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二月,天气虽说不上冷,却也没有完全暖和起来,若是遇上什么阴雨天气,更是料峭春风,吹得人从头凉到了脚。
沈元娘从来都是畏寒怕热,即便如今外头已经不大冷了,可屋子里还是点着暖盆,烘得里头里暖洋洋的。
周氏看着小姑子难得安静的坐在桌案前,怀里还抱着自个儿的儿子,姑侄二人瞧着亲密十足,仿佛天生便该融洽如此。两人都生得好,眉眼处更是十成十地相似,都是一双桃花眼,眸光潋滟,说不出的风流。只是瑜哥儿年纪小,懵懵懂懂的,别人看了也只会夸一句粉雕玉琢;这个小姑子,确实有些祸水了——难怪京城里的姑娘多不爱同她们家这位玩。
两人坐在一处,面前摊着一张纸,小姑子正耐心十足地教她儿子写字呢。可周氏也知道,这只是假象罢了。
果然,才安静不过一刻钟,小姑子便又开始叫唤了,声音清脆,如银铃一般,不过说得话可不好听。
“哎呀,你怎么老是动来动去的,不是让你别动吗?”
瑜哥儿瞬间僵住了小身子,弱弱地缩在姑姑怀里,左右为难。他……他刚才,好像没有动啊。可是姑姑这样说了,难道他真的动了?瑜哥儿眼神游移,渐渐不确定了起来。
沈元娘目光犀利。
“瞧瞧,字都给你弄毁了。”她看着面前那张纸上歪歪扭扭的字,感觉面上过不去,理所当然地将责任推到侄子身上。她自己写的时候就挺有风骨,偏偏瑜哥儿以来就不行了,不怪他怪谁?
瑜哥儿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忐忑地看向母亲。
周氏无声地叹息一声,对瑜哥儿道:“快过来,莫要折腾你姑姑了。”
沈元娘听嫂子这样说,迫不及待地将瑜哥儿放了下去,当着两个人的面,没什么顾忌地揉了揉腰。为了抱这瑜哥儿,她可是累坏了呢。她今儿不仅抱了小侄子,还教了他写字,虽然瑜哥儿天赋不佳写不出什么,可是沈元娘还是将自个儿给感动了。
她可真是个好姑姑。
好姑姑对着回到母亲身边的瑜哥儿,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瑜哥儿,你这字还是得多练练啊,姑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写出来的字儿便是圣上见了也会赞一声好。”
周氏心头哂笑。
不过瑜哥儿不知道内情,听到姑姑这样说立马就信了,单纯地问道:“姑姑这样厉害啊?”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姑姑是谁?”沈元娘说这话的时候,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上去。
“那姑姑能再教教瑜哥儿吗,瑜哥儿这回一定好好练,再不乱动了。”
沈元娘为难地皱起了眉头,教瑜哥儿?
她当然是不想的,今日只是兴致来了,想摆摆好姑姑的款儿,要是平时她可不会抱着人教。沈元娘本来想拒绝,可是看着瑜哥儿眼巴巴地望着,沈元娘心里又犹豫了。要是不教,是不是不太好啊?
正想咬牙答应,又听那边周氏主动开口训斥道:“瑜哥儿,不可打扰姑姑。”
瑜哥儿委委屈屈:“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爹不是给你请了先生么?有什么要学的,直接去找先生便是。”
瑜哥儿本来也只想亲近亲近姑姑,可是看到娘亲这样严肃,立马歇了心思。
周氏将瑜哥儿按在身边,绝了他要再上去同小姑子亲近的心。她知道小姑子讲究得很,不大爱和旁人亲近,尤其是像瑜哥儿这样年纪不大的小孩儿了,生怕衣裳头发被弄脏弄乱了。周氏也不是对沈元娘有意见,相反,她同小姑子相处得还挺好的。不让瑜哥儿上去,只是为了不讨小姑子的嫌。
沈元娘看着瑜哥儿再过来,果真松了一口气。
姑嫂两个正要说话,外头忽然又传来了几道脚步声。却原来,是喜奴引着柳氏过来了。柳氏不单自个儿来了,还带了她的宝贝儿子理哥儿。
见周氏和瑜哥儿都在沈元娘屋里,柳氏当即觉得自己来对了,还没站稳脚跟,便同理哥儿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姑姑问好。”
理哥儿虎头虎脑,长得憨实,听到他娘这样说了,立马乖巧问好。
沈元娘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她不爱理柳氏,看到理哥儿的时候,也不知道拿什么态度对他才好。
柳氏也不客气,见礼之后,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且坐的地方,正好是周氏对面。看着周氏目光看过来,柳氏立马挺直了身子。
怎么着,她就要跟周氏平起平坐!
周氏淡淡地移开目光,继续同沈元娘道:“过些日子便是——”
“过些日子便是卫国公老夫人的寿辰了是吧。”柳氏抢过周氏的话,笑呵呵道,“元娘,要我说你实在是应该多备些礼,亲自送过去,便是人家不乐意收,瞧见了你这态度多少也会口下留情的。”
这话不是什么坏话,可是在沈元娘听起来就变了味道,她立马没了笑意,木着脸,幽幽地盯着柳氏。
柳氏却自顾自地替沈元娘操起了心,言语之间,俨然将自己摆在长嫂的位子上了:“要我说,这事可是你的不是,虽说新婚之夜那卫国公是不该一声招呼不打便去了边疆,可那也是为国效力,有圣旨在身的呀。你便是怪谁,也怪不到他身上。更何况,人家卫国公已经得胜归来了,这样好的夫婿,又是圣旨赐婚,你怎么能说休了就休了呢?”
