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上沾染的花香估摸着正是来本丸前到冥间办事时无意间沾染上的,这种程度的黄泉花香本是不会对一般人造成什么影响的——然而三日月宗近的强弩之末使得他在心灵出现第一道裂缝起,就已经被这花香入侵了。
空矢也不知道该叹还是该怜。
容姿昳丽的付丧神神智混乱地陷入过往的碎片里。
空矢听见他支离破碎唤了谁的名。
「つる」
不认识呢,也不是幸存的这九振刀之一。
……说得也是,一定是已经离开之人才会令心如此悲痛。
会是……什么故事呢?
空矢不由想起进门后一路发觉到的那些本丸内散布的未知咒术,想起几近枯萎衰竭的万叶樱,还有神乐铃下不散的怨气。
嘛,说不准呢,再等等看吧。
三日月宗近挣扎的力道早已有最开始的激烈逐渐变成了如今毫无用处的软绵绵。
这并非单纯是因为体力被消耗,实际上,让三日月宗近一点点放弃挣扎原因,是那只不知何故出现在他意识深处的白鹤。
死去的白鹤带着满身斑驳的血迹,正如记忆里身形消散前最后的模样。
这明明仅是意识的残影,在神智混乱之际蹿出来动摇意志。
——却依然心甘情愿贪恋了心知肚明的幻象。
三日月宗近突然哽咽了。
“……好久不见。”
到最后,能说出口的,也不过如此言语。
咒文凝聚的尖椎刺进在白鹤的心脏、肺部和咽喉,在同样由咒文凝聚的锁链重重缠绕之下,连挣扎也是徒劳。
三日月宗近一步步走近,指尖颤抖地试图将那片血迹斑斑的白留下。
徒劳。
只是徒劳。
指尖碰触到的,唯剩一片虚无。
三日月宗近猛然转身。
宛若白鹤展翅的明耀刀光带着一往无前的狠厉与决绝绽放在了他眼前。
白色的和服与白色的发尾带起着俏皮的弧度,仿佛仍在玩闹般的鹤在这一刻展露出的,却是作为名刀的锋芒毕露。
名为“鹤丸国永”的太刀,从不只是供于刀架之上观赏的皇室御物。
刃之所向,无可阻挡。
三日月宗近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的场景。
敛了新月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冲了过去。
——这是白鹤最后的起舞。
渐渐安分下来的太刀让空矢稍微放晴了心情,但没过几分钟,这振刀突然颤抖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了细碎的似哭未哭的呻.吟。
空矢的动作顿了一顿,眼中浮现一丝无奈。
——而后,毫不犹豫将金银桧扇塞进了付丧神口中,成功地将呻.吟堵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祝你好运,三日月宗近。”
黄泉花的花香幻觉,绝不是个单纯的假象。
接下来的发展,可就由你自己来决定了。
说着祝福话语的审神者眉眼依旧傲然,手中毫不留情开始切断构成咒术的“络”,然后慢慢从不重要的节点开始,一个个节点地用灵力包裹着摧毁。
这是一场精密的手术,也是一场难以忍受的酷刑。
每一个咒术节点的摧毁,都痛到让付丧神的身躯本能地高高弹起,又重重跌落。
——然而此刻的三日月宗近已无从判断,让他感到痛苦的,是真实还是幻象。
如果能够选择,三日月宗近愿意现在活下来的是那只白鹤而不是自己。
所以,即使明知身处幻象,三日月宗近仍旧选择冲上前去。
他想阻止。
——却再一次眼睁睁看着暴起的咒术在刹那之间化作锁链将那个白色的身影锁住,而更多的咒凝聚成锋锐的尖椎深深刺穿白鹤身体将之钉于地上。
肉.体被接连穿透的声音令人绝望。
三日月宗近的眼睛看到飞溅的艳红,以及不再纯粹的白。
染血的鹤重伤濒死,那双灿烂的金眸却仍藏着凛凛的神光。
三日月宗近恍惚中记起,记忆里的那时,直到彻底死去,鹤丸国永也同现在一样,没有发出一丝的呻.吟。
他只是任由审神者折辱嘲笑,践踏足下。
然后在那个御门院的审神者离开后,费力地扭头,努力扬起着与平日里一样的笑容。
——他会死去。
三日月宗近记得这个笑容,也懂得这个笑容。
喉咙也被咒术刺穿的鹤丸国永没有办法再说出什么。
所以他只能用笑容来表达安慰。
——安慰就在廊下看着这一切发生的那个三日月宗近。
……可那不就是我吗?
