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1.

    在等待《搜索》第三期录制的这段时间里，苏梨觉得自己都快要发霉了，直到这天，她午睡刚醒，就迎来了夏唯的敲门声。

    一打开门，门外的化妆师就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对方推着往化妆镜前走。

    像个瓷娃娃一样坐在镜子前，苏梨看着自己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穿了条流苏长裙，然后被经纪人夏唯带上保姆车。

    她们要去赴一场酒宴，见见即将合作的导演和制作人。

    大概三天前，夏唯告诉她，谈妥了一个古装剧。据说是由一款热门武侠游戏改编的IP剧，在网络上拥有大批粉丝基础，播出后完全不用担心热度的那种。

    虽然帮苏梨拿到的只是一个戏份不多的女三号，但想要竞争的演员也大有人在。

    夏唯能争取到这个角色，肯定也费了很大心思。

    苏梨窝在汽车后座上，想打哈欠，又怕会晕了眼妆，于是硬生生忍住：“唯唯姐，我又不是今天的主角，打扮得这么隆重干嘛。”

    对方瞪她一眼：“你懂什么，输人不输阵。你今晚一定要上点心，说不定到时候也会有别的导演在场，万一有人正在选角呢。”

    “……这么多新生代小花，估计也选不到我头上。”

    苏梨小声吐槽完，在对方长篇大论地教育自己之前，缩了脑袋继续玩手机。

    到了约好的地点，苏梨戴上口罩，躲在经纪人和助理身后走下车。

    这家酒店很豪华，装修得金碧辉煌，接待的客人也都是商贾名流一类，苏梨也是常客了。

    等他们找到包厢推门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传来交谈说笑的声音。

    觥筹交错，人影憧憧。

    苏梨不是这场晚宴中的主角，自然也得不到过多注意，走进去跟导演和制作人打了个招呼，罚了几杯酒，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她不会喝酒，也不能喝酒，三杯下去就上头。

    身边衣香鬓影，人来人往，其中有许多面孔都是她熟悉的。

    苏梨笑一笑，露出两个酒窝，热情地迎上去打招呼，状似认真地听她们炫耀最近又谈了什么新剧，接了什么大牌代言等等。

    唯独她的近况凄凄惨惨，乏善可陈。

    当然，聊天的过程中，也免不得被逼着喝了几杯酒。

    寒暄过后，她举着空空的酒杯，举止得体地转身。

    身后那些或嘲讽或同情的声音，也统统丢在身后。

    酒意涌上来，苏梨皱了皱眉头，觉得头有点晕。

    想着该打的招呼都打了，该客套的话也都说了，应该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于是，她随手把酒杯放在桌上，鬼鬼祟祟从侧门溜了出去。

    如果被夏唯知道自己就这么跑了，估计会气得跳脚。

    这家酒店她来过很多次，知道侧门外面有一片露天游泳池。

    推开玻璃门走出去，迎面吹来的晚风终于让她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她抬头，四周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月光洒在蓝色水面上，轻轻晃动着，掀起一阵波光。

    树影摇晃，水色潋滟，偶尔能听到蝉鸣，安静又惬意，仿佛与不远处的酒宴正厅分割成两个世界。

    苏梨静静站在门外，一头黑色长发海藻似的披散着，脸颊酡红，思绪慢慢飘远。

    刚出道那几年，很多有权有势的男人都追求过她。

    她这个人性子直，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学不来那些欲擒故纵，也曾经动过心，谈过几个男朋友。

    可到头来，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说到底还是她天真，以为那些微不足道的真心就是爱情。

    直到一颗心摔了捡，捡了摔，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没童话。

    夜色静谧，天悬星河，苏梨垂着头，自嘲地笑了。

    说起来，自己的人生的确是挺可笑的。

    活到二十六岁，事业和爱情两手空空，连一个能在深夜倾诉心事的人都没有。

    风里透着凉意，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随手撩到脑后，踩着高跟鞋，一步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夜色渐浓，被经纪人拉来谈剧的陆星遥，费尽心思，终于找了个借口从酒宴上脱身。

