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也醒了啊, 快趁着饭菜还热乎来吃两口!”老队长听到他这声音乐了, 桌子下踹了秦爱民一脚, “还不快去给你小爸搬凳子!”
“叔你先吃,我喝口水, 嗓子都干得冒烟了。”
他被渴醒的时候见房里没了丁酉, 连忙去女儿房间敲门, 女儿房间也没人应声, 心里一咯噔, 顺着人声找进厨房, 见众人都在,才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爸?酒醒了?头疼不疼?”秦猫把凉着的蜂蜜盐水端给他, 一连串的问着。
“不疼就是渴。”回答完才一饮而尽, 不过瘾的自己去案板上拿茶壶倒水。
余光扫了哈欠连天的丁酉一眼,对着女儿说 :“快去睡, 你明儿个还得上班。”
“对, 别招呼我们了,孩子不睡好可不成!”
“猫儿去睡吧,等下我洗碗,保准给你洗干净。”
“那我去睡啦!队长爷爷、爸,你们也别熬太晚。”
“去吧去吧。”
秦猫根本不敢当着她爸的面和丁酉道晚安, 连眼神都不敢飘去一个, 脱下围裙回房去睡。
丁酉喝完酒后就没睡过, 这会酒意彻底上头, 迷蹬蹬的抬脚就想跟上。
终于吃饱的秦爱民见小伙伴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连忙把他拉到桌子边坐下,“酉子,来吃点,要不明儿个你胃里该难受了。”
“酉子!别睡!”
累了一天的秦猫躺上床秒睡,梦里丁酉头上长出狗耳朵,身后摇着毛茸茸的小尾巴向她扑来,非得让她撸头…
半梦半醒间听到大卡车的放气声,秦猫脑子里有过一瞬的清醒,知道这是他爸开车送人回村了,随即又沉沉睡去。
“叔,我今儿个有趟比较急的短途,我就不去坐了,下回再去。”秦爱国趁天还没亮把三人送到村口,和老队长说了会话就准备离去。
“那叔就不留你了,工作比较重要。”
“我走了,叔,今儿个露水重,您老路上当心点。”秦爱国摇下车窗嘱咐,一踩油门,车尾排出黑烟,大卡车离视线越来越远。
老队长望着已看不见的车影,感叹,“咱村里阿,最有出息的是爱国,最孝顺疼人的也是爱国。”
秦爱民拎着他小爸让他带回家的东西狂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就算是亲儿子也做不到有点好东西就送回家,他小爸不止孝顺,对他们也和对亲儿子没啥区别。
丁酉面无表情的没答话,心里羞耻的不行,他现在恨不得时间倒流,好让他掐死昨天晚上那个和傻子似的醉鬼。
越不想去回想,那些片段反而愈清晰的浮在脑海里。
最重要的是,猫儿会怎么看他?
“酉子,趁没上工前我去找几个老家伙,合计合计你说的那事,你心里也得再琢磨一遍,下午咱就给全村人开个会,到时候你上台把你的想法也跟大伙说个清楚。”
“好。”
“行,那咱先散了吧!”老队长拎着秦爱国送他的烟叶,背着手先行。
泥巴路滑,丁酉不放心他自个走,“民子拎的东西多就先回去吧,我再送送老队长。”
秦爱民也害怕等下被人看到又问东问西,被缠着半天脱不开身,答应后抱着东西跑了。
老队长不服老的停下脚步,梗着脖子吼他,“送啥送!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了,还要人送!你回去吧!”
丁酉:“队长,我是有事想跟你商量。”
“啥事,说吧!”老队长这才满意的抬脚,他就说他不老嘛,就那几根白头发,他也让老伴给他拔了。
丁酉在心里过了一遍腹稿,开口,“李家村那边有两个十六岁的小子,叫洪大牛和瘦猴,是没爹没妈的兄弟,算是我认的干弟弟,虽说是孤儿,不过挣工分肯下力,人也是老实本分不偷鸡摸狗,我想问队长能不能把他俩的户口迁到咱村?”
