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试炼

小说:赌取凤凰钗 作者:繁弱
    伐罪峰历任峰主挑选弟子时都偏于性格好战斗勇之人,而伐罪峰弟子的修炼方式也与众不同,每日除了峰主亲自教授的早课外,其余时间都由他们自由支配,于是一天中有大半时辰,这帮精力无法发泄的好战分子都在峰上各个角落互殴。

    走在路上巧遇熟人,约去小树林里切磋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并且实力越强、修为越高者越容易受到挑衅。

    这三个月来,楚芜已对峰上绝大多数同门的修为功法了如指掌,无论同谁对决都把握着轻重,几百次切磋下来胜负参半,唯独对上李归然一次也没让对方赢过。

    李归然屡战屡败,反而缠他更紧,所谓的考前特训也不过是把他带到一片空地然后酣畅淋漓地打一架。

    结果当然不出意料地又是李归然输了,楚芜看他垂头丧气的落水狗模样忽然有丁点不忍心,勉为其难地坐下陪他闲谈。

    夕阳余晖洒满山头,晚霞如一匹骏马拖着锦缎在天边绚烂地铺开。

    两人躺在一片松软的草地上,楚芜嘴里叼着一根嫩草,漫不经心道:“不知谢峰主记不记仇,我那日削了他一撮胡子……”

    谢峰主原名谢和清,早些年只是一介潜心问道的散修,后不知何故性情大变,与北边宗族晏、白两家结怨,遂来到南淮投入青冥派门下,因深受登云道人赏识而继任伐罪峰峰主。

    楚芜觉得这地方的人脾气都不大好,尤其是这位谢峰主,对待座下的弟子非打即骂,三天两头还要挑几个去指点迷津,这些人回来后没有一个不是伤痕累累、遍体鳞伤,真不知是受教还是受刑。

    虽说已对这里出格的修炼方式习以为常,他还是盼着谢峰主不要掂念起被他削掉的那撮胡子才好。

    “别管那臭老头儿。”李归然不以为意道,“试炼而已,容易得很,你进去见什么杀什么准没错。”

    “……哦。”

    “小师弟你有所不知啊。”李归然拾起手边一块石子扔出去,看它轱辘轱辘滚下山崖,“伐罪峰弟子向来只修斩妖除魔之法,不求长生不死之术,那些个要想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压根不该来这儿……”

    楚芜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要杀一个人。”

    “仇人?”

    “恩人。”

    他闭上眼,仿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东海墨池。

    冷冷琴声如鸣环佩,盖过了瀑布水流,余音袅袅而盈耳。

    尚且年幼的他追累了仙鹤,趴在池边卵石上凝望水中抚琴之人的倒影。

    那人的怀中并无琴身,灵巧修长的十指触及拨弄着七根细如发丝的光弦,轻拢慢捻,琴音婉转绵长。

    如星如玉的点点荧光从琴弦溢出,飘浮流动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方,惊醒了一池绿叶红莲,光晕照亮了那人的脸庞,眉目如细笔勾勒的山水画,美若洗尽铅华的无瑕之玉。

    他自小无父无母,这便是他在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师尊。

    师尊。

    楚芜咀嚼着这个称谓于他到底是何种存在,心头不免生出一股凄苦之意,既是憎恨也是不甘。

    这时李归然坐起身警惕道:“你小子要恩将仇报?”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凑过来瞅着他的脸问,“小师弟,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楚芜斩钉截铁答道,“我连我生父生母是何人都不知道。”

    ……

    次日便是他试炼之日。

    早课一结束谢和清就让他独自留下,其他弟子行完礼纷纷结伴离去,倏尔,大殿之上就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他一人孤伶伶跪在原地。

    “楚芜……楚芜……”

    “弟子在。”

    楚芜闻声抬头,却见谢和清并非是在叫他,而是琢磨着他的名字负手来回踱步。

    谢和清两道竖眉浓粗,又时常皱眉尤显面相凶戾无常,好似与那根房梁也有深仇大怨一般,“初见你那日,你说除了楚芜和破风这个两个名字,其余的你都不记得了……那这几月你可有想起什么?”

