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源源不断的来客和祭祖一事, 一直到回家之后的第三日赵九福才腾出时间来拜访顾行之,这一次他没让其他人送, 自己赶车牛车就出发了。
一到顾家门口,早就熟悉赵九福的下人立刻喊道:“赵举人来啦, 老爷已经等候许久了。”
赵九福点了点车上的东西, 说道:“都是自家做的腌肉蜜饯, 带过来让先生尝尝鲜。”
车上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老陈氏准备的, 虽说不值得多少钱, 但看起来极为丰盛,其中许多都是顾行之去赵家的时候吃过觉得好的。
熟门熟路的一路走到书房, 还未进门赵九福就瞧见自家不着调的先生了,这两日天气已经凉快起来, 但这位显然有些怕热, 衣裳穿得也有些单薄。
这会儿他让下人把贵妃椅搬在廊下,自己翘着二郎腿半躺在上头, 旁边还有一个小案, 上头放着鲜果和茶水, 一派闲适的姿态让人羡慕不已。
“学生拜谢老师,此次不负重托中举而归。”赵九福口中说的恭敬,但却笑嘻嘻的走过来捏起一颗果子塞进嘴巴里头,不得不说,顾家的水果确实好吃, 就比他们后山的差一点。
顾行之斜睨了他一眼, 淡淡说道:“我可没有什么重托, 不过解元这名头,倒是没丢了老师的面子,奖励你一颗甜果子也不是不可以。”
赵九福就又拿了一颗吃了,自己进去搬了个板凳出来坐下,就这么跟顾行之聊起来:“先生你是不知道,此次秋闱大家伙儿运气不好,先是炎热暴晒,后面又是突然暴雨,可把人折腾的可以,幸亏我机灵,早早的就把卷子做好收起来了。”
对此顾行之也略有耳闻,听赵九福这般说却嗤笑道:“怎么,这就得意了?”
赵九福平日里跟小大人似的,即使是在父母面前也是如此,但在顾行之面前却总有几分孩子气,大约是顾行之总说他过于老成,又想法设防的勾他露出朝气来。
相处的多了,赵九福倒是也习惯了,在顾家的时候比平日活泼分外活泼一些,他内心觉得大约是顾行之性与众不同,眼界却分外开阔,反倒是让他有了孩子气的余地。
这会儿听见顾行之的话,赵九福笑着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了,我怎么会得意。”
顾行之自己也尝了一口果子,觉得有些太甜了,也不知道赵九福怎么会喜欢吃。他自己就是个肉食动物,向来无肉不欢,平时也不喜欢水果蔬菜,这盘子果子自然是为了眼前人准备的:“呦,个头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赵九福被攻击到了短处,气鼓鼓的瞪着自家无良老师说道:“我才十三岁,个头自然不算高,但再等几年说不准就超过老师您了。”
顾行之微微挑眉,伸手按住他的脑袋说道:“想要超过我可不容易。”
这话倒不是光为了打击人,毕竟顾行之是北方人,而且是身材还算高大的那种,基本超过了戴河镇上大部分男人。
赵九福就不同了,老赵头逃难之前听说是两江一带的人,个头原本就不高,老陈氏也不是个高个子,赵家兄弟的身高在南方看来还不错,但除了赵老四之外都没有超过一米七五的。
不管是从环境学还是遗传学而言,赵九福想要超过顾行之的可能性确实是不大,但谁让他有金手指在呢,赵九福琢磨着在系统的辅助下,天天灵泉水这么喝着,将来一米八的身高绝对是可以期待的:“那咱们就走着瞧,老师,您放心,就算的长高了也还是你的徒弟。”
顾行之完全没领会这个好意,忽然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说道:“臭小子,先要欺师灭祖是不是,我看你这是欠打了。”
赵九福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的捉弄,无辜的瞪大眼睛问道:“老师,有你这么当人家老师的吗,我考了个好成绩回来不但不表扬,还故意捉弄我。”
顾行之见他鼻尖儿红彤彤的,就跟偷了油吃却掉进油缸出不来的小老鼠似的,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扔了过去。
赵九福手脚利索的接住,打开那个随意的荷包一看,却见里头居然是一块墨,能让顾行之送出手的墨自然不是普通的墨,上头带着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药香:“药墨?”