老队长从后腰抽出烟锅装上新烟叶,嘬了一口后,笑的露出牙花子,爱国这烟叶,够劲儿烟不大还不辣口。
“这事好办,照你这个说法,那俩小子就算下力气也挣不了几个工分,不是壮劳力他们队长指定放人,大不了咱们搭上点粮食。”
“就是吧,酉子啊!你这名声本来就不够好听了,刚有人想给你起说亲的念头,你就又接回来俩小子,这一家三小子还没父母帮衬,以后你这说媳妇都难啊!”
丁酉除了真心想帮衬兄弟一把外,亦有打消村里人想给他说亲的念头。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他俩再怎么说也能给我帮把手,到时候咱村集体经济发展起来,我兄弟仨能存上点家底,自然也就不愁说亲的。”
老队长琢磨了下,认同的点头,“是这个理,只要你仨好好干,苦也就苦这两年,等他俩长大,都能帮衬你。”
“行吧,这事易早不易晚,今儿晌午我就给你把这事办成。”
“我替他俩谢谢队长。”
老队长不在意的挥手,“谢啥!只要你们这群小子都心思正,不走歪门邪道,我就知足了。”
送了老队长归家后,丁酉返家背了五十斤的杂粮过去,他不能让老队长给他贴补粮食。
不等常婶拒绝,丢下麻布袋就大步离开。
上午上工时,丁酉强迫自己去想经济计划的事,只是脑子一转动,就想到了昨儿晚上的事,越压反弹的越厉害,心里也越羞耻,手上自然也力气越大。
这副埋头苦干的样子被同垄的村民看到,对他的感官又好了一层。
直到眼前停下两双穿着草鞋,露出冻得通红的大拇指的脚,丁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两个眼睛哭肿的小子,脑中才停止那些乱七八糟的思考。
擦去顺着额头流到腮边的汗,笑问:“哭啥?”
“酉子哥…”
平日里能说会道的瘦猴这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前几日他们下工回去时,家里的放着的粮食被人偷走,新炕也被扒的只剩个炕底,找不到偷的人也不能去找队长告状,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他这才懂,就算有了东西,那也要能护住才算是本事。
幸亏他提前学了酉子哥挖了地窖,保住了半袋玉米粒,不至于让他们一下子饿死,可剩下的冬日怎么过?
哪儿想到,一觉睡醒,就得到了个这么大的惊喜。
洪大牛紧攥着背篓的带子,粗声粗气的说:“酉子哥,以后你就是我和瘦猴的亲哥!”
听到下工铃响,丁酉握着铁锹上了田垄,“走吧,咱回家!”
“回家”两个字一出,瘦猴的眼泪刷的一下涌出更多,怎么擦都擦不完。
洪大牛倒是笑的憨憨的,对他来说不管在哪儿,有瘦猴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中午,丁酉下厨奢侈的做了煎油饼,算是庆祝他们成为一家人,首次上手煎出的死面油饼外边黑糊里面夹生,就这样也让三人吃的津津有味。
刚吃完,老队长就敲着铜锣挨家挨户的通知他们去晒场开会。
他们到时,晒场上已经站了许多村民,大部分人手中端着碗边扒着饭边和身边的人闲聊着,看到丁酉过来,人群迅速朝旁边移去,三人周围空出一片空地。
瘦猴被这一幕气的牙齿咯咯响,见丁酉脸上带笑,以为他是气笑的,担忧道:“酉子哥…”
丁酉:“这没什么,我没生气。”
他是真的没生气,他视如生命的人都不在意他的名声,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为什么要生这些不相关人的气?
老队长等人都到齐后,重重的敲了三下铜锣,站在半人高的大石头上扯着嗓子喊:“都别嚷嚷了,听我说!”
“咱这儿的镇上、城里都开了集贸市场,这集贸市场是啥不用我再说了吧?”
一听集贸市场,刚刚还交头接耳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老队长很满意他们的反应,清了清嗓子。
“这对咱庄稼汉来说是好事,咱们家里多余的东西都能拿去换钱。”
“但咱们穷啊!吃都吃不饱哪儿来的东西去换钱?”
