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清清白白

    越苏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怀孕了, 这会儿肯定给气流产了。

    她半站起来, 俯下身去, 抓住唐一一的脸,轻轻往两边揪:“我没有怀孕啊!都说了!没有怀孕!你姐姐我母胎solo到现在你不是知道的吗!我二十多年没碰过男人从哪儿怀孕啊!你听他们瞎说什么呢!”

    唐一一很瘦, 脸上几乎没有可以揪起来的肉, 被越苏这么扯住脸, 说话就开始含糊不清:“唔——我木有——”

    等越苏放开她, 她的脸颊上已经有一点点微红, 唐一一边揉自己的脸颊边说:“还不是肖哥哥!他刚才支支吾吾的,我以为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他怎么说的?”

    “我刚才问他姐姐是不是最近有男朋友了?”唐一一说:“肖哥哥几乎立刻就回答没有, 太快了, 那么果断有点不像他,我就又说姐姐怀孕了, 对吧。”

    “然后!”唐一一加重语气:“他就慌了!说不可能啊这样婴儿会畸形的吧!后面的几个字很轻很含糊,但是我还是听见了……说起来姐姐你和信哥不是远方表亲吗?这样生小孩也会畸形吗?”

    越苏说:“是他误会了, 我已经解释过了, 我和信哥真的清清白白的!他就是不信, 你也是!怎么就是不相信啊!我明明有说清楚的!”

    唐一一忽然压低音量:“对了, 姐姐, 你要是真的要谈恋爱的话……比起信哥,你还不如选秦之焯呢,虽然两个人我都不太推荐。”

    越苏愣了愣:“啊?为什么这么说?信哥不好吗?”

    唐一一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那种感觉……就是虽然秦之焯有时候渣了一点, 但还是渣得坦坦荡荡, 挺亲切的, 我还能够大致看出他的行为逻辑。对了,姐,你当初到底为什么喜欢上他啊?他脾气那么差。”

    越苏不好意思地说:“秦之焯他不是长得好看嘛。”

    唐一一:“……”

    “但是,”唐一一继续说:“信哥和我们坐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也在笑,虽然很好说话……可是他有点格格不入。不是因为他话少,就是那种‘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越苏的笑容收敛起来了。

    “举个例子。”唐一一说:“姐姐你知道霍去病吗?十七岁封冠军侯,二十三岁就去世了……他没有感情经历,出身卑微,好像上天就是派他来封狼居胥,他一生就该待在战场上,事情做完就可以回到天上了。霍去病应该出现在战场上,而不应该出现在江南流水十丈软红里。”

    越苏明白她的意思了。

    越苏眨了眨眼睛:“可是……正如霍去病那样,他二十年的人生,只是为了大漠上纵横沙场的那几年,像焰火放过之后就没有了。我觉得一个人的人生并不只为了那几个瞬间活着。”

    唐一一摇摇头:“和信哥同名的那个人……那个韩信,他的一生又何尝不是为了几个瞬间而活的呢?□□之辱、千金漂母,乃至最后狡兔死走狗烹,不就是为了那场伟大的背水一战,为了十面埋伏吗?他一生的所有其他时间,都只是为了那几个瞬间做准备的。”

    越苏忍不住挺高音量:“不是的!”

    唐一一惊讶地看着她:“姐姐你别激动,我就是说说我的感受,我肯定有错的,毕竟带着主观色彩,我们理性地讨论一下就好了嘛,以前不是也这么做过吗?”

    越苏才发现自己有点失态,掩饰一般低声重复道:“不是的。”

    不是的。他父母去世得很早,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大家都嫌弃他;他年少时很孤高,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同,可是邻里不喜欢他,他连一个小吏都当不上;后来去从军,四处碰壁,甚至还险些被杀……

    不是的,这些不是为了那几个辉煌伟大的瞬间存在的。

    越苏说:“如果一个人要把自己的一生无限轮回下去,每一遍都一模一样,总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这些不一样不是从那些载入史册的伟大瞬间里来的……”

    唐一一歪了歪脖子,似乎不太能理解她为什么忽然跑题。

    越苏自觉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赶快挪开注意力:“一一你刚做完手术,还是休息一下吧,你休息,我去看看医保报销的力度。”

