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我们沉睡在身体深处，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类的一切，完美无缺地融入这个社会，像你们一样行走，微笑，工作，结婚生子。我们如瘟疫悄然无声而又肆无忌惮地蔓延，传播，扩散。

    这种寄生，最终只会导致一个必然结果——”

    ……

    罗曼简单洗漱完毕，急吼吼地赶到约定地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拦路石墩上百无聊赖的侯思蕾。

    和罗曼的中（lan）性（san）风不同，家庭条件不错的侯思蕾从小到大走的都是浪漫甜美路线。B市这么低的气温，寒风冷如骨髓，路人都裹紧了大棉袄的中午，周围就她一个人穿着单薄显瘦的蔷薇色长大衣和毛茸茸的白色短靴，在人群中醒目地瑟瑟发抖，简直是一道美丽冻人的风景线。

    罗曼这种学习上的巨人&生活上的懒人其实一直都不怎么理解侯思蕾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她宁可穿地摊“三块钱一双十块钱三双”的白袜子，把闲钱花在天南地北的旅途费用上，也很难下定决心只为了一双Christian  Louboutin的经典红底高跟鞋，或者一整套昂贵化妆品去啃半个月的馒头，忍受30天不喝一杯星巴克的折磨。可以这么说，她和侯思蕾基本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各方面都是，能够维持彼此友谊到今天甚至没红过脸简直算得上一个奇迹。

    当然，一个桃花运不断缺乏女性好感，一个身心俱man百米内男人缘绝迹，也有可能是她们两惺惺相惜的根源之一。

    说实话罗曼和候思蕾每年见面的机会其实并不多，一个在B大读研，一个在T市的杂志社跑腿；一个基本每天不着家，在出土地兜兜转转，一个按部就班，于社畜和追梦的边缘垂死挣扎。罗曼的字典里从来不存在假期的说法，只有想干不想干，而候思蕾的上司是个“嫁给了工作的碧池（原话）”，周末动不动就被喊去加班，连除夕都不放过。

    两个人一年到头能够相聚见面的日子实在很少，可就算如此，但凡重逢她们就像从未分离过一样总有说不完的话。向来精致毒舌的候思蕾在罗曼面前总能不顾形象笑得像个小沙比，性格慢热的罗曼一遇到候思蕾秒变好奇心爆棚的小迷妹加男友力Max。她们这种从小到大的闺蜜情甚至让无数候思蕾的前男友为之吃过飞醋，候思蕾却根本不在意，她甚至大胆地对所有前任现任放过话：如果哪一天罗曼做了变性手术，她会毫不犹豫地向罗求婚，说嫁就嫁。

    她陪伴罗曼度过了那一段最艰辛孤独的时光，在罗爸新娶、罗岚出生的那段无家可归的日子里，候思蕾收留了她惶惶无依的灵魂。对于罗曼而言，她绝不仅仅是一个最好的朋友，而是不可分割的家人，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存在。

    所以在以撒拿出候思蕾作为威胁时，她的反应才会意料之外的强烈，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罗曼轻轻咳了一声，事先嘱咐以撒道，“我和她在一起玩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出来。”

    以撒：呵，宿主胆子越来越肥了，居然敢命令起它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隐约感受到了它的不悦，罗曼又加了一句，“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你可千万别小看她。我敢保证如果这个世界上终有一个人能发现你的存在，那她肯定是第一个。”

    对于罗曼这种人而言，说出这种话堪称不可思议——就连它在她记忆里窥见的那个“斯儒”都没有得到过宿主这么高的评价。这倒让以撒对这个所谓的“人类候思蕾”空前地感兴趣起来。

    【候思蕾，女，独生女，23岁，B市本地人，父亲茶园承包商，常年不在家。母亲待业，热爱打麻将。从幼儿园时期起交上第一任男友，平均半年更换一次伴侣关系。从二本大学艺术学院毕业后去往T市小有名气的杂志社就职，收入稳定在一万五左右，每个月消费两万往上走，多用于化妆品，护肤品，衣饰鞋包等开销。梦想成为世界顶级网红，到处吃喝玩乐。资深漫威迷，DC路人粉，毕生挚爱香奈儿和罗曼，缺一不可】

    就它所“见”，难道不就是一个虚荣，自尊心强，喜欢被雄性人类所环绕，享受众人追捧吹嘘，整天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享乐，秉持超前消费观，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真富二代·假花呗户の职场女性吗？

    在以撒看来，这样的人它连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嘴里嚷着解放天性追寻梦想，实际上满口抱怨毫无自制力的人，连最低级的寄生虫都不如。

