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还想做歌手当明星呢?笑死人了。”
“你竟然还喜欢男孩子,看你平时就是娘娘腔,变态!”
“人家学音乐一节课要五百块呢,你妈靠给人家做保姆拿的出来这个钱吗?”
“你就是个穷鬼养出来的贼!手机就是你偷的!”
一群十几岁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居高临下的围住一个身材瘦弱的男生。男生沉默的蜷缩着身体坐在角落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的埋在手臂里,看不见表情。
温言看得着急又担心,四周却没有能求助的人,只能一个人焦急无力的在他们身后阻止:“你们不要说了!”
他们听到声音后转过身来。一群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明明是最阳光的年纪,脸上的笑容却狰狞如爪牙。
“你还想帮他呢,你也不看看自己,不也是个表子?”
“你妈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你跟你妈一样不要脸!”
“都被人伦奸了,怎么还有脸活着?你不是有精神病总想寻死吗,怎么还没去死?”
“不过你十几岁就被跟你爸一样大的老男人包养,早就脏死了,多几个人有什么区别呢,哈哈哈哈……”
温言连着退了几步,惊谔的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视线破碎扭曲,天旋地转。所有人都在肆意的辱骂她,嘲笑她,几个老师站在不远处,指着她小声议论。她绝望的环顾了一周,又一周,没有一个人出声制止,没有一个人肯帮助她。
那些扭曲了的刺耳笑声和讥讽声越来越大,她绝望的捂住耳朵,紧紧闭上了眼睛,却全是徒劳,眼前的景象和声音依旧无比清晰。
她拼命的摇头,想说话,却怎么努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是的……我没有……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温言猛的睁开了眼。
清早的阳光正好,透过丝丝缕缕的雾色,清冷又明亮。
温言艰难的从沙发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胸腔里像是压抑了太久没有呼吸,怎么控制气息也没法平稳。温言死命的攥紧了手指,紧紧拧着眉,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最终却缓缓地瘫坐到了地上,抑制不住的大声哭了出来。
她已经太久没有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哭过。很久以前她就明白,眼泪没有丝毫的用处。它能换来的悲悯,同情,可怜,全都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她的感受,就像没有人真的想知道那些事实。他们只想满足自己的悲悯之心,或是恶毒的跟风咒骂,享受将别人钉上耻辱柱的快感。
余生还有多长她不知道,可她不想再被任何人伤害。她戒掉了所有的悲喜,封闭了自己的世界,可还是不能控制这念头。
秦禹是她,她就是秦禹。
她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她想提前为自己哭一场。
那些隐藏了太久的秘密,那些无人可说的委屈,那些刻意遗忘的过往,所有的情绪,全都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发不可收拾。
温言一个人哭了很久,直到最后已经发不出声音,全身都是虚软的。她强撑着站起身拖着步子往浴室走,眼睛肿的不成样子。
今天她还有一场活动。
何砚正在化妆室里跟造型师聊天,一见温言走进来,先是皱眉,见她摘了墨镜后,一时愣住。
温言额头上有一块已经结了痂的磕伤,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显得一双眼睛愈发的红肿。
“对不起,我迟到了。”
温言先哑着嗓子开口道歉。
沉默了几秒后,何砚压住了内心原本的火气,拍了拍她的肩,扭头询问造型师:“怎么办?”
这两天因为秦禹的事情温言的话题度也跟着涨了不少。主办方平白捡了个便宜,活动来的媒体比预计的多了一倍。
活动结束后的采访时间,记者们层层围住了温言。他们对着温言浮肿的双眼猛拍了几十张,无比盼望她能现场再哭一场,给他们多提供些素材和话题。
几个中规中矩的问题之后,记者们的提问逐渐犀利起来。
“对于秦禹这件事情,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秦禹第一次经受网络暴力的时候,你也是当事人之一,是否在当时就觉察出他的异样?”
“事件发生时大家对于你和他的关系有很多猜测,作为跟秦禹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抑郁症的情况?”
“演艺人群是抑郁症比较高发的一类人群,对于这一现象和这类人群,你有什么看法?”
温言站在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人群,心里不住的冷笑。
她能有什么看法?
