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身上有着极淡的花香,微甜。
三日月宗近本以为那是年轻小姑娘们爱美的缘故。
而此时,以这样近的距离,这缕浅淡到几乎飘渺的香幽幽直接闯进鼻腔,不知为何产生了过分甜腻的昏沉感。
……让意识也逐渐失了控。
三日月宗近几乎难以自控地想起了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
他想起了本丸建立之初被那位小小的女公子唤醒的自己,想起了灯火下向主君借阅的那册阴阳术秘卷,想起了万叶樱下谁簪在自己发间的一枝染了酒气的花枝。
于是他轻轻弯起眼眉。
那些过去原来从未淡去颜色呀……
——所以,伤口也从未愈合。
他从没忘记昔日战友一振振折在战场之外的耻辱,没忘记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锁在身上刻满咒文的铁镣,没忘记粟田口那振太刀悔不当初地在自己面前崩溃大哭落下的眼泪,没忘记白羽的鹤在血泊里挣扎最终一点点失去温度只余断裂成几截的本体,没忘记源氏的兄长在溯行军突然袭击到本丸时脸上纯善柔软到毛骨悚然的微笑。
“你在想什么?”有谁在问。
“我很累。”他答非所问。
“听闻,三日月宗近是最具神性的一振刀。”那个声音说。
“身在地狱,犹化恶鬼。”他喃喃自语,倏尔笑了。
三日月宗近不需要成神。
——也不需要未来。
“你要什么?”年少模样的审神者居高临下地问。
平静又冷酷的眼睛黑沉沉的,连光也吞噬。
那是化不开的浓墨,还是破不开的旭暗?
——不,那都不重要。
“我想要未来,这座本丸的未来。”
他听到自己回答。
是的,未来。
不要再有谁被牺牲,到我为止就好,以我结束那一切。
哪怕永堕地狱,哪怕万劫不复——
审神者傲慢地勾起了嘴角。
然后俯身弯腰,握住了被付丧神把刀鞘压在了身下的那振新月之刃。
“这振刀,归我?”
“是的,三日月宗近属于您。”
他恭顺地答着,微微偏头,露出一截被衣缘遮掩严实的雪白的颈。
审神者危险地眯了眯眼,嘴角勾着冷漠的嘲讽,拔刀出鞘。
“你已经快坏了,三日月宗近。”
舍弃了一贯敬称的审神者白衣绯袴依然圣洁不可亵渎,从那张开合的口中吐出的叹息也悲天悯人。
什么都没能映入的黑色眼眸里,嘲讽给了谁?欢愉又为了谁?
神明也会堕落。
人类亦是如此。
三日月宗近看着审神者横刀身前欣赏,心中不起波澜。
而后,上位者手腕一翻,寒芒乍起,惊得三日月宗近瞳孔骤紧,本能地侧过脖子,便是颈边一凉。
——名为“三日月宗近”的太刀冰冷的刀刃紧贴在名为“三日月宗近”的付丧神颈侧。
被刃锋划开的皮肤上,一缕艳丽的红缓缓渗出,染了衣缘,染了刃口。
持刀的审神者目光沉郁。
“脱衣服。”
审神者的声音比贴在颈侧的刀锋还要冷硬。
“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自己动手脱光还是让审神者亲手剥光,这是个好问题。
三日月宗近躺在地上犹豫了几秒钟——就被审神者剥夺了选择的权力。
一阵浪到让人拳头发痒的怪异笑声非常突兀地从审神者衣袖里传来,成功地让屋内的气氛陷入了微妙的尴尬。
空矢干咳一声,从袖中摸出终端机,淡定自若地走开几步。
“我接个电话,你先脱着。”
说罢便接通来电,放心地背朝付丧神走到障子门边。
三日月宗近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继续躺了几秒,才翻身坐起来。
……自己脱啊?
容姿秀美昳丽的平安朝老大爷思考了一下,开始与身上复杂的衣带们展开了艰难的斗争。
空矢接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来电。
是个陌生号码。
也是个陌生人。
不过对方自我介绍,倒是故人之后,而听声音估计也还只是个年轻学生。
得知故人多年前便已逝世,空矢也不过感慨一声可惜。
离别不是第一次,往后也还会重复更多次。
人类的生命便正是这样,短暂到一不小心便错过了一生。
……这么想的话,跟自己不是人类似的。
明明我也只是个人类啊,就算比普通人活得更久了点。
……好吧,的确、稍微有点久呢。
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很多事情都会忘记——也无可厚非吧?
毕竟,全部都要记得,太累了。
“诶?我以前有借过他什么东西吗?唔……时间太久,不记得了呢。”
“啊呀,特地嘱咐过要在这个时间还给我吗?明白了明白了,我会按时到的。”
勾着嘴角笑得眼眸都眯成了逢,因故人遗留的邀约而感到高兴的空矢好心情地应道。
“哈哈,安心安心,伶君住哪儿我还是记得……哦,等等,稍微有点问题。”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也是个有正式工作在身的人了,到处乱窜还是需要注意影响的,空矢用拇指刮了刮下唇,改口道,“直接过去好像不是太方便……届时替我挂一盏白丸提灯,薰了白芥子香,我自会寻到路的。”
“哈哈哈哈,那就麻烦你了,伶君的孙子。”
挂断通话,空矢犹豫地看着终端机里存着的联系人通讯录,眼珠子一顿乱转,终于下定决心戳了某个名字。
嘟——
“你好!感谢惠顾!我就是……卧槽是你这家伙啊!”
