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星遥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过了。
好像终于可以卸下人前所有的面具与防备，避开所有可能会捕捉到他眼底爱意的摄像头，连同身上背负着的角色和粉丝的期待一并丢掉，就只做最纯粹的陆星遥。
即使站在千万人注目的舞台上，也可以坦然低头亲吻她的陆星遥。
醒来的时候，身旁床榻冰冷，四周空无一人，枕头上好像还残留着她的发香，被角上隐隐有道褶痕。
他眨了眨眼睛，晃神很久，才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床。
客厅里的窗帘已经被拉开，照进来大片温暖的金色阳光。
陆星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晒过阳光了。
虽然已经临近六月，但是光脚踩在瓷砖上还是很凉，他慢慢走到阳台边，缩在小沙发上，迎着窗外明媚的日光坐了会儿。
她现在在哪里呢？在做什么？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昨晚抱着她睡，不知道有没有把感冒传染给她……
想到这里，陆星遥又起身，回卧室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电量还剩下18%，打开微信界面，置顶的那个聊天框显示有新消息。
「梨子：电饭煲里有粥在保温，起床后记得喝。」
「梨子：喝完粥之后记得吃药，感冒要快点好哦。」
「梨子：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最重要。」
抿唇笑了笑，他慢吞吞地打字回复。
「陆星遥：今天有通告吗？这么早。」
「陆星遥：没被我传染感冒吧？」
耐心等了会儿，对面一直没回复，他于是收了手机，听话地穿上拖鞋，先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干，才换了衣服去厨房盛粥。
难得有半天假期，下个通告一直到晚上八点钟才开始，陆星遥整个人的神经都放松下来，喝完粥，把手机拿出来，登陆了微博小号。
他的微博小号只关注了两个人，一个是苏梨本人，另外一个是苏梨的官方粉丝后援会。
随手刷了一下，主页上最新的一条微博内容就是后援会今早发的：“提醒大家，今天下午在西单君太百货的活动会在一点准时开始哦，在附近的宝宝们可以去偶遇梨子一波啦。”
她今天下午一点有活动？
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半整。
时间还很宽裕。
陆星遥放下手机，垂眼想了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找她。
现在不管是她的戏还是自己的戏都还没播出，正处于紧张的宣传期，如果在这个风口浪尖，不小心被记者或媒体拍到，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说自己只是凑巧路过？或者就大方承认自己只是作为朋友来看看她？
好像怎么都圆不了。
少年忽然生出来些挫败感，他伸出手，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记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即使是隔着再远的距离，只要可以见她一面，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赶过去，
门铃声就在这个时候急促地响起来。
大概是烧还没完全退下来，陆星遥在那一瞬间竟然在想，是不是他爱着的小姑娘又回来找他了。
可惜下一秒，就看到手机上经纪人发过来的微信：「醒了吗？我在你家门口。」
知道是自己在胡思乱想，放下手机，他走过去开门：“姗姐。”
门外的高姗姗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格子西装，熟门熟路地进来换了双拖鞋，口中关心着问：“今天怎么样？还烧吗？”
“好多了，不影响晚上的活动。”陆星遥回到餐桌上，接着喝剩下的半碗粥。
“行，那我们活动就照常进行。”
高姗姗边说边走过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看到他碗里有些寒酸的白粥，又忍不住念叨，“你就只喝粥啊，这样不行，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不了，我现在不饿。”
经纪人叹气，心想这小孩怎么过完了一个生日之后，就没有之前好管了。
寒暄几句过后，她切入正题，“《搜索》第二季的合同我之前已经跟节目组那边签过了，我们第二季还是常驻，因为考虑到你下部戏的进组时间，所以目前只签了四期，剩下的等确定了进组时间再签。”
“好。”
无所谓地点点头，陆星遥低头，随手打开一局手机游戏。
看他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高姗姗手指在玻璃桌上敲了敲，试探道，“对了，我跟节目组那边接洽过，希望这一季的录制不会跟苏梨撞到。”
他放在游戏屏幕上的指尖停了停，然后抬头，“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高姗姗冷眼看他，“前段时间你给我惹出来的麻烦，这么快就忘了？”
