太监,一生无出头之日。宁完此举不过是为自己寻条后路,太监与嫔妃结盟,这在宫里也是寻常事。

    玉溪微微叹息,只不过说上几句话,倒也坏不了事,一切终究得看皇帝的意思,便妥协道:“旁的我也帮不了,最多提点几句而已。”

    宁完听罢大喜过望,连忙道谢,作了一揖方神采奕奕地告辞了,却不见玉溪目光幽然地正出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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