所谓的药墨其实是墨条的其中一种,不过其中却加了许多的药材或者香料,这种制作更加困难,通常指掌握在某些制墨家族之中,价自然也十分昂贵。
就说戴河镇上那一家小小的书店吧,里头也卖笔墨纸砚,但墨条最好的也就是知名那几种,药墨是从来没有的,至少赵九福还是第一次见。
赵九福忍不住低头细细去闻,不过他对药材和香料都不熟悉,自然也闻不出来里头到底放了什么,只是觉得这味道倒是十分不错。
顾行之还在旁边故意逗他:“怎么,闻出来是什么了没有?”
赵九福嘿嘿一笑,死皮赖脸的凑在他身边问道:“反正就是好东西,老师,这是什么药墨?我闻着就觉得神清气爽。”
顾行之就说了:“里头放了麝香和熊胆、冰片,以及一些药草,直接研磨开来敷在身上,也能清热解毒,凉血止血,若是用来写字画画,只有一股清香永存。”
赵九福听得越发惊奇,这样的墨条他只在书中见过,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实物,不过还是说道:“学生学还未成,用这般的好东西也浪费了,不如老师留着自己用吧,您书房里头的墨条随便扔给我几块就行了。”
顾行之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嗤笑道:“怎么,你这个解元郎,鹿鸣宴的第一名,还不敢用一块药墨不成,给你就拿着吧,再珍贵的东西不拿出来用也是浪费,老师屋子里头多得是,还用不着你让来让去。”
赵九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小心翼翼的将荷包收好,心中明白怕是从鹿鸣宴的名声传回来之后,自家老师就准备好礼物了,药墨少见,绝不是随处可买的。
他心中略有几分感动,也知道顾行之是不喜欢客套的人,便落落大方的说道:“老师的礼物我收下了,学生定会勤学苦练,不辜负了这块药墨之谊。”
顾行之忽然又弹了他额头一下,说道:“你这小子忒会说话,将来注定是走仕途的人。”
赵九福自觉这句话应该是夸张,笑嘻嘻的说道:“那我就多谢老师吉言了。”
顾行之拿他没有办法,以前只觉得这孩子老成稳重,熟悉了以后才知道哪里是稳重,简直就是厚脸皮至极,原本这样的人该是他最厌恶的,偏偏对着这孩子却觉得有趣。
想到自己的决定,顾行之微微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些天你别忙着庆贺,多来顾家几趟,等年底为师回京,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教你了。”
赵九福微微皱眉,抬头看见顾行之的脸色不像是开玩笑,才惊讶问道:“老师,您要回去了吗?怎么这么突然?”
要知道训导虽然是芝麻绿豆的职位,但好歹也是朝廷派遣的,不能随意离岗,看看孙教谕在戴河镇一待就是许多年就知道了。
赵九福早就知道顾行之是京城人士,虽说不知道他的底细,却也明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是养不出这样的人物来,但在此之前顾行之表现出来的,都是对回京毫无兴趣。
顾行之见他面露惊讶,难得好心的解释道:“原本在这边待的年数也够多了,家中还有老父老母,总不能一直在外游玩不回去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更何况我家徒弟都成了举人,我若是一直停留在此的话,怕是用不得三四年就真的不如你了。”
赵九福难得有些心情低落,带着几分失落说道:“老师,在我心中您是最厉害的人,比我可厉害多了,不说三四年,就算三十四十年要超过也不容易。”
顾行之扑哧一笑,挑眉说道:“方才谁说马上就要超过我,比我长得高大的?”
不等赵九福辩解,顾行之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笑着说道:“阿福,不要妄自菲薄,为师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若是有一日你走的比我高,比我远,为师心里头才更加高兴。”
说完之后,他又朗声笑道:“不过琴乐一道的话,你怕是难以超越了。”
赵九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为情,反倒是理直气壮的说道:“都说术业有专攻,可见琴乐不是学生擅长的,学会了偶尔弹一弹陶冶一下情操就不错,也不指着能够名动天下。”
顾行之眯了眯眼睛,也没追着这个话题继续,只是说道:“为师最迟十二月初就会启程,到时候这宅子不动,书房也留给你,你虽然不打算参加下一届会试,但可别因为为师不在就掉以轻心,为师会写信回来考校你的。”
赵九福又是感动又是失落,感动的是他家老师时时刻刻都不忘记他,失落的是到底是要面临离别,他虽然不是孩子了,但心里头还是觉得难受。
归根究底,大约还是顾行之是至今为止,最能与他说上话,能够理解他的思想的那个人吧,除此之外不管是亲人还是同窗,都是不同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