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舟车劳顿,才踏进绵城境内,还没稍作休息,就被请到了绵城郡守府,府衙外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每一位士兵都神色凝重,恍惚间太医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皇宫。
朱红色的门由内而外的开了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张太医刚刚踏进去,在炎炎夏日,所有的护卫都用白布缠身,口鼻也用白布做成了一个罩子遮住。
张太医年老体弱经不得惊吓,他吓得腿都软了。
“王爷……王爷可是薨了?”
“放肆!”
张太医从护卫的口中才知道这样的举措是为了防止过了病气到自己身上,而不是在绵城太守府办丧事。
走了几步张太医又闻到了浓浓的醋味,他这次学的乖巧了,没有多问。
带路的人将他引进了内院,便离开了,又从内院出来一个白布罩口之人,朝着卧房内通报道:“执笔大人,太医来了。”
“请进来。”房内传来一个略显青嫩,听起来就毫不服众的声音。
却见周围的人听见了如领圣旨,弓着腰打开了房门,一眼都不敢往屋内多看。
太医刚踏入卧房,便听见厉王问道:“怎么是你,周太医呢?”
周太医是厉王的人,绝对不应该不出现在这里。
“这……”太医脸回道:“收到您消息的时候,刚好圣上突发伤寒,周太医他们给圣上治病去了。”这个“他们”用的极好,厉王一下子就听懂了这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宋其琛定是以皇上犯病为借口,把他府上的用惯了的医师也给扣押在皇宫之中,他这一手是真想让自己死在此处。
“太子殿下听闻厉王您染病,更是忧心忡忡,特给您带了口信,说‘您……’”
阴鸷之气在整个室内弥漫:“我知道了。”厉王打断了太医说的话,狠厉的眼神看向他:“你告诉他,本王这辈子都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太子有求于厉王?又或者是要挟厉王交出什么东西?
虽然与他不过是一会的功夫,但是他实打实的离开了三年,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抚摸上了胸口,怕不是应激创伤综合征,一听见“太子殿下”这几个字,心头就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出去找个心理医生的费用公司给不给报。
他这一出神的时间,太医已经给厉王诊治完了:“您的脉象脉位低沉,轻取不应指,重按始得。”他又细细看了厉王身上的状况,沉吟了许久才敢开口:“您这因病邪郁于里,气血内困,则脉沉而有力,为里实证,不过是气血盈亏……微臣开一张补气血的方子即可。”
他这话说完,周围的人不见轻松,反而比方才还要死寂。
小花发病的时候,他们可是都在场的,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京城来的太医竟然说王爷没病,这不是庸医么?
他不敢去看厉王的脸色,将视线飘向了站在一旁的殊曲迎身上,只见他也眉头深锁着,忽然对上了自己的视线,眼中升起了一丝希望,双手递来一本厚厚的册子:“张太医,这是我记录厉王的发病情况,你看看有没有作用。”
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是,张太医接过,随手翻阅了两下,就将那册子递还给他:“你有心了,只是这册子上不曾记载厉王殿下的脉案,对老朽并无大用。”
张太医看面前不过是个刚戴冠的少年,心中本来就有了轻视之心,加上厉王上上下下都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怕是厉王相信他比相信自己还要多些。
什么都不懂,还在不懂装懂。
“这位小友,不是老朽我说你,这府上上上下下白布遮口是你安排的吧,这天气闷热,容易烦渴引饮,体热自汗,中暑了那可就不好了。”
殊曲迎如今并不想和他争辩这个,只是点头称是。
厉王忽然吩咐道:“姜力,把张太医带到疫病所去,什么时候学会看病了,再回来与本王诊治。”
一个小花就将他们吓成了这般模样,若是张太医见到疫病所的那些病人,不知道是否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否还有闲心教育沐执笔。
张太医走后,更没人发声了。殊曲迎将方才张太医递回来的病例打开,看了看时辰,打破了宁静:“王爷,让下官看看您的患处。”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时候还真的不要命的敢往前冲
厉王将头转向殊曲迎的方向,看着前几日将自己视为洪水猛兽的人,如今却敢在此时说话,当真不知是谁给的胆子。
殊曲迎只觉得一阵寒风,然后他掌中一空,这几天认真写的病案册子擦着他的耳边直直的摔在了空中,一张一张被殊曲迎细心写的病案,洋洋洒洒的在空中飞舞,又悄然无息的落下。
殊曲迎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弯腰去捡地上掉着的病案。
他这样的面无表情彻底惹怒了厉王:“滚出去。”
周围人全部退下,只剩下殊曲迎一个人蹲在地上,他没想到病案会被如此的对待,粘的并不牢固,被厉王这么一摔,又被他这样一捡,像是开在他臂弯之间的一朵肆意盛放的白色花朵。
殊曲迎将病案放到桌子上,仿佛没有听到厉王的发怒一般走上前来。
平日里只要厉王一个眼神就能把他吓得腿软,但是这次他却觉得面前的人很无助。
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贴上厉王盖着的薄被,往下拉了不到两寸,那一片深褐色的腐肉就出现在殊曲迎的面前。
有了心理准备,殊曲迎并没有表现出多惊讶的样子,他只是皱着眉头:“怎么这么快。”
回想起当日小花病发时候的恐怖形状,他不敢问厉王独自承受了什么。
“放肆。”厉王面无表情看着他,仿佛殊曲迎刚才看到色令内荏的他是错觉:“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下官放肆了。”
厉王只看到面前那个小执笔,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然垂眼不去看他,还敢伸出手来去探他的额头,闷热的秋日中,独有他那一双皓白的手冰凉,仿佛是浸着水的帕子,却又干干燥燥,没有令人不适的黏腻感觉。
他抬眼只看到了修长的一截脖颈,垂下的眼睫在下眼上映上了一层蒙蒙的暗影,他的睫毛倒是长……
就在他仔细端详殊曲迎的时候,那张淡粉的双唇忽然离自己越来越近?