    这回总是在问他了,他谨慎道:“回峰主,弟子依然想不起从前的事。”

    谢和清走到他身旁,不怒自威的双眼斜睨着他腰间的佩剑:“你叫楚芜,你这把剑叫破风?”

    “是。”

    “你当真不记得它别的名字?”

    楚芜心中愕然,面不改色道:“弟子这把剑没有别的名字。”

    谢和清并起两指放在他的天灵盖上,深思片刻,探得他灵脉中精微之气恬淡俱净、纯澈无杂,才将手收入袖中冷哼道:“那就当是我老眼昏花认错了。”

    他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走吧。”谢和清拂袖先走一步。

    楚芜自觉起身跟上,一路心底都在打鼓,这鬼老头子总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试炼之地就在伐罪峰后山的一处洞穴,他们到时叶思容已经等候在此。

    谢和清作势要扔他进去,他连忙谢绝道:“不了峰主,我能自己走。”

    谢峰主不耐烦地挥挥手,“四个时辰。”

    楚芜用求解惑的眼神看向叶思容。

    叶思容向他解释道:“四个时辰之后我会在这里等你,如若一炷香内见不到你,便算你失败了。”

    “如果失败了会如何?”

    “不会如何,失败者每三个月都有一次重试机会,倘若你愿意可以一直试到通过为止。”

    “有没有人一直通不过?”

    “有的是,许多平庸之辈三次不过就放弃了,永远做黑绶弟子也不是多么丢人的事。”叶思容一脸漠然,话锋一转道:“这可不是伐罪峰试炼弟子的目的。”

    楚芜问:“师姐的意思是?”

    “并非每个人的灵根功体都适用于战斗,师尊不愿屈才,只给每名弟子两次机会,第二次依旧失败的人直接逐出峰门,由其另寻出路。”

    怪不得这些日子整个伐罪峰就看见我一个人是黑的,楚芜挠挠头道: “谢峰主真的很严格。”

    “你也要叫师尊。”叶思容的软剑轻描淡写地抽了他一鞭,“好了,快进去。”

    幽邃的洞口一股股阴森寒意往外渗,越往里走越黑。

    楚芜想回头问叶思容要个火折子,一转身却发现四周早已融于黑暗,来时的路彻底消失了。

    他四下环顾,不知何时已置身于连光也照不进的深渊里。

    “「吟符心咒其四十六·画盏」”

    一簇微火在黑暗中点燃,他掌中的火种如有生命一般膨胀收缩,在寂静无声中“啪”地变成了一只明亮的灯盏,以他为圆心照亮了几尺见方。

    楚芜在这片广袤无垠的黑暗中继续前行,不出几步忽然听到了一滴水声。

    “嘀嗒。”

    他闭上眼,正要仔细识辨是从何处传来,水滴声却陡然演变成流水潺潺、瀑布倾泻的轰轰巨响!

    再次睁眼——

    黑暗被明媚的阳光驱逐,林间新绿盎然,一条瀑布飞泻而下直捣潭心,他的脚下是一条铺在嫩草间的石子路,蜿蜿蜒蜒地沿向不远处一间茅草屋。

    楚芜揉了揉眼睛,逐渐习惯刺目的光明后果断丢开手中的灯盏,朝茅草屋走去。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简陋的屋子里弥漫着草席受潮的气味,挥开蛛网被扬起的灰尘呛得轻咳起来。

    可就是这样一间简陋的茅草屋,竟然摆着一桌珍馐佳肴,铺着破棉被的竹床上堆满了灵石玛瑙,珠光宝气辉映了半间灰暗的屋子。

    楚芜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还在窗边看见了一盆价值连城的遗芳草和几本黑市上抢得破头血流的古籍秘典。

    把陷阱做得如此昭然若揭。他抱着剑想到,会不会还有别的深意?

