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傅深

小说:山海农家乐 作者:雁久归
    黄昏时分,夕阳即将坠入海中,西方的天空燃烧着一片晚霞,将一切都染成了灿烂的金色。

    衣着简陋的人们围绕着大陆中央的一株巨木,跳起了奇异的舞蹈。

    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自树中飘出,融汇成一个身穿无袖丝绸长袍的高大男人。

    当他完全凝为实体时,有缥缈的歌声自云端传来。

    人们停住了舞蹈,俯身投五处于地(1),聆听神谕。

    ......

    《山海经·海内南经》有云:有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欒,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建木是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众帝以它为梯,上下来往于人间天庭。

    那是神治的时代,神明可以自由来往于人间界,人间处处可见神迹。

    作为桥梁的建木,也时常脱离本体,以元神化为人形在外行走,并为自己取名傅深。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民渐渐不再信仰于神,而神明也不再显露于人前。众神退居天庭,山海界也与人间界渐渐割裂,神州大地由神治转向人治。

    人间正式迎来末法时代。

    由于两界的分离,傅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于是化为种子陷入深眠。

    这一睡,便睡过了沧海桑田。

    ......

    清晨,薄雾笼罩着整个海市,云层之间,有点点凡人看不到的金光逸散出来,它们渐渐汇聚到一起,景色格外壮观。所有生活在海市的妖怪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眼中倒映着那一道金色的河流,仿佛映满了希望。

    但妖怪们看不到的是,那金光向着一幢居民楼飞过去,最终融入了一株被人放在窗台的幼苗身上。

    那幼苗舒适地摆了摆叶子,又猛地停住了,整株植物僵成一块木板,动作非常人性化。

    ......

    能不人性化吗?!

    傅深整株幼苗都要崩溃了!

    他自山海界与人间界彻底分离的那一刻,就开始沉睡,但饶是他几乎称得上寿与天齐,也没办法在瞬间就接受自己从通天神木退化成一棵柔嫩的幼苗。

    傅深望天兴叹了半晌,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而残酷的事实。

    刚刚自天界而来的灵气唤醒了他的神志,但这些灵气不足以支撑他恢复。而他身处的陶盆似乎限制了他的动作,傅深尝试了很多次,没办法从陶盆里跳出来。他长舒一口气,又摆了摆叶子,决意暂且按兵不动,待到以后见机行事。

    心中有了定数,傅深也就有闲情去观察身处的环境。

    稀薄的灵气告诉他,这是两界分离之后的人间界。但无论是窗外的景色,还是屋内的摆设,都与他陷入沉睡的时代相差甚远。定睛看过去,除了桌椅床铺,竟然没有一个摆设是认识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间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傅深的视线从有些凌乱显然是有人在上面睡过的床铺上掠过,心下思忖,“看起来此处有人居住,不知是何人如此有幸得遇本君。”

    其实不能怪傅深如此狂傲,他是天上地下唯一一株通天神木,沟通天地的唯一桥梁,三皇五帝,诸天神明皆要通过他抵达彼岸。凡间有人供着他,天上有神纵着他,时间久了,也就慢慢养成了傅深这种性格,直到他在人间行走,才渐渐有所收敛。

    然而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想来那些熟悉的面孔也早已不见了。

    想到这些,傅深心下有些怅然,叶片也不自觉的打了蔫。

    他伤春悲秋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了一阵灵气的波动。傅深立刻打起了精神,支棱着叶子朝波动的地方看过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虚空之处破开一道裂纹,有点点银光自裂纹处飘出,聚拢成人形——正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也是他现如今的“主人”。

    傅深觉得这人容貌有些熟悉,但似乎幼苗状态限制了他的记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只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人不该是这个样子。

    傅深一直紧紧盯着这人的动作,目光又落到了他手里那个玉瓶上。出自自己的直觉,尽管玉瓶严丝合缝一点灵气也没有外泄,但傅深觉得这玉瓶中的东西绝对对他大有裨益。

    迫切需要灵气的傅深不自觉地伸长了叶子,动作有点显眼,他看到那人的似乎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清俊的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他快走了几步,走到傅深面前,伸出手碰了碰那两片小小的叶子,道:“小东西还挺有灵性,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傅深被他一碰,又觉得有些恍惚,熟悉感越发强烈,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那人的手指一触即分,转而拔开了玉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灵气飘了出来,让傅深整个植株都舒展开来。

    就在傅深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瓶子的时候,只听那“主人”迟疑道:“浇多少合适呢......”