再一次回到当时的五花太刀神情空白地跪在白鹤身边。
他想要流泪,泪腺却仿佛早已干涸。
被咒术折磨着的白鹤痛苦得浑身都在抽搐,从身体里流出的艳红血液染红了他白的和服,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三日月宗近在那双灿金的眸子里看不见自己的身影。
……是呢,因为被这双金眸所注视着的那个三日月宗近正在廊上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地看着,直至这振纯白的太刀彻底碎裂。
可鹤丸国永仍旧是笑着的,哪怕笑容因痛苦而扭曲,他也仍在竭尽全力地笑着,竭尽全力地安慰着那个对他的痛苦袖手旁观的废物。
废物。
……如果早就死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无能的废物。
……活下来的应该要是你才对。
……我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到。
——我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废物。
三日月宗近徒劳地撕扯着咒文的锁链,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那双金色的眼睛唯一注视着的,只有曾在廊下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三日月宗近——三日月宗近痛苦地抓住越勒越紧的锁链,终于绝望地承认,即使是在幻象之中,他也仍旧谁都救不了。
那我和当日又有何区别呢?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不。
也是有所改变的。
五花太刀眼中翻涌着挣扎,最终定格成了痛苦的决意。
他放弃继续扯动锁链,缓慢地抽出了身负的本体刀。
他曾失去自己的本体刀很长一段时间。
直至溯行军袭击入本丸审神者下落不明后,那位源氏的殿下突然将刀丢回给了他。
“我家弟弟……诶?那个,谁来着?”笑容温软无害的源氏兄长神情天真地歪头,倏地粲然一笑,“总之,我家傻弟弟以后就要麻烦你多费心啦!”
几乎没有多少练度的源氏重宝笑容纯善柔软,身后是大批狰狞逞凶的溯行军。
“呀,要失约了呢。”
细声细气喃喃低语着的太刀轻轻一笑,鎏金的眼眸傲气凌人,“那么,到鬼退治的时间了!”
……好吧,源氏重宝最终没能碎刀。
重新与本体建立起了联系的五花太刀在呆愣了一秒钟后回过了神。
于是二话不说先把已经开始陷入堕化的源氏刀给封印了。
练度已满的五花太刀终于回到了战场。
雪亮的刃身上有着好看的新月纹路。
美丽,致命。
——石切丸被太刀浑身浴血站在消散的溯行军之中捂着脸疯狂大笑的模样吓坏了,他强硬地把似乎已经崩溃的太刀拖进了手入室,毫不心疼地从仅剩的几张加速符里抽了一张。
然而三日月宗近没有疯。
哪怕精神已经摇摇欲坠,他也依然保持着最清冽的神性。
加诸于身的责任逼迫着他保持着清醒的自我。
——就算是抽出刀,将刀尖送入最令他心生愧疚的鹤丸国永的心脏,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出于三日月宗近最理智的判断。
这一次,终于亲手杀了你。
这一次,终于能送你走。
——这一次,哪怕只是个幻象。
三日月宗近拔出了刀,安静地凝视着绽放在白衣上的血色的花。
然后张开双臂,俯身抱紧了还温暖着的白鹤。
——在那双曾跳跃了明光的金眸里,再映不进光辉。
无论是碎刀还是刀解,附着在刀中的灵一旦消失,曾存在过的痕迹也会一并消失。
刀剑付丧神,正是如此的存在。
——被三日月宗近抱在怀中的那具身躯,在下一秒宛若幻影被打破般化作了光的碎片。
断裂的纯白太刀从落空的怀抱中坠落到地,沾了血与泥。
可连满地的血迹也正在飞快地从土地上淡去。
死去的鹤丸国永所留下来的唯一存在的痕迹,只有一振断裂成好几截的本体刀。
甚至于,能留下这残存也是意外。
三日月宗近动作迟缓地伸手,将地上的残片小心翼翼地一片片拾取到了自己怀中。
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身后,一双手臂安静地环住了他的身体。
那片垂下的白色衣料如此眼熟。
三日月宗近霍然转头。
白发金眸的鹤就趴在自己背上,轻快地哈哈大笑,神气地问着“有没有被吓一跳?”。
嘴角试图扯出微笑的弧度,心口却在发涩。
“是……鹤丸殿呀。”
他哑着声音,想要碰触却害怕打破虚像。
鹤丸国永主动抓住他的手,将掌心贴在了自己脸颊上。
“我在这里呀,三日月殿。”
白鹤笑嘻嘻地说,“别慌,我在这里呢!”
冰冷的脸颊与冰冷的掌心紧贴一起。
触感真实得可怕。
三日月宗近难以控制地颤抖了。
即使理智疯狂地提醒着他这振刀早已不在,情感却仍旧眷恋假象。
“鹤丸殿,我……”
风华的天下五剑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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