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只麻雀站在高高的电线杆上打盹。一阵车轱辘碾过路面的声音吵醒了它，它抖抖沾湿露水的羽毛，垂下脑袋，刚巧看见那辆贴着“爱心家政”标志的面包车停在了荀家的别墅外。
已经有另一辆“杨嫂家政”的保洁车停在那里了。
今天是老太太的八十大寿，荀家连保洁都要请两家，可想而知对此事的期待与重视。两家家政公司的车并排停在门口，除了让人感叹荀家的气派外，更多了点儿对内里乾坤的想入非非。
只有沈耀知道，他今天来这儿，绝不是给荀家打扫屋子的。
他穿着背后印有“爱心家政”蓝底白字标志的工作服，带着自己的人快步穿过停车场，按响了门铃。
“你们找谁？”一个管家模样的小老头儿将门拉开一条缝，支楞个脑袋出来，小心翼翼地问。
沈耀没应声，用一只手撑着门，另一只手伸进衣服的内衬，掏出自己的警员证举在胸前。
老头儿连忙把大门往两边拉，请他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
“杨嫂家政”的员工在打扫卫生，另一家服务公司的人在布置生日宴会的场地，里里外外二十几个人，却都只是低头做自己的活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沈耀边走边回头小声布置：“老宋幺妹儿，你俩直接去荀栃房间，找找有没有什么有用信息；阿房眼镜儿，你俩去会客厅架设备，时间不多，得抓紧了；其他人外面守着，看有没有可疑人员经过。”
他本来是要跟管家去会客厅的，想了想，又亲自把老宋和幺妹儿拎到二楼，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语速飞快地说道：“就这儿了，你俩仔细找找，没准能有什么线索——那啥老宋，内部分裂的话咱就不说了，我是新官，可也没必要现在就烧你三把火，时间紧迫，省点力气干活吧。”
老宋脸上讪讪的，他正准备跟幺妹儿吐槽沈耀新官上任三把火呢，哪晓得沈耀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他还没开口，就被连皮带骨剥了个精光。
沈耀略一点头，关上门出去了，不到两秒又折回来，喊幺妹儿：“那啥，床头那照片，左边那个是荀栃，中间是我哥，我在右边——我俩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没那么好。”
幺妹儿徐濛濛的手正好摸到床头柜上的相框，一看，里面就俩人儿，一个荀栃，另一个不认识，大抵就是沈耀他哥了。她狐疑地看了沈耀一眼，把相框翻转过来，摸了摸，果然有一侧比较厚。打开相框后才发现沈耀的那边被狠狠地折了进去——还真是……看来这俩人关系确实不太好。可话又说回来，沈耀怎么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
沈耀转头冲到楼下，监听设备已经架起来了。荀鹤行坐在会客用的小羊皮沙发里，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贴着脸，脑袋没力地垂着，整个人颓丧得像只东北老黄皮子。
沈耀看了下手表，还有两分半多一点。趁这点时间，他坐进荀鹤行对面的沙发里，伸长腿，从裤袋里摸了支烟点上。
荀鹤行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耀没说话，自顾自吐着烟圈儿。
荀鹤行忍不住问：“你不问我点什么吗？”
“问什么？”
荀鹤行自己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哆嗦着从茶几下抽出一张带血的纸，主动说道：“我早上正准备出门，拉开车门时发现了这个。你看看，这上面的血，是不是荀栃的？”
沈耀瞥了眼仍然留有腥味儿的A4纸，血已经干了，像朵凋零的玫瑰花，破败地开在白纸一隅。纸的正中用黑体加粗打印着几个大字：荀栃在我手上，识相的话不要声张，静等通知。
沈耀把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鉴于你是第一次听，我再说一遍。这肯定是熟人作案，绑匪知道你家车库大门朝哪开，也知道你今早会开哪台车。荀先生，你心里就没点头绪吗？”
荀鹤行无力地摇了摇头，自动忽略了沈耀话里不协调的部分。
沈耀又说：“这人很聪明。你问我这纸上的血是不是荀栃的，我敢肯定是的，但如果真拿这纸去化验，可能什么也检不出来。上面不会留有任何指纹，唾液或者其它随便什么可以暴露他DNA的信息，有也只能是荀栃的。”
“为什么？”
“这不很明显吗？”沈耀身体前倾，伸手指了指纸上那行字，“一般来说，绑匪会要求家属不要报警，但这个人，他显然无惧你报警，他写不要声张——看来他对你很了解嘛，知道对你而言，所谓声张的唯一的方式只有通知媒体……”
“你这是什么意思？”荀鹤行顿时有些生气，声音扬了扬。
沈耀笑笑：“恕我直言，你对这个儿子其实也没多少关心吧。一般人看到纸条都不敢报警，你不一样，你第一时间就打了电话。从你收到纸条到现在才不过三十三分钟，不知是荀先生你决定做得太仓促还是我们出警太快。”
荀鹤行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我自己的儿子，出了事我当然着急，不报警还能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那倒不至于。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这么快就确定这不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呢？”
“你在怀疑我？”荀鹤行不蠢，怎会听不懂言外之意，只是这言外之意太荒唐了些，他气得浑身发抖，“我有什么理由绑架自己的儿子！”
沈耀站起来，伸手安抚他：“你先消消气，我没说你是绑匪，不过你早年也在道上混过，总有那么几个仇家吧。你真没什么印象么？”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荀鹤行不耐烦地挥挥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烟盒，抖了抖，才发现里面没烟，又失望地揉成一团，望着沈耀说，“二三十年前大环境就那样，如今起来的这批人里，哪个不是那样发迹的。你那会儿都还没出生，扯这个没意义。”
沈耀深以为然，大度地将自己刚才的言论推翻，正色道：“那既然荀先生否认自己作案，又排除了仇家的可能，我说一下我的看法——绑匪就在这里。”
荀鹤行狠狠一怔。
沈耀又说：“当然不是说他现在在这里，而是说，他和你们生活在同个屋檐下。他熟悉你，也熟悉荀栃，知道你们的生活习惯，对你们了如指掌。”
“他是谁？”荀鹤行哑着嗓子问。
“可能是你妻子，其他的几个孩子，也可能是管家、佣人，出入频繁的保洁人员、园丁，或者送菜的——人数庞大，牵连甚多，排查起来相当有难度。当然，我们也没有那个时间。”沈耀说完，低头看了下手表，然后迅速抱头蹲下，滚进了茶几和沙发的缝隙里。
窗户应声而碎。
一架无人机嗡嗡地扎进来，贴着荀鹤行的头皮掠过，稳稳当当停在了茶几上。
荀鹤行：“……”
沈耀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他早已预知了一切，荀鹤行似乎有些明白他口口声声说的“没时间”是怎么回事了。
沈耀迅速爬起来，一面检视无人机，一面喊房羽，“阿房能不能查下范围，这玩意儿的飞行距离不超过五公里，遥控者肯定在我们附近！”
“我得看下它的信号频段。”房羽离开刚架好的监听设备，走向临时摆放在凳子上的电脑。
沈耀一把抓起无人机，正要递给房羽，突然一阵酥麻传遍手腕，过电一样烫手，紧接着，螺旋浆四分五裂，零部件都散了开来，一颗螺丝准确击中他的面门。
沈耀，卒。
第二十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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