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十年的除夕，在一片欢乐祥和中静悄悄过去了。天南地北，万家灯火，新的一年随着一场漫天大雪飞舞而至。
宁静的官道之上，寒风呼啸而过，未几，一纵玄甲骑兵飞速向城门方向驶去，衣袂纷飞下雪银色腰牌在为首那人劲瘦腰间上下雀跃，马蹄踏落，雪花飞扬。
背影远去，只余下点点痕迹，天空下雪花似旧，很快遮掩住一径的残留。唯剩簌簌的声音，亘古如是。
大年初四。
“姑娘，又下雪了。”荷风推开屋门，进来后很快又关上，但无孔不入的冷风依然迅速拥挤进来，推开满室暖意。新年下了场大雪，从初一到初三的早上，眼见着昨儿天要放晴，今早一起来又飘了零星的雪，不大，却也不小。
即使抱着手炉，阮姿还是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许是心里上过不去，她的身子总不适应冬天，尤其是下雪的时候，上一世药疯子最爱在冬日试药，越是寒冷，药疯子越是能想出好些折磨人的法子。
阮姿下意识按住因寒冷有些痉挛的左手，嘴角崩成一条线。
荷风匆匆走过来将手里抱着的厚实披风包在她身上：“姑娘快穿上，今儿比昨天还冷呢。”
除夕那一出以后，第二天林氏就叫人送了好些冬天的衣裳过来，全是新的，更有两件料子高档的披风暖裘，阮姿笑笑就收下了。
倒是阮信仁着人送了五十两银子来，说是压岁钱。虽不多，却也暂时解了阮姿眼下的囊中羞涩，只是这些日子天气一直不好，又是过年，城中的药铺未必开门，她也不好叫竹露再去买药材，索性先前还剩了些，她不急用。
“苏蛮那边你去看过了吗？”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阮姿缩坐在沉香木雕花小塌上，问起苏蛮的事情，前几日下雪她一直没出门，昨日见着苏蛮才发现他竟然没穿棉袄就在院子里跑。
知道他是因着练功不爱穿厚衣裳，不过阮姿还是担心他冻病了，特意嘱咐荷风照料一下。
荷风到了热茶捧给她，一边答道：“姑娘放心，奴婢去看过了，苏蛮今天听话得很，还没等奴婢说就自个儿找出厚棉袄穿上了，见着奴婢还炫耀呢。”
“那就好。”阮姿点点头，慢慢喝着热茶。
一杯茶还没饮尽，就见着竹露小碎步跑进来，神神秘秘地道：“姑娘，你猜奴婢看见什么了？”
阮姿心里一跳，顿时想到了什么，不过面上还是平静地问：“什么？”
竹露凑近她，仿佛一只偷到油的小耗子：“大姑娘的母家来人了，听说是跟大姑娘的亲事有关呢！”
“说亲？”
竹露点头：“奴婢也是听老太太院里人说的，来的人是大姑娘的嫂子，给老太太问了安就说起大姑娘的婚事来了。”
阮姿敛目沉思，上一世周家来人要嫁妆的时候老太太气得很，连她这个被禁足的也听到了些，但周家要给长姐说亲她倒完全不知道。
“姑娘，奴婢听人说，周家好像还暗示老太太嫁妆的事儿了！”顿了下，竹露还是忍不住小声说起这个，着实是她心里憋了好久，她们太太出身虽不如周家是官宦，可正因此陈家给太太的陪嫁是周氏的好几倍，太太去了按说都该留给三姑娘，可这些年她们三姑娘过得可怜，东西还攥在老太太手里！
听了这个，阮姿目光一动，要说这两辈子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阮沁在长公主宴上没能出风头，如此说来，上一世必是因着阮沁入了长公主的眼，所以周家没提婚事，只说了嫁妆。而这一世，因着临头阮沁患上失声之症，自然没了在贵人面前表现的机会，过了年她就十六了，可婚事还没有着落……
她曾以为上一世周家是自己来替阮沁讨要嫁妆，这么一看，应该是阮沁的打算了。
这样也好，既是阮沁的算计，她便更好利用了！
脑中想法飞快略过，阮姿立时直起腰身，对着竹露问道：“那老太太是什么反应？”
竹露噘嘴：“老太太好像很不愿意呢，连话茬儿都没接，只问周家媳妇儿给大姑娘相看了谁。”
老太太这般反应，阮姿并不意外，如今东平伯府外面看着如花似锦，可她知道里头已经烂干净了，先头的周氏连带她娘亲陈氏留下的嫁妆都握在老太太手里，享了这么多年福，她哪里愿意吐出来？
不过这回，老太太是吐也得吐，不吐也得吐！阮姿眼中精光一现，既然阮沁准备动手，那她不妨也来搭上一手。
“竹露，你去看看大姐去萱辉堂了没有，周家来人，咱们也去瞧瞧。”
竹露一愣，很快应声：“是！”