底下的人纷纷点头应声,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老队长抬手压下这些声音,把丁酉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所以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了下,决定弄个集体经济。”
“啥叫集体经济呢?就是咱大家伙一块干副业,等收货后由村里出面卖出去,再把钱分给大家伙,但不是平分,得和记工分一样,谁家干的多谁就分的多。”
“而且呢,这卖来的钱也不是都分给你们,比如赚一块,只能分八毛出去,这剩下的两毛,一毛作为咱们盖学校的资金,一毛留在咱队里帐上,以后谁家要是一时不趁手,可以来队里支钱。”
“支钱的时候你得打欠条,欠条上得写明还钱日期,最多不超过两年,要是还不上,到年底,咱队里就直接拿工分抵。”
“你们说这咋样?赞不赞成?”
咋样?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以后他们再也不用怕,因为娃病了而没钱去看,就给娃用土方子,娃能不能扛过去全靠天意。
他们也能带着娃去找白大褂啦!
更别提还能让娃读上书,傻子才不乐意!
“我赞成!”
“俺也是!”
“愿意愿意!俺们愿意!”
瞧着底下有几个妇女想着娃,抹着眼泪手举的高高的,扯着大嗓门喊愿意,那声音震的地面都能抖三抖,老队长心里苦酸,都怪他没本事,让队里的人这么穷,连娃生病都去不起城里找白大褂看病。
又敲了三声锣鼓,“那就让酉子、就是狗子来跟你们说说该咋做,咱们才能挣得起钱,以后你们都跟着酉子后面干!”
底下静了一瞬,和周围的人的眼神交流确定自己没听错后,齐刷刷的盯着已经站在老队长身边的狗子,随即吼的比先前的还大声,只不过这次是反对居多。
老队长气的连敲几声锣都没压下这些声音。
凭啥是他!别没赚到钱先被扫帚星克死了!”
“就是就是!我家三代单传就这一根独苗,可禁不住他克!”
“扫帚星滚下去!离俺们远点!”
“放你娘的屁!要真克人,就你这破嘴头一个得被克死!”
“那是我离他离的远!离近点我现在坟头草都三丈高!”
“我们老秦家和酉子走的近!可我家日子过得比你家好多了!”
“对啊…秦老三家这不越过越红火?”
“那是人家有个好‘儿子’孝敬!我要是有那么个儿子我过得更滋润…”
“光听你们说狗子克人,也没见他真克谁啊!”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瘦猴人蹦的高高的,尖着嗓音吼着:“我酉子哥不克人!那都是封建迷信!是要被破除的毒瘤思想!”
本来人群中就在思考丁酉到底克过谁而安静不少,‘封建迷信’一出,连叫的最响的那几个也不敢再吱声。
老队长先前还怕丁酉被这些话气的撂挑子不干,见他脸上苦笑,抓着裤子的手指都崩白却还没下去,心疼起来,这孩子仁义啊!
再开口像老了好几岁,“酉子啊!是个仁义的好孩子,以往你们都躲着他骂他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可他心里头有了主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
“你们认真想想,他真的克过谁家?我跟这孩子处的时间多,可我还好好的站在这,不是我吹,你们有些壮劳力挣得工分还没我个糟老头子多!”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听他说,那刚说的事就算了吧!我们几个老家伙可没这个本事,法子都是酉子想出来的。”
“以后娃生病啥的,都听天有命吧!散了!都散了吧!”
老队长驮着背下了石头,人群却没散开。
“我愿意听!让狗子说说怎么个挣钱法!”人群中一个妇女睁着哭红了的双眼,打破了安静。
“那就听听呗!”
“不成!就算俺们饿死!都不要扫帚星的…”
躲在后面的男声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刚刚还挤得没法下脚的地这会空出一片,周围的人看他得眼神和看傻子似的。
“王二麻子!你傻啊!要都是死我宁愿吃饱了克死!”
