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本丸观察日志》

    刻下的笼目印在完成了守护的使命后,悄然碎裂消失,刻下印记的少年巫女眼睫微颤,束发的白檀纸骤然断裂。

    高束的黑色长发顿时凌乱地披散而下,与在同时,金属撞击声响起得轻细,空矢收回覆盖在付丧神心口的手,宽大衣袖滑落,掩去了腕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锁链。

    金与银的符文隐没在黑色的瞳孔深处,空矢长出一口气,扯扯嘴角撤回灵力,眉眼里不觉间已染了三分倦意。

    遇到奇怪的家伙了……

    心中暗自腹诽着的空矢也不着急起身,心念一动重新召出刀帐在手,翻过身下五花太刀那一页,不见了中伤警示,又继续往后,果不其然看到了在五花太刀意识里收获的那个名字。

    “……鹤丸国永。”

    审神者念叨着这个名字,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

    “——我看见的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鹤丸国永?”

    自言自语说着,目光停留在状态栏显示出的毫无生机的灰色“破坏”文字上,略略一沉,却又合卷收了起。

    身下五花太刀这会儿安分得像具真正的尸体——他的意识沉睡在黑暗深处,而在长时间的痛苦挣扎之后凌乱带血的狼狈模样也全无美感,已经完全没办法找到那振最美之刃半点昳丽风流的姿态,只苍白凄惨得可怜。

    空矢捻了捻指尖,那上面沾染的血迹未干,黏稠腥甜,红得刺眼。

    “……总觉得我好像要亏大了。”空矢叹着气爬起来,弯腰抽走咬出牙印血迹斑斑的桧扇丢开,随手抓过旁边贴身的白衣准备给付丧神擦下脸。

    擦脸到一半,就听到障子门被爪子挠响,狐之助略尖的声音急切传来。

    为审神者送来行李的狐之助在门外就闻到了血腥气,障子门一开,看到地上躺着的半截光裸的精瘦男性身躯,登时就炸了一身毛。

    “麻仓大人您没事吧?!!!”

    胖嘟嘟的狐狸式神完全不管事情始末的直接就把锅甩在了地上的付丧神身上,空矢冲它摆摆手,张开怀抱任由小狐狸跳到了怀里。

    “别慌别慌,我没事。”空矢轻松地说,“他没对我做什么,就算想做也做不了,我可没那么弱。”

    冷静下来的狐之助已经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以为的某个付丧神恃美行凶要对审神者意图不轨,事实上那个被狐之助划重点提防的付丧神这会儿正在审神者脚边昏迷不醒,惨不忍睹的样子似乎才是被行凶的那一个。

    “这振刀身上有个很棘手的诅咒,”空矢叹气,“虽然我不清楚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显然之前确实受到了伤害呢。”

    狐之助为难地甩了甩尾巴,“这种事情狐之助可没有发言权呢,麻仓大人——不过审判厅的大人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在此之前,无论如何都还请麻仓大人您对这座本丸里的任何一振刀都保持警惕呢。”

    “我会记得的。”空矢微笑应承,心中却并不在意,只单手搂着狐之助,另一只手则抓过先前那件白襦袢继续去擦付丧神糊了血迹的脏脸。

    手上力道绝称不上温柔地胡乱擦了几把,审神者嫌弃地一把丢开皱成一团的襦袢,拍了拍怀里狐狸脑袋,把地上失去意识的付丧神交给了它。

    “如果醒了,就让他滚蛋。”

    笑呵呵地从门外拎进了自己行李——虽说是正式就任了,但准备的行李却只有个小小的手提箱——空矢开箱取了套干净衣物后将合上的箱子放在书案旁,冲狐之助比了个“拜托”的手势后便脚步轻松地放心离开了。

    狐之助乖巧地目送审神者关上障子门。

    ——下一秒看向地上付丧神的眼神已变得冰冷。

    再怎么在审神者面前撒娇卖萌,狐之助也是时之政府的正式员工,它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正反映出时之政府的态度。

    狐之助相信被特派到这里来的审神者的实力不弱,然而这并不能代表着他们时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个麻仓家的审神者身上神光璀璨,恐怕在神国身份不轻,出了任何意外他们都会难以处理,所以还是防范于未然的好。

    时之政府不舍得准四星本丸的战力,神国也挺看重准四星本丸里能撑起“柱”和“道标”职责的付丧神,但那都不重要——假若这座本丸当真成了黑暗本丸或是有刀剑堕落,无论是政府还是神国,态度都绝对只会是支持剿灭。

    虽然现在没有出现暗堕痕迹,但正式接触的话……这振五花刀看起来确实非常不对劲,跟登记在册的资料存在极大差异。狐之助想,这振刀还是个隐患,虽然不清楚之前的调查里为什么对此都没有记录,不过自己既然发现这个问题了,果然还是得尽快报上去才行。

