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天还蒙蒙亮,荫城的城门下等待出城的人已经排了长队,一个个翘首以望的,似乎多看一会,城门就会早些开一样。
无论什么事情,人若但凡是等着久了,自然心生怨怼,纷纷抱怨起让他们久等的罪魁祸首来。
“若不是那个姓殊的,城门就不会戒严,咱们又何苦提前一个时辰来等。”
若不是因为通缉殊曲迎和他的同党,出入城门又怎么会一一检查,银子若是没使够,官差看你不顺眼了把你当成通缉犯人,往牢狱里头一扔,三五天在当做抓错了放出来,那才是倒霉透顶。
一个人将手揣到袖笼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儿子杀了老子全家,那就是狗咬狗,关咱们什么事情。”
这“狗咬狗”三个字似是引起了的共鸣,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声讨起前几日还交口称赞的“殊解元”来。
此时在人群中的一辆马车旁边,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往下压低了锥帽,又往马车的方向靠了一靠。青布染的马车帘被掀了开来,露出一张轮廓较好,五官平常,扔到人堆里头一会就找不出来的脸来。
“妹妹。”他开口说道,声音温柔谦良,犹如清泉流淌在耳边,隔开了一众尖声嘈杂的抱怨,却是好听:“你站的也有些累了,不如上车休息一会吧。”
“闭嘴。”倚在马车边的女子并不领情,而是隔着锥帽狠狠的剐了她哥哥一眼。
又过了一会城门大开,等候的人这才陆陆续续的闭上了嘴,又将队伍排成了的一字型,远没有了方才那嚣张的气焰,缓缓地挪步上前。
守城门的官爷竟还有几分良心在里头,过五六个人才会拉出一个人来认真抽查一番,嘴里头叼着的烟袋锅子往城门上贴着的那几张画像上面遥遥一指,常出城门的人便懂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小小的碎银子来,偷偷的往那当官的腰带里头塞,要弯的极低,脸上全是笑容:“官爷吃茶,吃茶。”
那官爷眼睛一斜,显然不满就这么点“孝敬”可看看那人的穿着打扮,实在是不像能掏出更多银子的人来,也就不情不愿的将他放过了。
官爷不满的往后一看,刚好看见一辆青色马车,脸上明显的戴上了喜色,亲自的走到马车头,摆足了官威:“停车检查,我看你就像通缉犯!”
那带着锥帽的女子显然是吓了一跳,不过他方才看前头人是如何过去的阵势大约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他袖内空空,钱都给了那医师当堵口费,医师后来还有还他们的意思,结果由于没有女装,他偷了医师孙女的一件衣服将就穿上,医师七十多的高龄的人呐,拿着笤帚围着宋其琛的床硬生生的追了他三十多圈,只把宋其琛好不容易长起来的伤口又笑裂为止。
不给他俩下毒就不错了,多余的钱又怎么会还给他?这马车还是偷的那医师的,哪里有贿赂官爷的钱?
眼瞧着那官爷离自己越来越近,殊曲迎心想他们不会因为没给够贿赂的银两被抓进牢狱之中吧,这上哪说理去?
“官爷,我们怎么会是逃犯呢?”他看着官爷用烟杆将车帘挑起来,原本严肃的脸一下就乐了:“我说什么来着,里头果然有男人吧。”连带着看马车外那妙龄女子的眼神也变得不怀好意起来。
“这是家兄。”
“你说是家兄就是家兄啊。”守城门的官爷抽了一口烟调笑道:“你们不是私奔的小情人吧。”
殊曲迎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怎么会呢。”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点了点,那手指顺着自己的肩膀向下滑落,落在他手心的,正是一锭碎银子。
两个人对上视线,宋其琛朝着他点了点头。
殊曲迎握了握手里还有温度的碎银子,心里头忽然有个想法,还没弄明白呢就转瞬即逝。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碎银偷偷塞给面前这人。
他掂量了掂量也才够自己一个月的酒钱,音调忽然高了许多:“路证拿来!”
什么路证?是指身份证的一种么?殊曲迎从没想过古代出个城门还需要路证,这下子可傻了眼。
“你们连路证都没有,还说不是私奔出来的?”官差看向了殊曲迎,见他锥帽的帘子虽然遮住了他半张脸,可那下巴尖尖,唇色红红,光洁水润的很,浑身还散发出好闻的脂粉味不由勾起那怜香惜玉的心思:“你和你那小情人可是要浸猪笼的。你若是跟了我,我保你一命如何。”
他说着,伸出那根烟杆来就要去挑殊曲迎锥帽下面的白纱,烟锅子刚刚碰上白纱,不知从哪里斜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握住那节烟杆,官差一抽,竟没抽出来。
“你们这是要打官差!?”
“不敢。”宋其琛将手放开,从旁边拿了两道折子出来:“路证不在家妹身上,由在下收着。”
官差打开折子,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人的家乡,住址,还有官府的大印,他就是想挑错处也挑不出来。
“在这里逗留这么久,没看见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吗?”官差将路证狠狠地摔在马车上:“还不快滚?”
马车帘被合上,青色的马车缓缓地使出了城门,再往北走,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仿佛方才出城的那一窝蜂的人都是他的错觉一样。
殊曲迎半路上都无话,宋其琛以为殊曲迎因为差点被官差调戏的事情不高兴,隔着帘子劝慰道:“那些官差眼睛实在是差,殊兄堂堂男子又怎么会错认成女子……”
青色的帘子被猛然掀开,殊曲迎那摘了锥帽的脸怒气冲冲的出现在宋其琛的面前。
眉眼如画,清淡无色的唇被染上了绚烂的红,原本一个神清骨秀的少年端的是端妍绝伦,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好颜色。
宋其琛那后面半句话梗在喉中,是再说不出来的。见他这样,宋其琛更是生气,不过他气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你银子哪里来的?”