“又是你个兔崽子捣乱!”秦爱民直上前一手捂嘴,一手抓着呜呜叫的王二麻子领子往外拖去,“别听这兔崽子瞎说,要想吃饱饭你们就得听酉子咋说。”
老队长在心里夸了秦爱民一通,问众人,“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听?”
整齐的声音回答,“听!”
“那酉子你就给他们说说。”
丁酉站在石头上,一开口,低沉的嗓音自带静场效果,“首先是办养殖场…”
“最后,小鸡仔正常21天就破壳,养个几天,就能出去卖小鸡仔,不卖咱村每户也能养5只,鸡生蛋,蛋都是钱。”
丁酉说完就从石头上跳了下去,底下的人群已经懵了,咋啥事被狗子这么一说,都是钱了呢?
狗子还说了,小洼山上的毛栗、秋果子再过几天就能换成钱…
而且狗子还要教他们孵小鸡!
老队长实在没力气再爬石头,站在旁边抽着旱烟,“你们听完有啥子意见不?没意见咱就按酉子说的办。”
“没有!”
有几个还在犹豫的也被这股气氛带的坚定回答,反正狗子都说了过几天就能挣到钱,挣到了再继续干,挣不到的时候不干他们也没啥损失,废点力气算啥?
老队长提着的心放下,望着撸着袖子恨不得现在就上山的众人,连忙交代。
“不过副业归副业,地里的活计还是不能丢,这样吧,要是下晌你们干的快,咱们就提前下工去打毛栗!”
“快上工了,都散了吧!”
众人三五成群的离去,先前哭过的那几个妇女还特地来跟丁酉打了招呼才走。
等人走完了,空旷的晒场只余他们三人,瘦猴闷闷不乐的出声:“酉子哥,明明这些人对你一点都不好,你为啥还要费心费力的帮他们。”
丁酉笑了笑,“枪打出头鸟,我单干只会把自己变成别人的靶子,大家都富起来我才安全。”
瘦猴琢磨后恍然大悟,他现在越来越佩服酉子哥了。
下午上工时,村民们就像打了鸡血,个个有用不完的力气。
老队长背着手绕着田边巡视了一圈,心下满意,说话算话的提早放了工。
村民们喜气洋洋的背着背篓上山摘板栗。
几天下来,晒场上晒干的板栗堆成山,村民们不管上工还是下工,总要绕一段路去晒场上看一眼,在他们眼里,那些都是堆着的钱。
老队长嘬着旱烟挑了几个人和丁酉一起去城里卖板栗。
天还没亮,几个人套着三辆骡车在村民火热的目光中离开,深夜时骡车都没归来,晒场上等着的村民们的心情也从期待到忐忑到失落。
王二麻子抄着袖筒子蹲在场边,往地上吐了口痰嘲讽,“嗤,你们真是穷疯了!扫帚星的话也信!哪个村没有板栗!咋没见别人去卖!”
“二麻子!你个兔崽子是不是皮又痒了?”秦爱民听着人群中后悔的议论声,黑着脸举着拳头冲他挥了挥,“三大车的货哪有快卖完?再说咱村离城里又那么远,一来一回就得半天!你急啥?”
“反正你又没上工,卖不卖跟你有啥关系?你在这多放什么屁?你当咱村的叔、婶都跟你样的这么蠢,被你两句话就挑拨的后悔?”
人群中的几个人顿时脸色谄谄的住了嘴。
先前哭过的几个妇女帮腔,“卖不掉咋了?就算卖不完那东西还能当粮食吃!”
“可不是!回家给娃煮煮,娃儿还爱吃呢。”
王二麻子揉着伤刚好的屁股起身,生怕秦爱民再揍他一顿,丢下话溜得比兔子还快,“我就等着看卖不出去的时候,你们嘴还有没有这么硬!”
在家里等的晚饭都吃不下的老队长抽着烟过来,“民子说的在理,他们没这么快回来,明儿个还得上工,大家都散了吧!”
