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千夏觉得挺烦的。
几个混混里为首的刀疤脸别看长得凶神恶煞，走起路来脚步却是虚浮的，一看就属于身体需要调养的类型。她没明白这人笑起来都带喘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在家歇着，非得拉上几个装腔作势的小伙伴到大街上来欺负人。
她其实很喜欢这条街道，那种脆弱的、摇摇欲坠的破败气息很像电影里的场景，在日落之后别有一番美感。
可惜现在她不喜欢了。
“哥哥，你们这么多人我有点怕。”倪千夏那双狐狸眼不安地眨了眨，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刀疤脸的视线从她脸上滑过，头也不回地叫其他人退后，自己则往前靠近了一步。
就在他准备低头听她说话时，倪千夏忽然感觉一阵风从脸前掠过，随后的画面像是定格动画一般，一帧帧地在她眼前播放。
她看见刀疤脸的后领被人拽住，然后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
倪千夏有瞬间的愣神，紧接着肉体撞上垃圾桶的闷声响起，吓得旁边一位的无辜路人原地蹦了起来。
路人是个有眼力的，发出一声尖叫后便匆忙退场。只剩刀疤脸躺在垃圾桶边想骂又骂不出声，挣扎几次都摔了回去，让整个画面变得有些滑稽。
刀疤脸的小伙伴们没敢去扶他，他们集体化身向日葵，以相同的角度盯紧刚才出手的人。
喻辰单肩背着黑色的书包，背对路灯，逆光的五官线条更深，表情淡淡的，脚下的影子拖得很长。
倪千夏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只知道危机解除了，便把伸进书包夹层的手收回来垂在身侧。
周围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喻辰，你少管闲事。”
喻辰看他一眼，没说话。
那人默默地收了声，旁边有同伙想接力开骂，结果刚张嘴便看见曹子明就站在几步之外，吊儿郎当地靠着电线杆看着这边。
于是这下更没人敢出声了。
喻辰没管其他人面部表情有多丰富，径直走到倪千夏面前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他一起离开。
倪千夏看了看还在地上躺着的刀疤脸，跟在男生身后走出去一段才问：“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喻辰问。
他问得很坦然，就像早已习惯类似的场面。
倪千夏没再说话，两人之间隔开一点距离，沉默地远离事发之地。直到回头已经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她才停下脚步：“刚才谢谢了。”
喻辰点头，说：“东西给我，你拿着不安全。”
“……什么？”她不解地问。
喻辰不耐烦地舌尖顶了下腮帮，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更何况附近的的闲事他也管不完。
从他出生以来，就看着周围的人都生活在被时代抛弃的死气沉沉里，只有躁动的年轻人才能在大街上制造出一点活力——哪怕那些发泄般的活力才是导致这里更加没有希望的原因。
就像刚才那伙人一样，在街上调戏调戏落单的小姑娘，以为这就是他们成群结伙的能耐。
可说穿了他们也就这点能耐，进派出所都蹲不了几天的水平。他之所以出手帮忙，纯粹是不想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跟我装傻呢？”他转过身，把倪千夏逼到墙角。
女孩被他挡住了去路，她依旧扬着脸，下巴到脖子的线条漂亮而纤细，V领的连衣裙透出一点胸口的皮肤，莫名让他想起一些与柔软有关的词汇。
喻辰错开视线，一手撑在墙上，同时弯下腰将另一只手探到她腰后。
晚风拂开残余的暑气，把她的呼吸声吹到他的耳中。
夏天的衣服都太单薄，手腕不小心擦过她的连衣裙，他没敢集中注意去想那是什么触觉，指尖碰到书包夹层里某个物品，便用力往外一抽。
下一秒，警报声骤然划破长空。
·
喻辰从小到大十七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
他站在路边，看倪千夏顶着清纯的笑脸把被惊动而来的大叔大妈们都劝走，无语地瞟了眼手里粉红色的警报器。
还他妈是个冰淇淋的形状。
等围观人群都散了，倪千夏才转身走过来，脸上揶揄的笑意在看到男生冷着一张脸时变得更加明显。
男生抬手一抛，粉红色的弧线从空中落到倪千夏的掌心。
她侧过身把警报器重新挂好，好奇地问：“你本来以为是什么？”
喻辰沉默地站在路边拦车，少年长手长脚，伸出去的右手指尖没有用力，自然地往下垂着，光影从他指缝间川流而过。
他没有回答，倪千夏也不再追问。她拿不准喻辰是不是有点生气，毕竟他本来好像话就不多，刚闹完笑话不想搭理人也是正常表现。
倪千夏想了想，说：“我请你吃饭吧。”
一辆出租车在两人面前停下，喻辰将手揣进兜里：“这片乱，早点回家。”
“哦。”倪千夏伸手去开车门。
已经站在车边的喻辰扭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你干嘛”的意思。倪千夏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
