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姿换了衣裳从里间走出来的时候，等在外间的两个丫鬟一看都吃了一惊。
“姑娘，这……”
看着面前这个一身雪青色衣袍，发冠高高束起，身量单薄，眉毛浓黑的“少年”，竹露几乎有些不敢认了，绕着阮姿转了一圈才讷讷道：“姑娘现在还真有些像个小公子呢……”
除了个头矮上一些，但姑娘面嫩，说是个年纪小的富家少爷偷偷出门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阮姿笑眯眯地任她打量，其实外形上头她真没花多少工夫，一来她的长相本就娇艳，除非换一张脸皮，不然有心人终究是瞒不过的，二来便是那花街柳巷中眼尖的人不知凡几，饶是她准备得再妥帖也有暴露的风险。
因此，她索性束了胸，抹去粉黛颜色，只把一对儿柳叶眉往粗黑里画，这样人家一眼就被她的眉毛吸引，而她又年幼，勉强还算是雌雄未辨的年纪，对外只说男生女相也就是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因着大齐对艺伎娼妓并不严禁，话本子戏折子对这些风流之地也多有描绘，每每都有胆子大的富贵姑娘家“女扮男装”往红花胡同里钻，秦楼楚馆开了门就是做生意的，赚谁的钱不是赚呢？
更有甚者，比起那些正儿八经的恩客，青楼的姐儿们都更愿意招待这些女客呢，毕竟不用办事儿，不过说几句好听话哄着就行，还能多拿些赏钱，何乐而不为。
在两个丫鬟欲言又止的担忧眼神里，阮姿带着苏蛮就偷偷从伯府的侧门溜了出去。看门的婆子是个好吃酒的，下午的时候竹露给她送了些好酒，这会儿正睡得人事不省。
主仆两个奔着红花胡同的方向去，苏蛮虽则单纯了些，但是个最听阮姿话的，阮姿只跟他说了晚上要出门，他便什么也不问就等着她一块出门。
见着阮姿这身不似平日的装扮，他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却一句话也不说紧紧跟在阮姿身边。
只是他不问，阮姿却有话要交代。
“苏蛮。”
“三菇凉？”苏蛮大大的眼睛望过来，里头是阮姿自己的身影。
阮姿心头一暖，声音更柔和了几分：“苏蛮，咱们一会儿到了玉楼春，你就只管板着脸，一句话也不用说，等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会告诉你怎么做，好吗？”
这话苏蛮还是明白的，憨厚的用力点头，瓮声瓮气道：“好！三菇凉说苏蛮做什么，苏蛮就做什么！”
阮姿笑笑拍了拍他的手。
*
玉楼春与对面的临江仙正正隔着一条街，连大门都严丝合缝得比对齐整，光听这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老板开的，可实际上，两家窑子却是不折不扣对着干抢生意的存在。
据说起先那临江仙才是红花胡同这条街独一份儿的，不过场面大了就容易出妖做出店大欺客得罪人的事情来，后来不知得罪了哪个贵人，对面平地就起来了一座玉楼春，连名字都是比对着临江仙起的。
旁的不敢说，只说玉楼春卖艺卖身的那些个姑娘，确实个个都比临江仙的勾人，管事的云妈妈更是个会来事儿的，花样一套接着一套，今儿比美，明儿比娇的，不出半月就把对面的生意搅和了一大半。
自那以后，玉楼春就算是立起来了，不过过了那阵子，玉楼春却是没再针对临江仙做什么，红花胡同也渐渐成了两方对峙的局面。
来这里寻乐子的熟客也尽都知道，进了红花胡同，去临江仙的走左边，去玉楼春的走右边，谁也不打扰谁，倒成了一桩别致的景儿。
这些阮姿却是不知道的，她执意要来，说起来，全是因着她前世机缘巧合得知的一件事儿，也是阮沁不择手段要掩盖的事儿——那就是阮沁和那玉楼春云妈妈之后当家的蝶娘私下里往来不小。
阮姿也是后来才知晓，原来那位在外头大名鼎鼎的蝶娘不光是玉楼春的当家红牌，更是暗地里掌握着玉楼春遮掩下几乎整个京城的地下消息往来。阮沁便是借着这个便利才能在京城的勋贵圈里过得风生水起，对贵人们投其所好。
而蝶娘的身份被泄露则是因着她竟然牵扯进了永光十一年这一场朝廷重办的私盐案中，替陵州的私盐贩子探听消息，在一切败露以后蝶娘却没有被抓捕归案，而是凭空失踪了！
但是，只有阮姿知道，蝶娘不是失踪了，而是被阮沁杀了！
也正是因为当年她无意中撞见的这一幕，阮沁才一定要除掉她。
只可惜，那时候她不明白，一直到后来才想通，蝶娘定是走投无路才会找上门求阮沁救她，甚至愿意拿出一部分消息渠道作为交换，只是她低估了阮沁的心狠手辣，阮沁是绝不会让自己身边留下这么一个隐患的，所以不仅吞了她的东西，还让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而蝶娘临死之前那几句语焉不详的话，也让阮姿知道她与阮沁就是在今年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结识的。