    听到这话,傅深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后果不其然,那人又道:“反正是神物,多倒点进去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傅深:“......”

    不不不不不!!!!!有问题!!!!问题大了!!!!

    傅深玩儿命想要挣脱陶盆的束缚逃命去也,未果。

    又玩儿命摆叶子试图表达自己的反对,但即使他把叶子抖得像癫痫犯了一样,不仅没能阻止瓶口靠近他,反而被误认为对于灵泉的急切,让颜珩的动作更加快了一点。

    随着瓶口一点点靠近,傅深顿时心如死灰。

    要说他为什么情绪如此激动,也是有理由的。

    傅深需要灵气,就像人类需要水和食物,而现在这个状况,就像你的身体告诉你,现在想喝一杯水,结果有人“吨吨吨”给你灌了三十杯水下去。而对傅深来说更凄惨的是,他被困在这个陶盆里无处可躲,相当于灌了三十杯水下去以后还捂着嘴不让吐,这就很惨了。

    于是傅深整株苗都蔫了。

    而罪魁祸首颜珩看到这场景并没有察觉到是什么原因,反而惊慌失措地又多倒了一些灵泉进去。

    苦苦挣扎的傅深:“......”

    天要亡我......

    所幸片刻之后颜珩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停下了动作,把玉瓶塞好口放在了一边,掏出手机试图去查一下,然而app点了半天,只显示了一个“系统维护中”。

    无奈之下,颜珩只能打电话给自己的大哥求助。

    “小珩,怎么了?”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听筒对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正在花圃处理事情。

    “哥,我打扰你了吗?”

    “没事,”颜珹似乎往一边走了几步,杂音小了很多,“小珩你在海市怎么样,还习惯吗?”语气听上去仿佛只要他说一句不习惯,就马上冲到海市把颜珩打包回家。

    深谙哥哥属性的颜珩连忙道:“我挺好的,就是最近养了盆花......”

    “你养了花?!”颜珹有些惊讶,“那花还活着吗?”

    颜珩:“......”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误,颜珹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养了盆花,然后呢?”

    “那个花现在有点蔫......我想问问你怎么办。”

    闻言颜珹立刻警惕了起来:“你对这花做了什么?”

    颜珩满腹委屈:“我就是给它浇了水啊!”

    颜珹:“你浇了多少?”

    颜珩迟疑地看了看那个一指长的瓶子,支支吾吾地道:“还......还行吧......也没有浇很多......”

    一听他这话,颜珹立马就明白了,他叹了口气,隔空指挥:“你去看看花盆的土,是不是已经能和泥了。”

    颜珩按照他哥的要求,一步一步检查了一番,把傅深从头到脚轻薄了个遍,最后颜珹一锤定音:“就是浇水浇多了。”

    “那需要换土吗?”

    “还不至于,你去捡两块砖头把花盆垫高,小心别堵了底下的出水孔,然后拿根筷子在花盆里戳几个洞,晾在太阳能照到的地方晒晒。”颜珹道,“下次少浇点水。”

    “嗯嗯嗯。”颜珩小鸡啄米式拼命点头,挂了电话就根据大哥的嘱咐忙碌了起来。

    而另外一头颜家大哥颜珹挂断了电话,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青年凑了过来:“小珩要养花了?怎么这么想不开。”

    颜珹没吱声。

    那青年又道:“小珩天生火命,跟植物八字不合,这些年也不是尝试了一次了,你也不阻止一下。”

    二十四孝好哥哥道:“他开心就好。”

    “啧啧啧,真是郎心似铁。”青年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可怜了那株植物,估计命不久矣啊。”

    被断定命不久矣的傅深,被颜珩搬到了太阳底下。按照常理来说,这办法是没有问题的,可偏偏傅深是那个常理之外的例外,什么晒太阳,土里穿孔根本没用,多出来的灵气甚至因为被土锁住无法外泄,只能靠傅深自己消化。

    简而言之,傅深打蔫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吃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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