等众人都散去,老队长站在晒场上许久才愁眉不展的回家睡觉,一夜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披上棉袄坐在炕头抽烟至天明。
常婶醒来就被满屋子的烟雾熏得咳嗽个不停,气的垂着老伴骂。
“你这身子骨不要了是不是?你瞅瞅这屋里飘的烟!回头我就把你那些烟叶子给你一把火烧咯!”
老队长叹了口气,酉子他们不回来他这心就静不下来。
“不知道酉子他们到底卖的咋样…”
常婶穿好衣裳拾着铺盖上的落发,不在意道:“卖不出去也没啥,往年没卖过也不见咱们过不下去,至于你愁成这样?”
“你不懂…”
常婶没好气的抖着枕巾,“就你懂!谁有你大队长懂得多!既然懂得多还不让开,没看到我要卷铺盖了!”
“队长队长!酉子他们卖完回来啦!”外面突然传来声音兴奋洪亮的呼喊。
“真的?”老队长猛的起身,未睡加上烟抽的多,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不顾常婶让他小心点的焦急声,急匆匆开门大步迈出去。
边套着棉袄边追问来人,“真的是卖完了?全卖完了?啥时候回来的?卖了多少?”
来人被他问的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架着老队长走的飞快,“他们刚进村口,您老自己去看。”
两人刚到村口,就见骡车被闻讯而来的村民们围的水泄不通,老队长的小儿子秦柱子站在骡车上欣喜若狂的和村民们显摆。
“…谁知道狗子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糖炒板栗给那女同志尝,瘦猴说这东西营养高着呢!具体咋说的我记不住,不过瘦猴说的头头是道的,说完那女同志就晕乎乎的要了两麻袋!”
“还给人大婶尝用栗子粉掺玉米面做的馍馍,瘦猴又跟个唱快板的似的凑上去把那粉子夸出一朵花来,连我听着都觉得比白面还好!反正那婶子听完也要了一麻袋!”
秦柱子说完砸吧了下嘴,“还别说,那馍馍味还真不错!”
“就这么着,卖到大半夜才卖完!连夜赶回来,我们都没合过眼。”
村民们最关心的还是钱,急急催着:“那你倒是说你们卖了多少钱啊!”
“是啊!快说啊!都急死我了!”
秦柱子挠着后脑勺卡了壳,“这…这我们还没数过,不过装了一麻袋的毛钞,肯定不少。”
老队长终于艰难的挤了进来,“这得算过才知道,放心少不了你们的,先让孩子们回去眯会觉,中午咱们再在晒场分钱。”
众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看着车上的麻袋眼睛都放了光,上工时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都分到多少,平常一上午才能干完的活,今天大半晌午的就干完了,下工后饭都不做,搬着小马扎去晒场等着。
老队长见他们如此,只好把对完账刚睡下没多久的丁酉喊醒,带着他去了晒场。
和先前嫌弃丁酉的态度不同,众人如今见到他和看到移动的毛钞一样,热情的围上来打招呼。
“狗子,吃饭了没?要不今儿个中午来婶子家吃?”
“你家天天菜糊糊有啥好吃的?狗子去叔家,叔让你婶子给你炒鸡蛋!”
“狗子去我家指定不让他喝糊糊,咋滴也得让他尝尝我的手艺!”
“去我家!”
“我家!”
老队长敲了下手中的锣,拧着眉怒瞪着拉着丁酉胳膊的妇女们。
“快放开酉子!再扯下去他衣裳扯坏了你们给他做?你们还想不想分钱了!”
见婶子们松手,想给他抚平衣裳,丁酉吓得连忙后退,“我吃过了,谢谢婶子们的好意。”
“那下次来婶子家吃,婶子给你…”剩下的话在老队长的怒气中吞回进嗓子,低着头回到人群中。
两人这才顺利的走到大石头边上,明明一夜未睡,此时却容光焕发的犹如吃了仙丹妙药的老队长敲了三下铜锣后,开了口,“这东西咋卖出去的,那几个小子也说的够清楚了,没有酉子咱们咋拉去城的就得怎么拉回来。”
“所以这次我做主,昨儿个去城里的每人额外补贴两块钱,丁酉给十块,你们看咋样?”