*
阮姿到萱辉堂的时候，阮沁刚进门坐下。
“孙女给祖母请安，这位就是周家嫂子吧。”阮姿笑语盈盈，抬头瞥见老太太果然脸色并不好，又偏过头去看坐在一旁的周家媳妇。
老太太正坐在上首，见着她进来面上微微一变。
周家这个媳妇儿二十来岁，鹅蛋脸，杏仁眼，只一张嘴天生带笑，是个伶牙俐齿会说话的。
她见阮姿远远走来，桃红色绣花素缎袄子，同色撒花百褶裙，外头裹着件雪白缀绒球披风，周身上下只头上簪了支碧玉钗，面上未施粉黛却不掩倾城国色，走动间步姿婀娜，露出几分娇弱之感，端得是浓淡适宜、妩媚纤弱。
周家嫂子是经过人事的，一眼就看得出这般美人是最叫男人心动，不由侧眼看了下自家只能说得上是俏丽的小姑子，嘴里却是十分亲切地接过阮姿的话：“哎，想必这位就是三姑娘了吧，老太太有福，早就听说三姑娘生得好模样，我倒是头一回见，真真是个我见犹怜的，要不都说老太太四个姑娘了不得呢！”
她是个会夸人的，老太太听了脸色稍霁，周家嫂子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啊，三姑娘跟我们大姑娘都是命苦的，亲娘早早去了，见着三姑娘，我想起这些又心酸，好在啊还有老太太疼着你们，你们可要好好孝顺老太太。”
周家嫂子一张嘴，东也说几句，西也扯几句，暗地里不断敲边鼓，叫老太太才缓和的脸面又往下沉，时不时才应上一声。
阮姿也不插话，抿嘴笑着坐在一旁，仿佛真是来看看周家嫂子，对于周家嫂子话里话外拉着她一起倒是没怎么在意，毕竟她正是为着这个来的。
迎面正对上阮沁目光微凉，她只回了一个明艳的笑容。阮沁却是心下一沉，袖中的手略略收紧。
“……大姑娘的事也不早了，不知道老太太是个什么章程？”周家嫂子说了一通，又扯回了这件事，不过因着两个姑娘在，倒是隐晦几分。明里是说阮沁的婚事怎么办，实际上字字句句指着周氏留下的嫁妆。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只面上维持着平静，东平伯府如今确实艰难，几个儿子都是闲职，若不是她手里还有些银子，光凭俸禄，只怕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但就这些银子，大半进项其实都是周氏和陈氏的嫁妆，眼下几个丫头都到了岁数，她几乎把伯府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几个丫头身上，年前长公主设宴，她是信心满满，可谁知大丫头竟是临了出了岔子，只剩三丫头还算给她留了点念头，可安王……
“大丫头的事我先前也在寻思，上门求亲的人家也有些，只是……”
许是看出老太太的挣扎，周家嫂子微微一笑，索性挑明了道：“老太太，今儿没外人，我性子直也就跟您直说了，不是催，只是大姑娘这都十六了，您也知道和她年岁相近的不是成了婚就是定了亲，婆婆前些日子还问起大姑娘，公公心里也惦记，我今儿来走这一遭就是想和老太太商量商量，便是这亲事一时定不下来，可管家的活计大姑娘总得学起来，不光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这也到年纪了……”
这是隐隐拿周家来说事了，周家两代虽然都是小官，阮沁的表兄也才在读书科考，但现下的东平伯府，经不起雪上加霜了。
老太太面上果然一阵青一阵白，冷飕飕的眼神落到阮沁身上，阮沁只低着头摆出一副羞涩的模样。
阮沁的婚事至今未定，倒不是没有人上门，凭着阮沁在外头的声名，从前年起就接连有媒人登门，只是那些人老太太和阮沁都不满意，这才一再拖到如今。
便是周家今天来，目的也不是真为着阮沁的婚事，毕竟比起伯府还能凭着爵位有机会见着贵人，周家来往的人家可要更低一档了，阮沁自然看不上眼。
“大丫头的意思呢？”老太太也知道周家人说婚事是假，要嫁妆是真，可这是在剜她的心啊！
阮沁面颊酡红，偷看了一眼周家嫂子，半晌才低声道：“孙女全凭祖母和嫂子做主。”
老太太只觉得脑门突突地跳，听着阮沁的话，心下一凉，却是翻了个白眼忽地撅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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