陆星遥抿抿唇，干脆合上手机，“那次的事情不是已经澄清过了么？而且，只是同期录制节目而已，只要没什么互动，媒体也做不了文章，我觉得没问题。”
“你觉得没问题？”
被他轻描淡写的口吻气到了，高姗姗连带着音量也提起来，“差点就被投资方临时换角，差点就葬送了你整个演艺生涯，你告诉我你觉得没问题？”
伸手摁了摁眉心，她冷静了一下，试图平心静气地劝，“多说无益，总之，你既然选择了演员这条路，就要为你的选择，也为选择了你的粉丝负责。在羽翼未丰之前，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良久。
“我的人生为什么要为别人负责？”
沉默了很久的少年终于开口，是真的想要寻求答案的语气。
他抬眼望过来，眸光清澈又锋利，眼角眉梢是藏也藏不住的少年意气，像破晓时分的光。
如果为了走向繁花似锦万人簇拥的未来，其他的权利都必须要被剥夺的话，至少，不能被剥夺爱人的能力。
像是被气笑了，高姗姗推了推眼镜，平静地望着他，语气毫无波澜，“就算你的人生不需要为别人负责，那苏梨呢？”
“苏梨在这段感情里也没做错什么吧，但是据我所知，去年跟你的绯闻爆出来之后，她热度是上来了，可惜都是负面热度，为此甚至丢了两个代言，那段时间还被粉丝骂到关闭微博评论，经纪公司连发三封律师函。你不替自己想，也要替她想想。”
其实她早就想找个机会跟这个孩子好好聊一下，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童话，帮助他把所有拦路的荆棘都砍断。
其实她也可以不把话说得这么血淋淋，可谁让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少年，天生就属于大荧幕，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她必须要把他捧上去。
叹了口气，高姗姗声音软下来，一字一句都似安抚，“其实我也不是非要阻止你谈恋爱，只是你现在所处的位置还不足以平衡事业和感情。”
“总之，我就是想提醒你，哪怕是为了苏梨好，你从今天起也要试着跟她划清界限，私底下你们想怎么联系都行，但镜头里最好一句话都别说，也别被狗仔抓住任何把柄，只有这样，才不会影响你们两个人的事业。”
周围静悄悄的，在某个瞬间好像连空气的流动都静止了。
瓷碗里的白粥已经全部冷掉了，还剩下最后几口，他却舍不得放下，还是一口一口全部吃光了。
胃里很凉，像破了一个口子，四面八方灌着风。
“我明白。”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落入空气里，飘忽得像场幻觉。
明白他现在没有能力给她未来，明白他对她的爱里可能夹杂着伤害。
从刚刚开始就被无意识捏在掌心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低头，看到她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梨子：我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被传染感冒，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下次见面的时候如果还是这么瘦，我就要生气啦。」
仿佛漂浮不定的汪洋大海中，突然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陆星遥垂了垂眼，逐字逐句斟酌着打字。
半晌，又把已经打好的一长串回复全部删掉，只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句试探。
「陆星遥：如果惹你生气的话，会怎么样？」
「梨子：你猜？」
身边的高姗姗看他不说话，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刚才那些话说得太重，打击到了少年的自尊心，于是这会儿赶紧转移了话题，开始聊《逐夜》近期的宣传安排。
陆星遥已经没有办法再分神去听，他急于抓住那根稻草，让它带着自己靠岸，「会跟我分手吗？」
对方回得很快，「不至于。（白眼）」
咬唇的动作太用力，一不小心就泛出血丝来，他却浑然不觉，视线盯着手机屏幕，有点着急地打字——
「那你答应我，永远都别提分手。」
2.
那一天的聊天记录就停在这里。
她没有再回复，他也默契地没再追问。
彼此都心照不宣，闭口不提。
而那页没有得到回答的聊天记录，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未说完的故事，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像一场海啸过后相遇的两个幸存者，尽管可以依偎着互相取暖，可是谁也不知道，台风什么时候会再来临，海底什么时候会再地震，而他们，又能在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中，继续向前走多久。
也许逃不过下一场海啸了。
他知道，人们规避风险的方式，通常是避免了一切的开始。
是他太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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