    所以它对罗曼居然有这种朋友还愿意为她跳楼这件事完全无法想象，觉得人类真是可悲极了。

    它觉得宿主真应该多拓宽一下自己的交际圈了，追求强者是所有物种的天性，比如那个新搬来的邻居，就很适合成为宿主的新“朋友”。

    再降低点标准，“斯儒”那样的也勉强过得去。但绝非候思蕾这种。

    势利眼·寄生体此刻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苦心积虑思考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罗曼的交友圈往上走走，就感觉到一个散发着浓（gao）烈（ji）刺（xiang）鼻（shui）气味的女人踩着七厘米细高跟以龙卷风般摧枯拉朽之势扑进了宿主怀里，非常夸张地附送了一个充满爱意的、勒得它直翻白眼的恐怖熊抱——

    “老罗！！！老娘可想死你了哎！——”

    在体内的以撒被候思蕾身上的香水味激得退避三舍时，罗曼倒是非常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好友久违的拥抱，顺便隔着巴宝莉的围巾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背，微笑道，“分手快乐。想吃点什么？”

    ……嗯？有吃的？——以撒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

    “走！搞顿大的，好好抚慰一下我那颗被前男友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候思蕾顺势挽起罗曼的手臂，笑容灿烂极了，“节什么食，减什么肥，老娘要吃肉！我请客！去吃炸得金黄流油滋儿响的五花肉，牛肉，羊肉和鸡腿肉！——”

    嗯……想不到还挺上道的……

    来自肉食爱好者的好感+1.

    罗曼看了看候思蕾的表情，没发现一丁点儿“千疮百孔”的痕迹，反倒是一提到肉就开始眼神放光两颊生晕，整个人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食肉动物的气息，看来是真的没把这次分手当回事，多半是想借此机会和罗曼见个面一解胸中饥渴罢了。

    候思蕾带着她轻车熟路地往百货中心赶，罗曼也难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语调都不由自主地开始上扬，用在以撒看来“饱含宠溺”的目光侧头注视着那个人类女人，笑道，“听说你要当奶奶了？感受如何啊？”

    提起自家的呆逼英短大白，候思蕾就忍不住满脸做作嫌弃的傻笑，装作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满满炫耀的语气拖长声音开口道，“哎呀你是不知道，我家那姑娘生个崽儿有多麻烦，大半夜地把我从床上叫醒让我陪她生，结果足足等了两个小时硬是头儿都没见着，围着我打转不停咩咩叫，烦都烦死了……”

    “结果我等啊等，等到了五点！五点她才开始生第一胎，结果第一胎刚出来就卡住了，把我吓得够呛！好在没什么太大问题，只是大白第一次当妈没经验紧张了，加上她痛得不行又没法子……我摸啊摸摸啊摸好歹她才叫得不那么惨了，那家伙给我魂儿都整飞了……也是真能生啊，足足七个崽儿啊，生到最后都没墨儿了！我好不容易收拾完了，孩子也吃上奶了，回头一看天都亮了，得，一整夜没睡，老娘白天还得上班哪，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罗曼静静地听着候思蕾这番苦中带甜的叙述，忍不住笑弯了眼，颇为羡慕地感叹道，“还是你家大白好，缺心眼儿，跟她老妈一样。我家那个现在都不怎么亲我了，唉……”

    “说谁缺心眼儿呢，”候思蕾白了她一眼，“你可不知道一到换季家里那个毛飞的啊，呼吸都不敢大点生怕呛一满嘴，一觉醒来身边跟枕头大战似的细毛漫天飞，我都快给我闺女梳秃了还是不停掉毛……瞅瞅你家的小菊，又乖巧又懂事手感好还不爱掉毛，简直是梦想中的完美宠物，啊~”

    罗曼摸了摸鼻子，不敢告诉她现在小菊根本不让她碰这个残酷的事实。

    “哎！家里八口子人，我自己都养不活了，要不要送一只给你啊？保证活好任撸还粘人~”候思蕾眉飞色舞，一脸丈母娘看女婿般的慈祥，循循善诱，“说不定还能成为小菊的童养媳哟~”

    以撒顿时眼睛一亮。

    罗曼挠挠头，“我倒是想要，但想想还是别了。我最近忙得很，实在是没工夫照顾小猫。”

    候思蕾一想也是，毕竟老罗成天往外跑她也不是不知道，再说当年罗曼填志愿的时候她也是帮了大忙真心支持她的，也就随口这么一提，耸耸肩，并不在意，“那好吧我再问问最近有没有分手离婚丧偶的同事好了……”

    罗曼瞅了瞅候思蕾略显疲惫的侧脸，“怎么了？灭绝师太又让你每日每夜地加班了？”

    候思蕾冷哼一声，“老娘早就习惯了还会怂她？办公室跨年都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所畏惧。”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有时候还真是羡慕你啊老罗，随时随地想走就走，不像我，一天到晚就困在那小小的房间里对着一群老妖精小妖精假笑相迎，今天炫耀老公开着跑车来接，明天谦虚男朋友送的海边小别墅，后天礼尚往来TF口红套盒对换黛珂白檀系列……嘁。”

    “毕竟哪，我们这个圈子，不就是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然后互相暗褒明贬，自我作践，这不就是所谓‘同事’的真面目？——等有了竞争提拔的机会，分分钟翻脸陷害给你看！什么互赠不互赠化妆品的，算个P——”