两人异口同声：“你不住这里？”
“……”
·
出租车在路口掉头，往市区开去。
喻辰坐在副驾，抬眼看向后视镜。纤瘦的女生抱着书包，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街边商店招牌的灯光映照在她脸上，人就沐浴在绚烂的光里，五官线条干净得不像话。
看起来挺乖的。
乖得喻辰都怀疑当她被人围住的时候，神色中流露出的危险都只不过是他一时眼花。
才会导致他以为倪千夏在书包里藏了一把刀。
喻辰收回目光，想起上车前听到的解释。
她说：“我从补习班出来坐错车，下来后就迷了路，所以才在街上乱走。”
很不走心的一句谎话，毕竟宁城地势平坦开阔，但凡不是傻子都能跟着手机导航的指引找到正确的方向。
喻辰懒得追根问底，知道她也要去商业广场就让她上了车。
快半小时后，出租车在广场附近停下。
喻辰付了车费一回头，才发现倪千夏不知何时已经在车上睡着了。小姑娘把书包当成抱枕，小巧的下巴搁在上面，人缩成一团，睡成了一只无害的动物。
他下车走到后排，敲了敲车窗，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便索性打开车门喊她：“醒醒。”
她迷糊地睁开眼，盯着车内某个位置出神。
喻辰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算上昨天在便利店里初见那次，他俩也才认识一天，可他已经好几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冷冷清清的表情。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一样。
过了几秒，倪千夏回过神来，下车时跟司机道了声谢，轻轻地把车门合上。
晚上八点多，正是商业广场最热闹的时候，两人相对无言的状态与周围繁华的景象格格不入。喻辰顶了下肩，把滑到一边的书包背好，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走掉。
考虑了一会儿，他出声问：“到这里不会迷路了？”
“嗯，”倪千夏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说，“你饿不饿？请你吃点东西吧，今天你帮了我大忙呢。”
喻辰是真不饿，他离开前刚跟曹子鸣吃完饭，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囫囵地咽了回去。
他转身停住，女生的目光直直地望了过来，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唯独抓紧肩带的手背暗示出她的紧张。
宁城的夏夜温度依旧不低，吹到脸上的风仍带着热气。
彼此心知肚明的信号在空气里翻滚不息。
喻辰忽然笑了起来：“走吧。”
倪千夏也笑了笑，两人都没往商场广场走，而是逆流穿过人群，往昨天那家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新与旧的分割线在黑夜中尤为分明。
面朝老城区的街道像加了层复古的滤镜，灯光都要比一街之隔的区域暗淡许多。梧桐树数十年如一日地守护在人行道上，茂盛的枝桠挡住了城市的喧嚣。
倪千夏走得不快，她对这条街不熟悉，一路都在看这里有些什么店。
路过便利店时，喻辰进去买烟，倪千夏就站在昨天他站过的位置等他。期间手机收到一条消息，严梓榆的秘书说看见警报器的通知了，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不小心碰到了。】倪千夏打字回完，心想如果真遇到意外，按照这么延迟的响应速度来看，那他们恐怕可以直接去认尸了。
喻辰推门出来，拆开烟盒想了想又放回去，问：“想好吃什么没？”
“那边那家冰淇淋店可以吗？”倪千夏左右看了看。
喻辰扯了下嘴角，他现在听到冰淇淋三个字都有点耳鸣，但最终还是没有反对，无所谓地跟她一起走了过去。
进门前倪千夏留意了一下店名，觉得读起来怪怪的，叫梦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招牌时不小心把猛犸两个字给拼错了。
店内空间很高，银色LED串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每一组串灯底部都挂了一只透明的小马，在暖白色串灯的照耀下闪着柔和的光。
环境梦幻得过于小女生气质，喻辰一进来就感到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动作稍微大点都会破坏这里的气氛。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转头发现倪千夏没有跟过来，她还站在店门的位置，仔细阅读门上贴着的一张纸。
喻辰视力很好，远远地就认出了第一行的四个字。
招工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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