柳氏真是替小姑子心疼得紧。这样好的一门亲事,小姑子竟然就这样说休就休了,自来都是夫休妻的,还没听说过妻休夫的,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亲都成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
沈元娘呵了一声。
周氏直觉不妙,只是她断没有阻止的道理。果然,下一刻便听到小姑子近乎恶毒的攻击:“成亲?你一个连亲都没成过的人开口闭口便是成亲,不觉得害臊么?”
柳氏一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元娘却又抱着添了一句:“怎么,莫不是你凡心大动,还想着找人成个亲不成?也好,等下回哥哥回来,我好生同他说一声,好叫她全了你这份心思。”
柳氏快要哭了:“我跟表哥已经……”
“少跟我提什么表哥表妹的,听着都烦。”沈元娘嚯得站起来,蛮横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再不安分,看我哥回来怎么抽你!”
柳氏知道沈元娘素来不给她面子,但是她没想到,沈元娘能当着理哥儿的面这么不给她面子。
她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再一偏头,却见理哥儿仍旧乖乖坐着,半天没有给她说话的意思。柳氏心口越发堵得厉害,眼泪不受控制地出来了,低泣了两声见没人搭理,心里越发委屈,当即起身抱着孩子跑出去了,连话都没多说一句。
这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在沈元娘面前没讨着好了。
沈元娘看着都觉得丢人:“不知所谓。”
周氏无奈至极:“你既知道她不知所谓,又跟她生什么气?”
“我就是不爱看她那做作矫情的样子。”沈元娘做了下来,从盘子里捡起一颗蜜饯丢进嘴里。
她心里苦,必须要甜一甜。
柳氏嘴里那什么表哥表妹的,正是朝着沈元娘的肺管子上戳。天知道,她这辈子对不待见的便是表哥表妹这一套了,自家有一对,卫国公府又有一对,真是宁人作呕。
沈元娘一气之下连带着自己哥哥也骂上了,哼哼唧唧:“也不知道我哥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怎么偏就看上了她?”
周氏敛下眼眸。
这事在他们这儿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娘疼爱小姑子,从来不会将这些龌龊事摆在她面前,周氏便更不会提这些晦气的事:“对了,过些日子崇宁侯府上有个赏花宴,已经给府里递了帖子了,娘叫我问你去不去?”
自打小姑子从卫国公府回来之后,这半年里都窝在院子里没有出去。周氏知道小姑子好面子,本以为今儿必定也是败兴而归了,不曾想,那厢小姑子竟然自个儿想通了。
“去就去呗。”沈元娘无所谓道。
周氏诧异不已。
“正好叫那些人看看,我便是回了娘家,也不是她们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她抬着下巴,脸上仿佛写着大大的“嚣张”二字。
周氏忽然觉得自己白担心了,或许这段时日小姑子不出门,只是单纯地不想出门,压根没有什么羞于见人一说。
兴许在她这儿,休了卫国公府还是什么值得吹嘘的风光事儿呢。
周氏完成了婆母给自己的任务之后,便拖着瑜哥儿回去了。瑜哥儿老大不高兴,他同理哥儿一样,对这个小姑姑既敬畏又欢喜,总想着亲近亲近,无奈小姑姑不爱让他们怎么靠近,是以每每能得小姑姑有一个好脸,兄弟俩都高兴地不得了。
然而瑜哥儿还是拗不过自己娘亲。
周氏将儿子拖回去之后,才又交代他去里头的书房里读书练字。
瑜哥儿听话,又想着练好了说不定能让姑姑夸两句,便哒哒地跑去书房了。
周氏送了一口气,想到方才柳氏在小姑子那边触了霉头,不禁暗道一声蠢。说起来,柳氏能进这个家门,与宣城侯府那边的老夫人有莫大的干系。
柳氏的母亲原是养在老夫人身边的庶女,深得老夫人喜欢,可惜命薄了些,前几年刚去,只留下柳氏这么个孤女。老夫人怜惜她,亲自将人接到宣城侯府里头照应着,谁想养得长了便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使了龌龊手段爬进了他们的长公主府。
周氏对柳氏不喜归不喜,可看在脑子不清楚的份儿上从来不跟她一般见识。这家里头,如周氏这般想的还不只一个两个,就连周氏的夫君沈陵,平日里也不大同柳氏一般见识。无他,柳氏本来就那般蠢了,再多苛责,也没什么意思,说得多了反而能将自己给气着。
栖霞院里头,沈元娘虽然被柳氏那些话给气到了,气过之后,沈元娘决定去闺房里头躺一躺。
本来也只是随便躺躺,没有真想睡,毕竟她才用过午膳,都来没来得及消食呢。可事实上,她一躺上床,便再没能起来了。
人一吃饱,便容易发饭晕。沈元娘本来没这么习惯的,可今儿不知道怎么着,总觉得身子疲软,眼皮沉重,到最后,连睁都睁不开了。
意识混混沌沌,像是有什么东西分离了一般。
她这一觉睡得有些不踏实,有些晕,身子还有些累。迷迷糊糊之间,总感觉有人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间或有一两声惊叹,声音还不小。沈元娘噘着嘴,烦躁翻了个身,心想着要是这人再不停,回头她就让忍冬拉下去掌嘴。
正烦着呢,耳边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这回竟像是站在她跟前说话一样:“看,它翻身了!”
“它还会翻身?!”这话里透着一股不可思议。
沈元娘被吵地再睡不着,火气一上来,整个人就暴躁起来,猛地睁开眼,便看到前面站着两个欲行不轨的陌生丫鬟。
陌生丫鬟?
沈元娘心中一紧,朝外大吼一声,本是唤人,结果出口却是:
“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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