厉王整个身体都紧绷了,如临大敌一般,额头上的那只手也被主人撤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殊曲迎圆润的额头,他挺立的鼻尖贴在自己的鼻子上面,一呼一吸之间,温热的气息在两人贴紧的面庞中徘徊。
方才他未曾仔细一观的薄唇,贴在自己的嘴角边……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竟然仿佛抑制住了自己身上那股腐烂的味道。
厉王愣了一下神,还没做出反应,忽然感觉自己身上一轻。方才那一股清清淡淡的味道也随之远去。
“你当真以为本王的病气不会过到你身上去?!”
“顾不得这么多了,您有些发热。”他的额头热的烫手,搁一般人早就烧迷糊了,哪能这样意志力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你也滚出去。”
“王爷不必担心传染到我身上,若是传染,我早就在小花那处感染了。轮不到您这一波……”来的太医又不抗事,外面也迟迟没有医师应征,难道真的生死有命?
殊曲迎眼前忽然出现一柄匕首,或许他对这玩意有心里阴影,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感觉胸口的肉肉都好好的呆着,没有平白破了一个窟窿,倒也放下心来。
“不过是腐肉,本王当初在外打仗之时伤口也发脓溃烂过,你给本王将腐肉都刮了。”
“怎么了?不敢么?有胆子忤逆本王,没胆子握匕首么?”见殊曲迎迟迟没有动静,他反而不慌不忙的讽刺起来。
“嘶!!!!”
厉王下一句话还没说,只感觉自己伤口溃烂之处火辣辣的疼,仿佛有人点着火把在灼烧一般,他低下头,看到殊曲迎正用一张帕子抵在自己伤口溃烂处,另一只手竟然——拎着一支酒壶??
感觉到厉王射着火光一样的眼神,他迎了上去:“消消毒之后在割。”
你这个刁民!绝对是想要害本王。
似乎怕他反应过来,那伤口处的灼热还没过去,只觉得冰凉的刀锋快速的贴着皮肉过了一圈,那帕子上多了一滩软烂的腐肉。
在翻找出金疮药厚厚的敷了一层上去。
这一切做完,也不过是两炷香的时间。殊曲迎这番举动倒是让厉王有些刮目相看,正准备夸奖几句的时候,殊曲迎挂着一张惨白的小脸:“下官将这肮脏之物扔了。”
也不等厉王允许,他快步的走出房门:“呕”
躺在床上的厉王也不觉得疼了,摇摇头,心说他毕竟还是个小少爷。
这两日伤口都恢复的不错,也没有在复发,但是在第三日殊曲迎再进去厉王卧房的时候,只看见一片狼藉。
狼藉之中站着一个身着中衣浑身滴血之人,他的脚下有一滩已经腐朽的肉,浓郁的血腥气之中,掺杂着人之将死的腐朽之气。
纵使如此,也不见他的背影有任何的弯曲,他如同在血水里面洗了一遍,面上的汗珠从他的脸颊滑落,隐如脖间那个瘆人的伤口处。
看见了殊曲迎,他仿佛是时刻要将人拖入地狱的勾魂使者:“滚。”
他才将所有的疙瘩给他割下来,又哪里来的腐肉?
只能是因为一个原因:“复发了?”
回答他的,是一记将他劈出房门的掌风。
身旁的随从想要搀殊曲迎起来,忽然看见卧房内持剑而立浑身浴血的厉王,直接瘫倒在地,浑身发抖:
“疯了,疯了!厉王疯了……”
厉王朝着他们的方向逼近,双目通红,手中的佩剑发着饮血的光芒。
“厉王殿下还记得当初和下官说的话么?”
“您说:‘若是本王连区区疼痛都忍不住,你大可来杀了我。’”厉王从他平静的双眸出看到了自己癫狂的倒影。
“您的意思是让下官现在动手么?”他语调中分明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可厉王却从中读出了嘲讽。
他在嘲讽自己,他在笑话自己当日说的那些不过都是风凉话,等这样的遭遇落到自身上时候,表现的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本王就是死了,你也要和本王一同死。”厉王双手掐住殊曲迎的脖颈,不留力的收紧。
殊曲迎感觉到自己肺部的空气被抽紧,他忍不住的想要去掰厉王的指头……
就在他以为自己又要副本重开的时候,一个声音由远到近:
“有法子了!有法子了!张太医说有办法治厉王的疫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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