“嗯?”宋其琛不懂他为何问这么一句,很是奇怪:“自然是在在下身上。”
殊曲迎感觉自己双手不受控制的握拳,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你的伤,我钱花了一百两。你一分钱都没花,不是没有钱,而是有钱不想花是么?”
“凭什么啊!”
殊曲迎的银子着实花的冤枉,他当初将银子都塞给那医师让他封口,结果宋其琛不过三言两句就起了效果。回忆起当初殊曲迎那紧张的样子,宋其琛本来就没多少的脾气更少了些,他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全递给了殊曲迎:“在下身上的钱财还剩一些,还劳烦……代为保管。”
看着殊曲迎的样子,宋其琛口中“殊兄”这两个字着实说不出来,再者说殊曲迎的年纪比他要小个一两岁的样子,这声“兄”字本来就是两人深交之前的礼貌用语,他二人如今也是经历过生死,却还没正经的交换过年纪,姓名,仿佛对方对自己已经相熟已久一样。
殊曲迎点了点手中的银票,这才觉得开心了些。他屁股转了一个圈,将自己蹭到车内,伸手去拿被官差摔在车里头的两张路证:“你何时做的路证,我怎么不知道。”
“曲迎为了我尽心尽力,这点小事又何须劳烦你。”宋其琛说完却见殊曲迎久久没有回话,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的那份路证来看,路证上下一百多个字,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开头那几个字上。
“可是有什么差错?”宋其琛回忆道:“当初做这路证的时候,想着‘殊曲迎’这三个字是不能用了,刚好跟你我兄妹相称自然是该写‘宋’字的,至于那个名字……”
“曲意逢迎,我用‘意逢’二字,是为了好记,防止旁人叫你的时候反应不过来。”
殊曲迎停留在路证上的视线终于投到宋其琛脸上:“谁家会用‘曲意逢迎’这几个字给孩子做名字的典故?你真当我老头子大字不识一个?”
殊曲迎如此生气,正式因为这“曲意逢迎”这几个字,他还记得书中殊曲迎阴谋被拆穿,女主的丫鬟为了他这个名字专门到牢房里头去侮辱殊曲迎:“曲意逢迎,谁让你起这个名字的?自己肮脏还不说,还恶心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意逢’二字的寓意是与三生三世的意中人相逢的意思,怎么能和你这个听起来就是小倌的名字沾上边弄成一个典故?”
爹取的名字招谁惹谁了,临死还要被人这样的编排。殊曲迎今日听到类似的话语,不由得想起书中殊曲迎反驳的话:“我这个‘曲迎’我爹找人亲自测算的,他说‘殊’这个姓不好,却也叫了许多年改不了了,到了儿子辈加上‘去赢’儿子就能逢赌必赢,事事顺遂。我这个是老父亲的一片拳拳之心,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被糟践成这样了?”
“还是说。”殊曲迎将路证“啪”的一合,前半身往宋其琛那里探,看到他脖子根都有些深色的肌肤,心想男孩子在外面还真的是要保护好自己,身为男主更是要为女主守身如玉呢,连脖子都给易了容。
“你是不是在梦中梦到过叫‘意逢’二字的女子,与她结为夫妻,所以就顺手写了这两个字?”
殊曲迎与自己靠的极近,他的鼻子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的脂粉香,仿佛那日他从画舫上跳下救自己时身上沾染的脂粉香味道一样。
仿佛像当初掉在自己脚边的那红色外衫上的春宵帐暖。他面前这人五官轻薄,本该长在一个孤傲冷寂的人身上才对,但偏偏他脾气高傲,将那淡雅的颜色硬生生的刻画的浓墨重彩,可若是用太过风流来评价他,他眉间又有未谙世事的懵懂,让那些红绡的风流,变得情真意切起来。
看着殊曲迎那双透亮的带着笑意的眸子,宋其琛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怕不是喜欢自己?
不然他为何两次舍命相救?坊间传言殊曲迎可爱惜自己身体爱惜的很,扶摔倒的人起来都不可能,又怎么会做到舍命?
他见宋其琛楞在当场,只觉得自己猜对了得意的将路证当扇子来扇风:“啧啧啧,还姓宋,还给人家提前冠上夫姓了,啧啧啧。”
而自己呢?
宋其琛的眼睛如一汪深潭一样,反射出的都是殊曲迎那张颜色甚好的脸,清凉的风一扇一扇的,将情谊包藏在里面暗暗送来,忽然忍不住开口道:“既然殊公子已经如此明示,那在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殊曲迎根本没听出来,他还沉浸在自己拆穿了主角的春梦的得意中:“合该如此,你听我的!你的妻子定然叫‘意逢’这个名字。”
“嗯。”宋其琛缓缓点头。
青色的马车徐徐行驶,马车里头的声音缓缓地透过车帘传了出来:“她可是天选之人,旺你的。”
“他自然旺我。”每每在绝望之时,都是他伸手来救,我何德何能承蒙错爱。
春日凉风习习,官道两旁的野草从中也伸出了花枝,结了指甲盖大小的花骨朵,现下虽不起眼,等到了时候定然肆意绽放,花香袭人。
“你和她的故事最后被写成画本子,销量特别好……”
“到时我亲自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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