    狐之助心里暗暗琢磨着,眼睛则盯紧了地上的付丧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付丧神长长的眼睫突然颤了颤。

    隐着新月的眸子缓慢地睁开了。

    虽然看起来相当凄惨的样子,但除了身体脱力以外,现在的三日月宗近其实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或者换种更准确的说法,是比之前任何时候的状态都要好。

    久违的沉眠使得身体和意识都比往日要迟钝不少,三日月宗近脑子昏沉沉地慢半拍想到,他大祗是需要先向审神者表示自己的感谢才对。

    他慢慢睁开宛若夜色渐变的美丽眼眸,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尖细嗓音。

    “三日月宗近,麻仓大人不在这里,而我不想看到你的演戏。”

    蹲在书案上的狐之助用审视的眼神盯着地上扭头看来的付丧神,严厉地警告道:“不管你对麻仓大人有什么小心思都最好马上打消了,那位大人与神国牵扯颇深,根本就不是你们能冒犯的!”

    三日月宗近垂眸听着,安安静静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是否真的有将狐之助的警告放在心中。

    ——事实上是没有的。

    但狐之助的话倒是让三日月宗近想到了一些其他东西。

    比方说那个在最后借由自己的手与刀抹喉自尽的鹤丸国永,真的只是幻境中的一个假象吗?

    ……不可能的。

    那个鹤丸国永是真实的,必须是真实的。

    他的言语、他的行为,还有构建在记忆上幻境的交融变化——

    那也就意味着,鹤丸国永还活着?或者有机会再活着?

    一时间,三日月宗近心如鼓擂。

    然而他并没有令亡者复生的能力,可倘若说这妄念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行,那这希望也一定降临在他们那位真实身份神秘的审神者身上。

    三日月宗近回忆那一场幻境在最后崩散之时,那道拉回了自己意识的灵力。

    那是与审神者的灵力几乎全然相似却又存在细微差别的力量,更加锋芒毕露,也更加强势且难以捉摸。

    ……神国吗?

    这位审神者身上神光明耀,只是不知晓赐下庇佑的究竟是哪一方的高位神呢。

    只这一小会儿,三日月宗近脑子里已经转了很多念头,不过因为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对狐之助的警告没有任何表态,倒是让狐之助感到了很不满。

    用爪子刨了刨桌面,狐之助冷然道:“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上面想要保下你们是因为这座本丸的功勋和发展潜力,但这些永远不可能比和神国之间保持关系良好甚至更进一步重要。”

    三日月宗近用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迷茫与惶然,又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解释到,“我等……并不敢对那位大人抱有不敬的想法……” 他抿了抿唇,虚弱地说:“我会在此只是因为那位大人心怀慈悲,愿意救我一命罢了”

    他的态度恭顺得让狐之助挑不出错,可违和感却仍旧让非人型的政府职员非常不舒服。

    三日月宗近这振刀在政府和审神者之间名气一直很大。对审神者们来说除却脸好看这一因素之外,实力和处事能力也是他同样备受审神者们欢迎的重要原因。而对于时政来说,自从成功实装了这振刀之后,再实装其他刀完全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了——明明是没有神位的末位神,却身怀极高神性,连处事也态度是与那些存在类似的广袤包容却疏离于世外。

    ……所以眼前这个三日月宗近,是坏掉了吧?

    狐之助带着深深的怀疑与谨慎反复打量着这振疑似出了问题的太刀,但它还是很难分辨出这振刀坏掉的到底是脑子还是灵魂。不悦地用尾巴拍打着桌面,狐之助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们应当已经得到消息,督察处已经派出了调查组,只怕近日会上门。如果这段时间里闹出什么不好的事,你清楚会是什么后果。”

    太刀垂眸顺从地应着,狐之助却没来由就更加烦躁,它咧了咧尖牙,压下脑子里危险的念头,说:“三日月宗近,我不信任你,但我认为你有权知道一件事。”并不喜欢这振刀的政府职员沉了声音,“对于上面来说,四星本丸也不是不可以舍弃的。”

    ——更何况一座有前科的三星本丸。

    付丧神依然安静地垂着头。狐之助也不管他是否听懂自己想要说的,一个纵身跳到窗台上,又回过头来,“对了,麻仓大人离开前有话吩咐你。”

    三日月宗近诧异地抬头看去。

    狐之助用小爪子推开了窗,咧出一个恶意的笑后从窗口钻了出去,“大人说——如果你醒了,就快点滚蛋。”

    三日月宗近:“……”

    被留下这种话来的太刀无语地盯了被打开了一条缝的窗好一会儿才哑然失笑。

    这种不客气的话,果然是那位大人的风格。

    温和且傲慢,慈悲却冷酷。

    ……还真是熟悉呀,随心所欲的自我主义者。

    太刀抬手将垂在眼前妨碍到视线的湿漉漉的发丝捋到一旁,落在一旁本体刀上的视线微冷。

    尔后,他又低低地笑出了声,沉郁了眼中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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