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疫传染起来也是怪,接触过病人的人,有的跟没事人一样,过了半个月才发病,有的则是立即发病。
正因为只要接触过患者的人都有可能染病,潜伏期又什么都看不出来,绵城太守这才做出了一刀切的举动。
就在殊曲迎正在思索如何让厉王殿下相信自己的话,当晚,厉王就发病了。
手掌那么大片的疙瘩长在了他的脖子上,脖子上的肉突出了一个指头的高度,让谁也无法忽视。
“去请大夫来。”
绵阳太守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出了宅子,如今更是跪在了离厉王十丈远的地方,听了厉王这样的吩咐,浑身吓得哆嗦了起来:“没……没有大夫了。”
“疫病刚发时候,有人只当是普通的高热,没想到会感染人,大夫给得了疫病的人看诊,没想到都得了时疫……已经全没了。”
“你胡说,他们明明没有发病!”卧房内忽然传来一个童声,所有的愤怒都宣泄出来:“你因为他们碰了生病的叔叔,都将他们推到坑里埋了!”
绵城太守正欲和那个小孩子争吵,忽然对上了厉王的那双如寒冰般锐利的双眼,暗暗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重金悬赏能治疗时疫的大夫。”
“姜力。”他吩咐道:“快马去京城请几个治疗过时疫的太医过来。”
“从今日起,绵城太守府只许进不许出,绵城所有得了疫病的人都送往的疫病馆,暂不坑杀。”
“未曾接触过本王的士兵,外围守着,本王的亲卫,内院护卫。”
他虽然躺在床上,有条不紊的说出了一道有一道的命令,丝毫不见慌乱。
他吩咐完这一切,才将视线放到了站在小女孩身边的殊曲迎上:“至于你,小执笔。”
“你与本王有过肌肤之亲,需时时刻刻侍奉本王,寸步不可离开,侍奉的好了,本王免了你隐瞒不报的罪行。”
“若是不好了,那你就到地下接着伺候本王。”
殊曲迎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意见,他第一反应是:肌肤之亲是这样用的?
至于那个十岁的小姑娘,厉王只是将她安排在偏房,让她自生自灭,倒也没动杀心。
这一切的事情了了,厉王这才在床上闭上眼睛睡了一会,下午殊曲迎给厉王禀报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又被厉王叫住问了许多的话,正准备歇息的时候,厉王竟然发病了。
这又是一晚上没睡,如今到了清晨了,殊曲迎也有些顶不住想要休息一会,谁知刚刚准备迈出房门,就被两柄长剑抵在身前:“没听到主子的命令么?你给我寸步不离的守在王爷身边。”
上一回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为了搞个利器还哄骗人家小姑娘,这会不用开口刀剑直接往身上招呼,你们早干嘛去了?
他没办法,找出来几床被褥就往底下铺,重阳节前后的天气更是燥热难当,这个时候打地铺倒也伤不着身体。
刚刚躺下,就对上了厉王那一双探究的眸子:
“小执笔,你看着本王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厉王殿下倒也并没有外界传言那么的冷血无情,至少相比只知道坑杀病人的绵阳太守可好得多。”
他这话一说出来,倒是惹得厉王低低的笑了起来:“你以为本王留他们是珍惜他们的性命?寻常大夫也配给本王诊治?”
“他们都是本王的活药人罢了。”
他蔑视的看了殊曲迎一眼,扭过头去,仿佛多看殊曲迎一眼,自己的脑子也会变得和他一样的蠢笨:“绵阳太守有错,错却不在坑杀得了疫病之人,而是错在知情不报。”
殊曲迎也是当了几个月太子的人,可是对于他们那些上位者的想法,依旧是搞不懂:相比之下,人命丝毫不重要,反而是当权者的权威容不得一点沙子?
整个天启上上下下都将这不成文的条令当做金科玉律一样的遵守着,在外面包裹了一层“仁义礼孝”这一切就看起来就顺理成章了。
面前的人却毫不掩饰的将他们残暴不堪的一面露了出来。
“那个小姑娘呢?”她随时可以传染其他人,年纪太小和厉王的体型又差太多,如何试药:“你为何将她留下来?”
他问完这句话,也没有想过厉王能够回答他,转个身浅浅的睡了起来。
估摸着还没睡一个时辰,他便被绝望的呻.吟声吵醒了。
那声音压抑,却饱含痛苦,明明隔开了一道墙,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殊曲迎辗转反侧,看厉王在床上躺着香甜。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偏房,绵城太守的府宅比他当初在荫城的还要好,偏房也是大得很,雕梁画栋,摆设精致。
和周围环境丝毫搭的,就是床上躺着的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了。
她汗流了满脸,五官痛苦的皱在一起,就在她的手忍不住的想要去挠的时候,殊曲迎快走两步抓住了她指甲缝里面都是污泥的手。
“不能挠。”
小花从噩梦中惊醒,在她看到殊曲迎的第一眼的时候,那疼痛全部转变成愤怒,左手成爪状狠狠地爪向了殊曲迎的脸,好在毕竟还是小姑娘,有好几天不曾吃饭,就算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殊曲迎倒还是能反应的过来。
他将小花的两个手腕握住“不能挠。”
小花得意的笑了:“我就算不挠你,你离我这么近,也染上病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下去陪爹爹。”
殊曲迎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年纪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又怎么会将“死”这个字挂在嘴边,眼中本来应当都是世间的美好,又怎么会变得如此憎恨这个世界。
“你们还是不要遇见的好,你父亲见到你这样,该有多自责。”
“呵,说的好像你认识我爹一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个当官的一样,都要让我们死!”
“我见过你爹爹,那是在山上的时候,他高兴的跟我说,他有个十岁的闺女,叫小花。”
“你是叫小花吧。”殊曲迎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小花连痛痒都忘记了,她瞪大了双眼,看向了殊曲迎:“你真的见过我爹爹?”
语气中带有了一丝期盼。
“见过,他让我多照顾你,你瞧我这不是来了么?”
“可是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呢?是不是嫌我不好看了?”
“怎么会呢。”殊曲迎终究是不忍心和她说父亲已经死了的消息“你爹爹他,有些急事要办,你好好养病,痛痛飞走了,他就回来了。”
殊曲迎没想到自己这一句安慰的话,竟让小姑娘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忽然破灭,一颗一颗滚圆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流下:“你不要骗我,我的病和那些叔叔一样,好不了。我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叔叔,我难受。”她指了指高起来的脸庞:“这里痒的难受。”
借着烛光,殊曲迎细细看去,险些被吓了一跳,白日里看起来明明是一块大疙瘩,如今仿佛里面有东西在顶出来一样,将皮顶成了透明色,红彤彤的血肉随时要撑破皮肤一样。
小花的手又要去挠,殊曲迎连忙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去茶几上够着了茶壶,浸湿了帕子,轻轻的贴在小花的脸上。
冰冰凉凉的帕子贴了上去,可能是许久没有人如此温柔的对待她了,小花静静的看着殊曲迎将薄被给自己轻轻地盖上,解开自己打结的发髻。
她的声音轻轻的:“当初爹爹也是给我这样压被角的。”
“谢谢你。”
殊曲迎坐在床边,看着帕子被脸的热度烧温了,就换一块冰凉的上去:“你睡吧,叔叔在这呢。”
在主卧的厉王的翻了个身子,他的手掌覆盖在自己脖子上的疙瘩上,听着厢房里面殊曲迎温温柔柔的安慰声,似乎也觉得没有那么痒了。
绵城太守府中,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寂静。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