    阑尾炎手术要住院修养两天,观察一下后续的情况,越苏打算过来陪两天床,于是留下苏小小临时看顾着,自己回去收拾点东西就过来。

    那是下午四点半,浮云白日清楚分明。

    越苏到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越苏也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匆匆拿笔写了张纸条压在桌子上,就进去收拾衣物了。

    冬日天暗得快,越苏回来时外面还亮堂堂的,衣服没拿两件就全黑下来了,室内光线昏暗,只能说勉强看得清。

    越苏虽然有丰富的陪床经验,但是家里也好久没人生病了,她跪坐在衣柜前找之前拿去医院的专用被褥,还打算带件能御寒的衣服,半夜医院走廊真的很冷。

    “苏苏,怎么不开灯?”韩信见她久久没收拾好,就自己找了进来。

    “开关不在门口。”越苏见他在墙上摸索,说:“在镜子旁边,我这边一大堆衣服拦着,不好过去,你帮我开个灯吧。”

    “好。”韩信答应一句,就靠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走了过去。

    “诶,等一下——”越苏猛然想起了什么:“靠镜子那边我放着要拿过去的保温杯,你小心踩着摔——”

    她话音没落,就看见他身影晃了两下,没把握好平衡,眼看要摔一跤。

    信哥的伤口在背上,他这么仰面摔下来肯定要摔裂伤口的,而且一个不好摔到头怎么办?

    越苏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个念头,动作倒是直接得很,膝行了几步,伸出手去试图接住他。

    不愧是母胎solo,她还是低估了成年男人的体重,这么带着重力势能砸下来,她接是接住了,就是跪在地上的膝盖伴随着疼痛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嘶——”越苏倒吸一口凉气,痛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勉强挪动一下,想换一个姿势,结果膝盖以下痛得完全没有力气了,身子一歪,自己倒了下去。

    “苏苏?”韩信急忙撑起身子,看见她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仰躺在地上:“你没事吧?”

    越苏含着泪水:“我腿……啊啊啊啊信哥你轻点我疼——”

    韩信把她压在自己身子底下的小腿拉直,有些手足无措:“要去医院吗?”

    “没有那么严重啦。”越苏奄奄一息,伸手去够自己的膝盖,想揉一揉,但是她小腿使不上劲,手够半天都没够着。

    韩信轻轻捏住她的小腿,往上提了提,掌心覆盖到她的膝盖上,有些过高的温度立刻全方面包裹住了她。

    越苏被他掌心的温度熨得心慌,手肘往后一放,撑起自己的身子,说:“我还是自己来吧。”

    韩信看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也配合地收回了手,让她自己来。

    越苏草草揉了两下,别的没感觉到,只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烫,好在室内还没开灯,他应该看不清楚。

    “应该可以了。”她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手在地板上一撑,想要站起来。

    她倒是站了起来,刚要往外迈出半步,本就是勉力支撑的小腿立刻全线崩溃,当即就控制不住地往下跪。

    她就着这么整个人扑到韩信怀里去的。

    室内太暗了。越苏仰头望进他眼里时,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又即将去干什么的。

    他的眼睛如同大雪模糊中的一轮凉月。

    是谁千里奔逃、两手怀冰?又是谁背水而战、千军笑傲?

    水汽配合尘埃结晶化成乌云,乌云降下雨露,太阳又将大地的水汽再度凝结升起,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史书一页页翻过去,总有杀不尽的乱世草芥、说不完的风花雪月、望不到头的人世漫漫。欲望总是不灭,英雄愿望也永远不死。

    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那些在轮回之外的,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信哥,”越苏眨眨眼睛:“外面风声好大。”

    韩信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一直在垂下眼眸盯着她看,赶紧挪开视线,怕她再次摔倒,手臂不敢改变支撑保护的姿态,随口说了句:“嗯,树叶被吹得很响。”

    越苏也只是说了些闲话:“我小时候读过一句诗,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就是现在这样吧。”

    但她说完,才想起这句诗的后一句。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这句诗太有名了,简直像她故意说出来要试探什么似的。

    越苏心下一惊,正要开口解释,看见他面色如常,心里才放下一块石头,这是首唐诗,想必他还没读到。

    她这么一想,似是虚惊一场,可又隐约觉得有些遗憾。心里空洞白净,又有明朗的堂堂正正,不由得垂下眼睛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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