这一世，阮姿从重生回来就告诉自己，无论用什么手段，她不会再让阮沁有机会得到这个助力了。
*
正月初十，红花胡同里一片人声鼎沸，打扮得娇艳十足的窑姐儿们不惧风寒，站在外头招揽客人。
这条胡同自然不止玉楼春和临江仙两家，只是比不过他们势大罢了，不过年关时节，本就是人多的时候，又兼着玉楼春这会儿就开始为过几日的上元节做准备，开了个小小的花魁夜，倒是引得许多人都往玉楼春里头涌。
所谓花魁夜，是有一番说道的，像是玉楼春这样家大业大的青楼，自然不会只有一两个红牌，不过这些姑娘却不会每日都出来接客，甚至最当红的那几个一般的客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而这花魁夜便是把楼里的红牌姑娘们都请出来，就在大堂里头表演乐舞，今儿当场的客人不计身份均可给掌事妈妈递出价的条子，价高者即可与美人春宵一度。
花魁夜是不常办的，一年也就一两回，自然是有意者争相来观。
今儿这宴其实算不上真正的花魁夜，请出来的只有十个红牌，不过还是吸引了许多人纷至沓来。
贺渊一行人方踏进玉楼春，一个穿着紫色抹胸外头罩了件浅紫薄纱披帛的美艳女子便迎了上来，笑语盈盈道：“原来是顾公子，这两位……”目光落在正中的贺渊身上，她这样的出身，一双眼是最利的，这位一身贵气中又杂着凶戾，看着她的眼神令人心惊肉跳的。
今儿跟贺渊一起来的正是顾采薇和颜清随两个，还有花昼锦随身护卫。颜清随是顾采薇硬拉过来的，只是这一路上他的眼神总往花昼锦身上瞥。
这会儿听见美艳女子熟稔的口气，顾采薇下意识去看花昼锦的脸色，只可惜花昼锦依旧冷凝着面容，丝毫没有反应，顾采薇只得心下暗叹，正了正色与那紫衣女子道：“没想到今晚迎客的会是蝶娘，云妈妈呢？”
蝶娘见他不答只问，眼中流光一闪，笑得更加媚人：“怎么，顾公子这意思是不想见着奴家？云妈妈生病了，所以让奴家暂代已经有些日子了，顾公子好久不来，只怕再晚些咱们楼里您连云妈妈都认不得了呢。”
听她话里隐隐替他周全，顾采薇顿时有些放松，先去看了花昼锦的脸色仍旧是那样平静，不由泄气，又带着几分满意去看蝶娘：“原来如此，今晚贵客登门，可还有雅间？”
顾采薇的身份，蝶娘自是心知肚明，颜清随这位年轻的禁军统领她是做消息买卖的，自然也不陌生，只有中间这位……
听顾采薇都说贵客，蝶娘的心狠狠跳了两下，有几分猜到贺渊的身份，面上微微一变，很快便笑得春情四溢，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刻意的挑逗：“既是贵客，雅间自然是有的，顾公子来得巧，今晚正是咱们的花魁夜呢……”
蝶娘柔嫩丰腴的身子靠近他们，胸前大片的肌肤裸露，隐约可见其间弧线，言语间的深沉暧昧混合着她身上说不出什么味道的香粉，生生勾勒出一幅活色生香的惑人意境来。
然而不论眉目坚毅站在最后的花昼锦，还是面前的这三个男人，竟是谁也没有给她想要的反应。
顾采薇眼中自然含笑：“是花魁夜啊，我说玉楼春今晚怎么这么热闹，那我们可是来着了，明瑾，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就是撞上好事了！”贺渊勾唇浅笑，眼眸中带着几分看戏的玩味。
三人的不为所动叫蝶娘神色凝滞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亲自引着他们往二楼雅间去。
方才顾采薇叫出的那个名字让蝶娘最后确认了贺渊的身份，果然是安王！
可是安王怎么会突然来玉楼春呢？众所周知的是安王好美色，后院莺莺燕燕不知有多少，但从前安王却是鲜少出现在秦楼楚馆之间的，反倒是顾公子才是她们的常客。
但照着安王的名声，他来仿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就是这里了，不知几位贵客要点谁伺候啊？”将人送到，蝶娘笑盈盈地问。
目光只在花昼锦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这位她先前以为是顾公子的人，现下看倒应该是安王的护卫了。以安王的身份，出外带个贴身侍卫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这侍卫居然是个女儿身，却是更加佐证了安王贪花好色。
只是蝶娘心下不由还是有些不安。
她问完，顾采薇正要张口，一直未说话的贺渊忽然回身一笑：“把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都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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