秒接的通话传来青年轻快的声音,在看清来电号码后瞬间态度骤变,毫不犹豫地开启了嘲讽模式。
“哟哟,这不是三天两头找我蹭饭吃的那谁吗?怎么又给断粮啦?早跟你说别整天瘫在那儿装死,先说好这次我可不会救济你的啊!”
被揭着老底的空矢撇嘴,“看来你最近也不好过嘛,我倒是不用你救济,刚巧手上接了新单子,完全没有生活压力了哦。”
“哈啊?!就你这种咸鱼竟然还有谁敢雇佣?!”终端机那头的震惊大吼音量大得让房间另一边的付丧神都能听出听见,空矢嫌弃地挪开手机,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洋洋得意地显摆到,“我接的可是大单,待遇那绝对没得说,包吃包住工资翻倍就连年底的奖金跟分红都能拿双倍哟!”
一直安安静静跟自己那身繁复衣着对战的付丧神貌似GET到了审神者话里指的是啥。
……这位大人口中“包吃包住工资翻倍奖金分红双倍”的工作,该不会正是指来本丸担任他们审神者吧?
突然觉得这位大人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到来的目的非常奇葩呢。
原来除了战场以外我们还有这样的用途吗哈哈哈……不,仔细想想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呢,要是那只鹤还在的话,也许会喜欢这种惊吓?
付丧神垂着眼睫,压下思念泛起的涩,微微笑得无奈。
空矢还在故意刺激着那位老相识,就好像把对方气得跳脚是个多么必不可少的乐趣——损友大祗多是爱互黑胡闹,而这对以终端机为工具隔着时与空通话的友人尤热衷于此。
“啊啊啊啊说好一起霉到底你却偷偷走大运——!!!”
电话那头大概已经濒临抓狂,而空矢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相当自得。
“哎哟哎哟,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当然会照顾你生意的,安心啦!”
——但是哈哈大笑的嘚瑟模样完全让人安心不了。
“你又惹到麻烦了?”电话那头的人嗤之以鼻,随后哼道,“就算是你,该收的钱我也不会打折的!”
“我现在有钱啦,我不怕啦~”空矢炫耀地表示着自己现在已经无所畏惧,“我跟你讲啊,我最近——卧槽!!!”
前一秒还言行轻佻的空矢在散漫转身的瞬间立刻从喉咙里冲出了惊悚的叫声,终端机“啪”地直接摔地上也顾不上,直接飞扑过去撞翻了正在努力跟裤腰带较劲的老人家。
三日月宗近:……老爷爷的腰!
又被硌到腰了的老人家想,他今天大概跟自己的刀鞘犯冲,就算放到旁边也还是又给硌了。
背手抽走了身下硌得慌的刀鞘,三日月宗近脸上率性的笑容里都多了几分勉为其难。
“啊哈哈哈,大人真是迫不及待呢,再靠近——”
三日月宗近的话说了一半。
然后他就被地板咚了。
咚了他的空矢一脸牙疼的表情。
“老子让你脱衣服你特么把裤子也要扒了是闹几个意思?!”
哦哦,都激动得爆粗口了不是?
容姿端丽的付丧神思考了一秒钟,若无其事地“哈哈哈”笑开了。
“诶?是只要脱衣服吗?老爷爷年纪大了,不是很记得大人怎么吩咐的呢哈哈哈。”他胡扯着不走心的解释,满脸纯良无辜地提出请求,“不过空矢大人可否让我先起来再说话?老爷爷的腰不好了啊。”
炸过一瞬间后冷静下来的空矢只听到他后半句话,于是眼神瞬间就诡异了。
三日月宗近疑惑地偏了下脑袋。
空矢叹了口气,深沉地摇头道:“三日月宗近殿下,是男人就怎么能承认自己腰不好呢?!”
三日月宗近眨了眨眼睛。
“诶?是这样的吗?”
他偏了偏脑袋,表情纯良又无辜,“可老爷爷我又不是人,只是一振刀而已嘛。”
他笑呵呵地反驳,空矢也笑呵呵地同意了他的说法,就是目光里沉沉的同情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平安朝里走过来的古刀仍旧不为所动地淡定笑,只在意,“所以,空矢大人您起个身?老爷爷想要换个姿势跟您说话呢。”
“不,我觉得就现在这样挺好。”空矢嘴角上扬,冷笑,“总觉得这种情形的话,三日月宗近殿下会更安分点,更能听得进我说的话呢。”
说罢,伸手抹去付丧神颈侧伤口新渗出的艳红,残忍地膝盖一弯直接就一屁股给坐了下去。
太刀瞬间就僵硬了全身:我仿佛听见我的腰“咔嚓”一声响!
坐在付丧神精瘦小腹上的审神者遗憾摇头,诚恳建议到,“有个小肚子坐起来会更舒服,你不考虑让肚子上多长几圈肉?”
三日月·最美之刃·宗近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心累。
腰疼。
……我大概已经是振废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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