    一推开门，就望见她的背影。

    漫天星河底下，她身上长长的流苏裙垂下来，虚虚勾勒出腰线，是恰到好处的妩媚。

    看起来明明这么近，却笼罩着浓重透骨的孤独感。

    一瞬间，这个背影，像是命运与他擦肩而过。

    向来沉静的少年，忽然失神。

    苏梨觉得自己一定是醒酒失败了，否则为什么会在游泳池对面看到陆星遥。

    使劲眨了眨眼，再睁开的时候，还是他。

    “……陆星遥？”

    空旷的室外，她站在墨绿色的树荫底下，犹豫着，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晚风里似乎看到他轻淡的笑，和那双干净至极的眼睛。

    然后，他举步，慢慢朝她走过来。

    蝉鸣似乎也因为他的到来安静了一瞬。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高挑的少年已经站在身前。

    他眼睛里仿佛有光，薄薄的双眼皮垂下来，拉出一条稍显暧昧的弧度。

    苏梨清醒过来，暗暗腹诽，怪不得总觉得他看谁的眼神都深情，原来是因为近视。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她开口，晃了晃昏沉的脑袋。

    陆星遥定定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你喝酒了？”

    “就喝了几杯，不碍事。”

    她不在意地笑笑，随口问，“你也是过来谈剧的吗？”

    “嗯，录完《搜索》就进组了。”

    “真好，这种每天都有戏拍的日子。”

    她低下头，含糊不清地感叹了一句。

    随后又抬起头来，看着漫天星河，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有些好奇地问，“你喜欢看星星吗？”

    “看星星？”

    他愣了愣，有点跟不上她天马行空的思维，“……还好，谈不上喜欢。”

    由于他直白的回答实在令人接不下去，于是话题中断在这里。

    接下来，两个人并肩站在重叠树影下，谁都没说话。

    气氛变得很安静，却没有初见时那么尴尬。

    有某些东西，在这个夜晚，悄悄地改变了。

    许是醉意上头，扰得人不清醒，良久，她忽然开口：“陆星遥，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你问。”

    “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可笑啊？”

    少年闻言，身子滞了滞，忍不住侧过头来看她。

    月光透过梧桐树的枝桠落在她身上，洁白，柔软，像天使挥动着翅膀，翩然而至。

    “不会。”

    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他赶紧转移了视线，欲盖弥彰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她却像是没听到他的疑惑，拍了拍胸口，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不会就好。”

    所以，她活得也没有这么糟糕对不对。

    至少，他说不会。

    没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嘻嘻哈哈的，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我发现，你今晚也没戴眼镜哎。”

    陆星遥：“……忘了。”

    他其实想说，如果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你，我或许会戴。

    夜色像一张乌沉沉的大网，交织着风声落下来，游泳池蓝色的水面上映出两个人并肩而立的倒影。

    远远望去，错觉般天造地设。

    良久——

    “你心情不好吗？”

    他迟疑着问，声音很轻，佯作漫不经心。

    苏梨弯了弯唇，满不在乎道：“是啊，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

    “唔……怎么说呢，就是日常感觉到挫败，觉得怎样都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回答完之后，似乎是觉得自己很矫情，眨了眨眼睛，咯咯笑起来。

    依然是天真的，甜美的，仿佛从不曾受过伤害一样。

    陆星遥的视线忽然没办法从她的脸上移开。

    他知道娱乐圈是一个怎样复杂肮脏的地方，可他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跌入繁芜的染缸里，再站起来的时候，仍旧不染尘埃。

    也许是被她的笑容蛊惑，也许是今晚的夜色太美，少年摸了摸耳朵，不受控地，说了一句有些过界的话。

    他说：“也许，在某个人眼里，你现在的样子，就已经是他最想要的了。”

    即使肉体饱经风霜，灵魂仍旧天真赤诚。

    就像泰戈尔说的——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他懂。

    真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