活着得不到这个社会的温暖,死了还要承受这个世界的恶意,这就是她的看法。
何砚走上前拦住记者:“不好意思,跟活动无关的问题请不要发问。”
前排一个娇小的女记者牟足了劲儿把话筒伸到温言跟前,她的声调尖锐而洪亮:“关于昨天发布的新曲以及今天的活动,网上很多人质疑是在蹭逝者的热度,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温言抬眼看她,眼神像是浸过冰水,冷的人不寒而栗。
她握住话筒,刚要回应,却被何砚按住了手腕,力道大的她不禁微微拧眉。
何砚的面色和语调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单曲和活动都是提前定下来的计划,无论是一首歌还是一场活动都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无法轻易改变。我们对逝者保持尊重,但这件事情温言也是受害者。希望大家更多去关注事件本身,引导和谐的舆论环境。”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采访时间结束,谢谢各位。”
还有人不依不饶的追问,被工作人员拦下。在保安的维持下,温言跟着何砚走出了会场。
上车后,阿梁给温言披上一件羽绒外套。
何砚瞟了她一眼:“你刚才想说什么?”
温言没说话。
何砚意味深长的说:“你就做好你的受害者,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见温言不作声,她又道:“人都没了,你这是替谁不平呢?管好自己。”
良久,温言嗯了一声。
何砚面色缓了缓,继续说:“这次你新歌的成绩还不错,看后续怎么样,如果好的话原本计划的新专辑可能会提前。”
温言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欢喜。
何砚轻轻皱了皱眉。
她也拿不准温言今天这幅样子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因为秦禹的事儿,那额头上的伤似乎无法解释。如果是吵架……
见温言仍旧呆呆的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何砚突然问:“你们最近见面了么?”
温言足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转过头不解的看着她。何砚一向不过问她的私人生活,即使说起来也是点到即止,这样直接坦白的询问,还是第一次。
隔了片刻,何砚状似不经意的说:“上次交通事故的后续公关,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见温言仍旧一头雾水,何砚不动声色的继续道:“咱们公司的公关部,可没那么高的效率。”
温言慢半拍的理清了这看似不相关的几个话题间的联系。她微微变了脸色,睁大了眼睛看着何砚。
何砚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感□□彩的告诫道:“你可千万别给我搞出艺术家不食人间烟火那一套。知道你想唱歌,就算是为了唱歌,这路也得顺当点。这事儿怎么看对你都是百利无一害,你给我拿出点敬业精神来。”
她说的每句都在理上,温言沉默的听着,无从反驳。
何砚最后叮嘱道:“明天没安排,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后天不要再像今天这幅鬼样子。”
温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
隔天上午温言约了方医生。
方柔正在整理病历记录,见温言来了,朝她笑了笑,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
“最近我好像又经常梦到过去的事。”温言靠在座位上,仔细回想了一番,又补充,“但很多又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梦里我想帮助别人,但其实自身也难保。”
方柔点点头:“最近生活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言半响没有说话。隔了良久,她轻轻的说:“我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位跟我一样的……有抑郁症的人。也不是很熟。他曾经跟我倾诉过,可我总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帮上他。”
方柔认真的听着,并不急着开口。
温言继续平静的说:“之前我有觉察出他状态不对,有一些本就不怪他的事情,他把所有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我想跟他聊聊,可是被他拒绝了。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坚持一下。”
停了停,她语气轻飘飘的:“现在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方柔听的心头一沉,握着钢笔的手指不禁轻轻用力。她看了看温言,黑色的帽檐和口罩挡住了她的五官和表情,整个人说不出的阴郁消沉。
“他最后跟我说的是对不起。可是,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对不起他。”
隔了片刻,见温言不再说话,方柔温和的开了口。
“其实对于那个人,他的所有心理和行为,你都看得很清楚。你说本就不怪他的事情,他不停的自责,认为全是自己的错——可你现在不也是这样么。”
温言安静的听着,没有反应。
方柔继续柔声说:“你能看的清楚,是因为你觉得你们是同一类人。既然这样,换个角度来想,你自己是很容易被开导的人吗?答案很明显不是。所有事情你都想的很清楚,只是做不到。那么他也一样。”
“你说当初应该坚持一下,只是一个当前情绪的出口罢了。而且你心里应该也知道,即使坚持了,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没试过的事情或许是遗憾,但不应该是反复折磨自己的理由。”
良久的沉默后,温言轻轻的低声开口:“可能是吧。”
她抬起头,语气飘渺的有种不真实感。
“我去参加他的葬礼的时候,总觉得,是自己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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