“成!”
“听队长的!”
老队长:“账也算出来了,这一趟咱们拉去的毛栗总共卖了三百六,减去那两成和昨儿进城的补贴,还有268,咱村60多户,除了王二麻子那几家没上山的,你们每家大概能分5块钱,不过具体分多少,还得看你们那几天的采摘量,每家户主出来,咱们分钱!”
见底下人都惊呆了,老队长不厚道的笑出声,别说村民们了,连他刚听到丁酉和会计算完的数目后,烟锅都被惊的摔在地,要知道他们村壮劳力最多的李大柱家,全年无休的出工,到年底也只能分到120块钱。
老队长又敲了三下铜锣,扯长着调子,“分钱喽!分了钱给娃儿们买糖甜甜嘴喽!”
这下人群炸了锅,除去没上山摘栗子的那几家面如土色,其余的人家个个欢天喜地的和过年了一样,看着坐在老会计身边的丁酉眼睛都冒着红光。
狗子哪儿是扫帚星啊!这分明是个财神爷!怪不得李瞎子会瞎,财神爷都能说成扫帚星,能不瞎吗?
想着狗子还要带他们用炕孵小鸡仔,心头越发火热。
说不定他们以后不止能吃饱,还能天天吃上肉哩!
领到钱后,众人对丁酉更是热情,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丁酉七嘴八舌的打听什么时候教她们孵小鸡仔。
见丁酉说的嗓子都哑了,这群人还不走,“粉丝”们不乐意了,赵二丫带着姐妹推搡着这些人离开。
自从分到钱后,先前哭的最厉害的赵二丫和她的姐妹就成了丁酉的粉丝。
摸着口袋里的钱她笑的慈爱,再攒点钱就能带小闺女去城里找白大褂治哮喘了,所以在她眼里,丁酉就是她的半个救命恩人。
王二麻子带着两个跟班眼睛通红的看着领完钱的众人,心里越想越不服气,他不信扫帚星这么有本事,这次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
“哥,要不难也跟着扫帚星干吧?”丑羊死死的盯着别人数钱的手,恨不得抢过来塞进自己荷包。
“干你M!”王二麻子抬脚把丑羊踹个趔趄,“要老子向那扫帚星低头!这辈子都不可能!”
“可是哥,有钱呢…”
王二麻子瞅着村里花寡妇家的小子捂着钱傻笑,拍了丑羊一巴掌,向旁边努嘴,“想钱还不容易?晚上哥就带你们去弄钱。”
三人鬼鬼祟祟的跟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丁酉忙的脚打后脑勺,每天田里——村民家——宋长生家三点一线的奔波着,白天上工,下工后带着秦爱民教村民们用炕孵小鸡仔,和老队长斟酌养殖场的事,幸好的是秦爱民学会后帮他分担了一部分工作量,否则他就是把自己分成两半亦忙不过来。
晚上抽空跟着宋长生学习,随着课程的提高,他愈发的感到了课业上的吃力,为了能专心致志的学习,也不再跟着村里人出去卖农副产品,全权交给了秦柱子,秦柱子顺便要走了连能说会道的瘦猴和老实厚道的洪大牛。
在失败过几次后,村民们终于用炕孵出第一批小鸡仔,拿到鸡仔换的钱,众人干劲更足了。
村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养殖场的猪仔们快乐的长着膘,用锯末、稻草、蜂窝炉组成的鸡舍,成功让里面的鸡抵抗住了严寒,为了让这些鸡不饿着,老队长特地挑了村里的两户寡妇去养蚯蚓、煮鸡食。
母鸡们吃着煮熟的蚯蚓,每天下蛋特别勤,攒够几百个蛋后,老队长大手一挥,把这批鸡蛋分给了村民们。
当天家家户户都吃上了鸡蛋,心里美滋滋的同时,对丁酉的态度也从唯恐避之不及,变得钦佩敬仰,就连村里的小孩子现在见到丁酉,也会笑嘻嘻的喊声,“酉子哥。”
甚至家有未嫁女的都暗戳戳的把丁酉列为女婿首选,而姑娘们听到父母的意思后,也是头一低,羞红了脸。