    于是确保自己没有碰掉一根头发丝后,他暂且先离开了茅草屋。

    他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探查树林和石潭,林子边缘和潭底都布着一层牢不可破的结界,想必第一关的试炼范围就在此处。

    说来,他似乎忘记问这场试炼一共有几关了。

    回到茅草屋内,楚芜从竹床上随便拾起一颗璀璨夺目的秋露珠,他笃信机关便是这些诱饵。

    霎时间,地动山摇,泥土草屑从头顶簌簌落下,海水的咸腥气从地底翻涌而上,他脚下一踩空,顿然沉入茫茫深海!

    茅草屋被黑风巨浪卷走,冰寒刺骨的海水包裹着他的身躯往深不见底的海沟拖去……

    他闭气鼓腮吹出一串气泡,双臂拨开沉重的海水游向透着天光云影的水面,恰在此刻一丛海草缠住他的剑粗鲁地从他的手中拽离疾速往下沉!他蹬腿屈肘调转身子游向被夺走的剑,眼角在一片静谧幽蓝中瞥见一条细瘦的黑影……

    ……有尾巴,是鱼是鲛?还是——

    一刻也不得停留,楚芜追上去握住剑身猛地从柔韧交缠的海草中抽离,借助水的反力和腰力往上浮,电光石火之间那道黑影察觉到他的动机并撞开波澜阻力朝他突袭而来!

    ——太恶心了,他想。

    一张利齿森白打开到极致的血盆大口就定在他离额前不足两寸的地方,剑锋自下颌骨刺破舌苔捅穿它的上颚!带鱼腥的黑血在水中慢慢晕开,楚芜一手揪着怪物头顶海藻般卷曲黏湿的黑发,费力地拔出剑,周围的海水立刻被染得鲜红。

    虽是怪鳞遍布的颀长鱼身,却长了一张狰狞可怖的人脸,体长足有七尺,眼间距分得极开,尖翘的鼻头下嘴巴像条缝裂开到耳根,一口锋利的鲨齿,若是被咬到铁定要少条胳膊,

    这是鲮,同人身鱼尾的东海鲛族是近亲,鲛美而阴险,擅以美貌惑人;鲮貌丑,性情凶残暴食,常有人在水中因分不清是鲮还是鲛,贸然靠近而丧命。

    楚芜年幼时曾误把一只幼鲮当成鱼,差点被咬掉手掌,幸而及时得救并未伤到分毫,如今仍对这东西深恶痛绝。

    然而鲮胆却大有用处,碾碎成粉可炼解毒明目的丹药,若活剥生吞可使人在水中自由呼吸一个时辰。

    他水性不错,可尚未到不会溺死的程度,强忍着恶心在鲮腹侧划开一条缝,手伸进滑腻拥挤的腹腔内掏出鱼胆,硬塞入口中囫囵吞下。

    片刻后深吸一口气,便可呼吸自如了。

    他静静地待在水里,深蓝色海水也随着坠入海底的死鲮尸体陷入沉寂。

    杀鱼取胆,难不成这就是试炼第一关的内容。

    只有这一条吗?他巡视四周,寂然无声。

    一粒珠光在无边无际的沧海中灿如星辰,那颗落水时被他弄丢的秋露珠缓缓从海底飘摇上浮,停在他眼前,他伸手欲抓,珠子转而朝海里某个神秘的方向漂去。

    楚芜想也不想地游动跟上去。

    他的四肢被冰冷海水浸透,麻木机械地划动,尾随着珠子一直游,久到已忘了自己为何追逐,珠子也变成了一条摆着尾巴的小银鱼儿。

    水里的光线愈亮,他离水面就愈近,直到小银鱼儿浮出水面吐换气泡,却被一双手掬水捧起,他也跟着猛然冒出水面——

    双眼被海水泡了太久,一离开水,顿感干涩难忍。

    他浮在一方荷池中,狠狠地眨了两下眼,方才敢去认岸上那个人。

    那人也正望着他,如秋水寒星的双眸含着几分愠怒,连斥责也是温声细语地对他道:“池里没有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楚芜呆呆地仰望着他:“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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