    罗曼摸了摸她精致的编发，“谁又能想到站在她们面前的却是拥有B市三套公寓两间双栋别墅外加一辆保时捷的真壕呢？”

    “去去去！”候思蕾没好气，“那是我爹的，不是我的。老娘分手了，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负婆，信用卡余额-25000，连神仙水都舍不得抹脖子的那种。”

    “不是听你说那副总监似乎对你很有意思嘛，”罗曼调侃她，“人家未婚，三十五岁，事业有成，正儿八经的钻石王老五，又对你痴心一片，怎么就瞧不上他了？”

    候思蕾翻了个白眼，“就他？没八块腹肌也敢来追求我？也不看看我前男友的平均标准是什么样儿的……”

    她说这话还真不是吹嘘，候思蕾从幼儿园起就是园花，让所有小朋友都喜欢羡慕嫉妒的那种漂亮，长大了就是班花校花，直到毕业进入了百花齐放的美妆界都是身材样貌都拿得出手的奇葩，追求者能从香山公园排到科学院，她的历任男友无一不是模特级别的标准，可惜到目前为止都不是她的真爱，一个也没能撑过半年。

    其风流和受欢迎程度俨然和罗曼成鲜明对比。

    有好事人曾开玩笑说如果候思蕾嫌追求者多了，可以免费赠一个给罗曼试试，说不定人家就看对眼了呢？——结果被候思蕾一顿炮轰附赠豪气宣言：男朋友算个P，有她家老罗一个头发丝重要？她宁可百合花开都不愿意将自家白菜拱手让人。呸，那些渣男不配！

    所以说不止婚姻是围城，甚至彼此的职业，单身或恋爱都是围城内外的状态。罗曼羡慕候思蕾的好人缘和活泼开朗，她拥有自己一辈子都得不来的种种天赋。而候思蕾觉得自己的生活糟糕透顶，渴望像罗曼一样能够在无人涉足的土地上解放天性，对所热爱的一切投以他人无法企及的专注。她们彼此都觉得对方酷毙了，互相吸引，也互相尊重。从相识到如今，一直保持着朋友之间最好的状态。

    她们这种多年培养起来的默契感让候思蕾的男朋友们都嫉妒得不行，有一个还因为当面质疑了罗曼的性取向被候思蕾立刻分手，哭哭啼啼地转身跑掉了，成为她们美妆圈一整月茶余饭后的笑料。

    “我说，老罗啊，怎么就一个月不见，这头就跟理发师有仇一样搞成这样儿了呢。”候思蕾忍不住薅了一把罗曼参差不齐的短发，满脸问号，“我寻思你颜色染回去也就算了，好歹只是觉得你懒不想补染，这个发型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了衬托我的美也不用牺牲成这样儿啊……”

    说着她顺便上下仔细打量了下罗曼，突然伸手揪了一把她的脸，为那丝滑软嫩的触感“嘶”了一声，瞪大了眼睛，惊道，“还有还有你这皮肤，状态也太好了吧？！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高科技啊？哪个牌子的洗脸仪？还是突然转性开始夜夜敷面膜了？——不对啊你是谁？你不是老罗，你快把我的糙汉子还回来——”

    以撒一听这话瞬间就变得警惕起来：怎么可能！这个人类女人！怎么可能发现——

    “就、就在家呆了一星期就成这样儿了，”罗曼倒是完全不以为意，候思蕾什么时候当真什么时候开玩笑她清楚得很，显而易见现在就是后者，不过还是很心虚地挠了挠后脖子，低声道，“可能临近毕业压力太大，想换换风格了吧……”

    现在时机不对，关于以撒的存在，还是先别告诉她更好。

    候思蕾听她这小语气和小表情就知道不对，忍不住挑高眉斜瞅着罗曼，满脸“我知道你骗我了啊我就是故意不揭穿你”的微妙神色，等到罗曼头越垂越低目光开始往上飘的时候，她嗤地笑了一声，很大哥大地拍拍罗曼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开口，“得了，不想说就暂时别说，我还怕你这块小饼干骗我不成啊？反正你早晚都得老实跟我交待完，哼，老娘这么美，等得起你——”

    说着，她踮起脚一把拦住罗曼的肩背，整个人都几乎挂在了她的手臂上，指着前面的百货中心，豪气万千地开口，“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去！今儿个不醉不归，誓要逼得你给老娘酒后吐真言——”

    罗曼忍不住笑了，“好好好，你想怎样都可以，反正到最后我肯定不会说的，灌多少杯都不行——”

    “嘤嘤嘤你欺负刚刚分了手的伤心人嘤嘤嘤……”

    “对不起，下次我还敢。”

    ……

    以撒瞅着身旁一脸楚楚可怜暗戳戳想要套话的人类女人，再看了看罗曼脸上一直不曾消退的、心知肚明笑意，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