用脑过度睡眠不足加上忙碌,丁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却不是之前骨瘦如柴的瘦,而是肌肉紧致带着力量感的瘦,脸上亦褪去少年的青涩与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内敛。
而这个深沉内敛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桌前,举着秦猫曾经给他的狗头形状的肉盒子,拧着眉抿着嘴生气。
老鼠都没能叼走它,怎么就发霉了呢?他明明有把它用油纸包好,每日放在炕边上加温。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把这当做信物留到现在,而是吃到肚子里。
浑身散发着阴郁之气,把肉盒子装进铁盒子里,埋到门口新栽的桃树下。
摸着桃树的细杆,心里好过了一点,三年后猫儿就能吃上粉嫩多汁的桃子了。
想起秦猫,再也压不住那股相思,找老队长请过假后,后半夜拎着干草编成的笼子装了两只黄绒绒的小鸡仔去了城里,到城里后直奔百货商店四楼。
“同志,我想看下这台收音机。”丁酉指着玻璃柜下的小型银色收音机说着。
收音机柜台后坐着的售货员是个带着眼镜的青年,正在用布擦着手中收音机上的灰尘。
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走过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扶了扶眼镜笑了。
“同志,您这眼光不错,这是 “单塔”牌最新的袖珍式半导体七管中波收音机,目前是咱市里的独一份!”
也不在乎丁酉是否真的买得起,拿出收音机小心翼翼的放在柜台上,从包装盒里拿出收音机线路图,热情的解说着:“这台收音机能收听十来个电台的节目,你只要转动这边…”
丁酉认真听着,上手试过后发现确实如售货员介绍的那样,决定就买这台。
“就要这台吧,同志,请问这台多少钱?”
见他真的买,青年更加热情,“收音机专用票加一百七块钱。”
丁酉掏出信封袋抽出一叠老人头,数出十七张和收音机票一起递给售货员,“辛苦同志了。”
收音机票是他从黑三那淘换来的,虽然最近队里出去卖东西他没跟着,不过每次都让瘦猴夹带点私货一起卖。
青年把钱票和收据夹在悬在铁丝的夹板上,手臂使力扬起夹板,夹板顺着钢丝滑向了收银台,等待夹板飞回来的空隙,快手包好收音机,热心的问:“同志是来买结婚要用的三转一响的吧?隔壁手表柜台那新到了一批浪琴手表,你可以去看看!”
丁酉耳朵尖微红,“谢谢同志。”
青年从滑回来的夹板上取下收据盖上柜台章连同收音机递给丁酉。
“不客气,为人民服务!”
丁酉手中没手表票,就没去看手表柜台去看,拿着收音机离开。
“啧,小王,刚那男人虽说长得俊,可打扮的就是一副穷酸样,怎么花170眼睛都不眨一下啊?难道越有钱得打扮的越土?”旁边柜台的女售货员凑过来和青年八卦。
青年继续擦着收音机,头都不抬的回答:“那我怎么知道?”
他都不记得刚才那男人的穿着,因为他第一眼只注意到了男人的气质。
“嗳小王,你说你怎么长得连那男人一半俊都没有呢?”
青年翻了个白眼不出声。
出了门的丁酉在商店门口背风处等着秦猫,只要视线里出现蓝色身影,他就下意识的望过去,见不是秦猫,又失望的垂眸。
他垂了眸,自然也就没看到那些女孩子羞红的双颊。
许久后,一双黑色系带圆头皮鞋在他的视线里站定,丁酉抬头,就见穿着棕色大衣,颈上围着鲜红毛线围巾的秦猫,冲他眨着眼,糯着声音道:“你好呀~丁同志。”
丁酉笑了,眉眼犹如冬日里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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